不知是不是颜阮同圣上的话着实是气到了他,颜阮的功课渐渐多了起来,每日像是要折磨她一般,让她去太滕殿点卯,还时不时问她一些政见。

    颜阮自夜游回宫后,对京中的流童留了心,着人仔细了解了一番。虽然历朝都少不了居无定所的乞丐,但那些弃婴和孤儿却始终无人在意,大多沦为流童,自生自灭。他们中运气好的能够讨到食物长大,却依旧没有一技之长也无户籍,一辈子行乞为生,运气不好的要么冻死在冬夜里,要么被其他乞丐欺负压榨,被遗忘在某个荒野,或许讨不到食物,蜷缩在某个角落失去生机。

    她才知晓,京中的乞丐被管制着,不允许进城乞讨,大多只能在寺庙的路旁,企盼进香路过的人施舍些。

    她同父皇提及时,父皇只说,要着眼大局,不可于细微处纠缠。她却不这样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万事当从身边细微做起,若明知有患,却视而不见,何异于不知?

    父皇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作答,又有些语重心长地说她终于对治国之事开始上心了。

    她低头看脚下的云履,没有说话。其实不然,她只是对那些乞儿有了恻隐之心罢了。她仍然不喜那些治国谋略,制衡之道,但她心里清楚,有些责任她推托不得,若真如那日说的气话那般,那却真是任性了。

    总之,父女二人都默契地没有谈及那夜的争执和不快,颜阮想着赵钰一事父皇不松口定有原因,她需找到原因后再行打算,是以按下不表。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颜阮养的君子兰一茬一茬地开了,这本是生在南地的花,得亏她平日里小心养在温室里,天气好了才摆出来晒晒太阳,时辰都选在傍晚,生怕晒坏了。

    这日颜阮正给她的花松土,却不料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穿得张扬,一袭锦红的翻领袍,改制了塞外胡服的样式,行动更为方便,手上执着玳瑁玉版扇,大大剌剌地走进东宫,面容精致,一道绛唇十分惹眼。

    “你这储君可做得清闲,这么难养的君子兰都被你伺候得在京都开了花。”

    一开口就是损她,颜阮都吝啬给她白眼,手下的动作没停,答道:“那自然是不及你永泰郡主,半个京都都靠着你吃饭呢。”

    颜姗大笑,慢悠悠走过去和颜阮并排蹲下,伸手碰着橙黄的君子兰,“你养了这么些,不如赠我一盆?”

    颜阮暗嗔,她统共才养了七株,好不容易才开了这么两盆,颜姗倒是好意思开口。她不留情地拍开颜姗的手,道:“满身的铜臭味,少来觊觎我的花,送你也是白送。”

    颜姗不以为意,“你看这花摆在这也没甚用,不如让我去探探行情,若是真有利可图,明年我便派人养些,到时给你分红如何?”

    “你脑中除了银子还有别的吗?”颜阮撇撇嘴,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说出这句话了。

    “有啊,还有商铺,人员学问可大着呢,一般人做不来。”颜姗扳着手指答道。

    颜阮无声地叹气,她这真心不是个问句。

    “颜阮你可越来越小气了,我都来了这么久,你连一杯茶都不给我喝。”颜姗兀自站起来,叉着腰向她抱怨。

    颜阮忙完了,示意宫女奉茶过来,也站起身来,领着颜姗去旁边的凉亭。

    她才方站定,颜姗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般,拉着她仔细嗅了嗅,一脸狐疑地问道:“你身上怎么有赵淮安的味道?”

    颜姗那厮自小不爱摆弄女子喜爱的东西,唯制香外。说起来大抵也是制香让她赚了第一笔银子,从此便走上行商揽财的道路。

    她确实也是经商的奇才,明里暗里又有身份在那里摆着,朝廷也不敢为难,是以年纪轻轻,她的商铺便开遍京都,有时候忙碌起来,甚至好几个月看不见人影,于是颜阮总揶揄,说半个京都都要靠她吃饭。

    虽然颜姗各行各业通吃,但对自己的老本行总是格外上心些,也正因为如此,同京都第一公子还有些故事。

    赵钰在诗社后声名鹊起,成了京都炙手可热的人物。颜姗偶然碰见过他几次,瞧上了他的自制香“松涧”,讨要无果后,本着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原则,珍宝不要钱似的往赵府送,想要买下“松涧”的配方,赵钰一概退礼相拒,清高地不行。

    颜姗见着被退回来的东西,气得吃不下饭,隔天又挑了更好更贵的东西过去,无一例外都被退回来,二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月,被整个京都城的人作为饭后的谈资。

    最后自然是颜姗败下阵来,赵钰那厮连门都不让人进,宝贝他那香跟什么似的。只是她闹的这一出,倒是成就了赵钰的声名,人人赞他风流潇洒,文才过人,恪守本心,谓之第一公子。

    颜姗闻之更吃不下饭了,气呼呼地埋头研制了仿品,放到她的各大香铺里去卖。赵钰的言行使得京都公子竞相仿之,打着他名号的香自然卖得也极好,颜姗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金算盘一打,气便消了八成。

    至于打着人家的名号挣钱的事,颜姗心中一丝愧疚都无,赵钰的小半名声都全靠她造就,受些利息全然不为过。

    虽然她制了仿品,但不得不承认稍逊“松涧”一筹,方才颜阮身上的味道被君子兰的香气掩盖,离了那方她才闻到。

    颜阮微赧,低头去看腰间的香囊,这是她央着代桃绣的,将赵钰赠的香袋放进去,每日随身带着,自然就沾染上了味道。

    “阿钰赠我的。”颜阮言语中带着藏不住的小雀跃,说着说着唇角便勾了起来。

    颜姗撇嘴,她当然知道是赵淮安送的,当初她费了这么大功夫都没讨到香,如今竟然送了颜阮。

    颜姗看着颜阮,眼里带着深意。东宫这位储君苦苦追了赵淮安两年,虽然行事低调,但京中有些地位的世家都心知肚明着,也知那位钰公子矜贵,不肯折腰,因此只当做轶事罢了。

    如今看来,那传闻中不曾假以辞色的赵淮安,似乎对这小公主也并非全然无意。只不过,那赵淮安可不要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吊着小公主的小人吧?

    不怪她习惯以恶意揣测他人,她行走商人之间,哪种人没见过?来往交际,她若不多个心眼,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上哪哭去。

    颜阮倚着石桌饮了一口茶,散了散脸上的热意,回避开颜姗探究的眼,又听见她说:“你若喜欢他,当个乐子便好,可别将本全压进去了。”

    这话说得和她那皇帝爹一模一样,颜阮垂眸,不愿再谈,另起了话茬:“你今日来我这做甚?”

    颜姗见她有意避开关于赵钰的事情,也不逼她,顺着她的话倒想起来她今日的正事了,答道:“今夜是东源诗会,我来找你一道去。”

    颜阮听了前半句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丢下两个字:“不去。”

    颜姗似乎早有预料,打定了主意要耍赖,“那你将那盆花送给我。”

    “不给。”

    “那你同我去诗会。”

    “”

    “我记得你之前不是极喜爱词曲诗文的吗?”颜姗在她身边坐下,心道颜阮果真是个善变的,前些年还嗜诗如命,出口成章,十三那年还拔得东源诗会魁首,堪堪两年就转了性子,如今竟是半点也不沾了。

    遥记两年前那次,还是她费了好些唇舌才说动颜阮与她同去的,当年她是用的什么法子来着?

    颜姗粗粗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哪本文集的孤本。两年前可引得她答应共赴,如今恐怕得了更珍贵的藏书,都请不动她了。颜姗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颜阮,心思转了转,只觉这阿枝更似她那皇帝爹了,不偏不倚,让人拿不住把柄,有时真是奈何不得。

    只是她前些年接了东源诗社掌社一职,任期内都由她主持操办着,作为东道主,独她缺席不得。但她本对这些词赋文藻并无兴趣,平日她与那些娇滴滴的王侯小姐又实在是处不到一块去,才想着找颜阮同去。

    还没等颜姗暗自撸起袖子,打算把人强带过去,对面的人已经面色一转,含笑看着她,眼睛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颜姗看见她不怀好意的笑,心知颜阮又在打她的什么主意了,低头斜睨看她,脸上端起几分傲娇,“提吧,什么条件。”

    待颜阮同她说了之后,她面露讶异,“你怎么关心起城外的流童了?”

    颜阮并不同她解释,只说:“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颜姗此时见颜阮有求于她,柳眉扬了扬,拿捏着腔调,“哎呀,要知道在城外建食铺,得兴土木、雇人手,又要白白施给那些流童,没有进项,还得出银子供着,这可不是笔好买卖。”

    颜阮剜了她一眼,并不意外,从容答道:“布膳是积德的好事,还能给你留个好名声,你平日挣了老百姓这么些血汗钱”

    “欸欸,你可不要污了我的清白,我挣得可都是王孙贵女的银子,”颜姗打断她,仰着头倨傲道,“多少老百姓都等着我付酬劳过活呢。”

    颜阮笑,忙应和她,“是是是,永泰郡主既然福泽四方,还怕多一处食铺不成。”

    颜姗知道自己又不慎钻进颜阮给自己下的套了,咬着银牙,又气又无奈。

    “代桃,”颜阮见颜姗在一旁不答话,笑着唤来代桃,“备车出宫,再差人把温室里那盆君子兰搬出来,”她话音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向颜姗那方,见颜姗转了眼珠瞟过来,发觉颜阮正着看她,又赶紧藏回目光,颜阮禁不住笑出声来,继续吩咐道:“送到永泰郡主府上。”

    颜姗这才满意了,还不忘补充了一句,“记得找些机灵些的,可别碰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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