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各大关口都没有可疑货物入潮州?”颜阮站在马车旁,眉头微锁看着拱手单跪着的羽林中郎将夏珣,代桃在一旁用手帕轻轻擦去颜阮前额的汗。

    潮州地处西南,车队一路而来,天气越发炎热,虽然只穿着单衣也止不住流汗。原本潮州之所以得名,盖因雨水充足,也便成了粮食重郡。今年一反常态,连月未降甘霖,才有了蝗虫之乱。

    夏珣受命护送她前往潮州,她心系□□一事,思及潮州无矿而制币须红铜,必有大量红铜入潮州,便命夏珣去查探。

    颜阮抿唇,抬眸远眺,望向西南的方向,此处离潮州地界还有三日路程,中间只有几处丘陵阻挡,一望无际。

    也该如此,造□□一事非同小可,不可能留下如此大的破绽等着她去查。而且还有一事让她不解,无论是从矿源还是现状,都不该将制币地点设在蝗虫肆虐的潮州。

    “夏珣,你去选两匹快马,代桃,将备好的男装找出来。”她吩咐着,抬脚上了马车。

    代桃依言取来男装,不解问道:“殿下换男装做什么?”

    颜阮将腰间的玉带系好,答道:“去潮州。”此次她出京入潮州,当地官员定得到消息,有所准备,届时再想查探□□一事,恐怕不易。

    “你留下,随车队入城。”她又吩咐。

    代桃一听有些着急,琉璃吩咐过,殿下首次离京,她势必半步不离。

    颜阮拉过她的手,安抚道:“我同夏珣一起去,不必担心。车队中恐怕有眼线在,你留在这才能掩护我,千万不可让人知晓我不在。”

    以假乱真,无中生有,代桃做得多了,这活计已然炉火纯青。

    虽还未至潮州界内,沿路也能见到成群的蝗虫,颜阮用布巾捂住口鼻,面色愈发凝重。蝗群凶险,若不将其控制在潮州一带,任由其一路南下,后患无穷。

    颜阮二人一路轻骑,才在次日晌午入了潮州城。

    潮州城中铺子多数都关着门,路上也只有些许行人,一幅寥落的样子。二人沿着街巷绕了一圈,在北城门附近见到了府衙设的赈济处,民众领到馒头后或席地而坐,或将草鞋脱下来坐在草鞋上,将缠在脸上的布巾解下来,一口一口咬着,时不时同旁边的人说几句什么,旁边的墙上倚靠着扫帚、兜网之类的工具。

    一位身着蓝布便衣的男子行来,他已经将布巾解下来了,脖子和口鼻光洁白皙,唯独布巾未遮住的眼周被晒得黝黑,看上去有些滑稽。他走过去同众人点头示意,不时将手搭在人肩上问些什么,也不知是说到什么趣事,一众人都朗声笑了起来。

    街头转角是一处脂粉铺子,时不时便有衣着华贵的女眷出入,人流如织,在寥落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热闹。

    颜阮觉着奇怪,见脂粉铺对面有个客栈还开着,便同夏珣一道进了那家客栈,将腰间的佩剑往桌上一放,撩起衣袍坐下。

    立时便有小二上前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先上些好酒好菜。”夏珣道。

    小二应声下去,不时便端了酒来,见二人气度不凡,在此时出现在潮州,有些奇怪,问道:“客官这是从哪里来,眼下潮州可不是个好地方。”

    颜阮隔着方巾捏了捏喉咙,粗声答:“我们兄弟二人打北方来,打算去南方参军,路过潮州,哪知道这里这么多遭瘟的虫子!”

    小二听闻二人是去南方参军,有些激动,语气中不失得意:“二位是打算投在季将军帐下?我弟弟就在季家军。”

    颜阮俏眉一挑,自然不放过这等套近乎的好机会,忙问了他兄弟的名姓,一来二去便卸下了小二的心防,称兄道弟了。她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起了话头,指着赈济处问道:“那个领头的是什么人,我看着奇怪得很。”

    小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嗐,那是我们郡守,叫龚如波,”他扶着门框低声叹气,“要不是他,潮州早完了。”

    颜阮点头:“看上去是个好官。”这龚如波应当是个书生,怪不得是这副滑稽的样子,应当是灭蝗时晒的。

    “是啊,现在还有哪个郡守愿意亲自领头灭蝗啊,也就是他,那些佃农才愿意出力。”

    颜阮拿过碗倒了一碗酒:“灭蝗不是有护城军吗?”

    “快别提了。”小二一甩手中的白巾,直摇头,“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

    颜阮见他这般反应,心里也有了些猜测,低头喝酒,若有所思。

    小二很快便端着菜上来,“客官来我们这算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儿的菜都是连夜运过来的,”小二摆好菜,嘿嘿地笑,“就是贵些。”

    夏珣听罢看向颜阮,彼时颜阮也看向他,二人交换了眼神,夏珣心领神会,答道:“银子少不了你的。”

    小二得了话,笑得更开了,连说了三声好,“那客官慢慢吃,小的先下去了。”

    颜阮余光又看见那间脂粉铺子,又叫住小二,问道:“我看那间铺子生意不错,倒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一个要参军的大男人问脂粉铺子,小二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颜阮为何发问,一时没有回答。

    颜阮也意识到了,看了一眼夏珣,又补充道:“咳咳,我兄长自幼便喜欢这些,惭愧惭愧。”

    夏珣:······???

    小二:······?!!

    小二瞥了夏珣一眼,见他气宇轩昂,想不到竟然有这等怪癖,心中不免感到惋惜,又想到这怪癖自幼便有,大抵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见夏珣古铜色的脸上浮上红晕,心想他大概也不想这样。

    小二忍不住可怜起夏珣来,答道:“这间铺子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妙就妙在它的价格比寻常的铺子低上三成,质高价廉,城中的夫人小姐都爱来。”

    颜阮点头,看来只是间普通的铺子罢了。

    “不过啊,”小二又说,“客官若是想买脂粉可要趁早,它明日就要关门了,现在这么多人来,就是因为它下次开门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颜阮听罢又侧耳,不解道:“世上竟还有这般做生意的?”

    小二心觉人家把兄弟的怪癖都透露给他了,直把他当作自家人看,小声道:“你有所不知,据说华昭公主后日就要到潮州了,这一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你的意思是,华昭公主不走,它就不开门?”颜阮皱眉看着对面的铺子,手不自觉地轻敲桌沿。

    小二点头:“我也是听里边的小厮说的,这事儿确实奇怪,你说一个脂粉铺子,和华昭公主有什么关系。”

    见颜阮若有所思没有说话,他又继续说:“不过不管有没有关系,这和我们却没什么关系。”说着他又怜悯地看了一眼夏珣,“若是客官觉得不好意思前去,小弟乐意代劳。”

    夏珣:······好哒?

    二人用过午饭,又找了另一家客栈落脚。制币需得烧高炉熔铸,日间当能见到浓烟,必然不会设在城内,颜阮命夏珣循着浓烟去城外查探,自己换了身装束,去了那家奇怪的胭脂铺。

    胭脂铺中的样式比京都要少些,颜阮对这无甚了解,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只暗中记下价格,又逛了城中其余几家胭脂铺,发觉那家店胭脂的价格倒也说不上便宜,只是那敷面的铅粉格外质美价优。

    她买了一盒铅粉,用手指捻了一撮,细细看了半盏茶也没看出什么花来,倒等来了回来复命的夏珣。

    夏珣依言查探了一番,却尽是佃农在烧灭蝗群,登高望去,城外浓烟四起,其中大概有铸钱炉混在其中,但不说现下是否仍在铸币,即便在烧炉一时半会也无法找到。

    “那小二说的食物供给入城可有疑点?”方才那小二说他们的菜都从外郡运入,二人都觉着若要偷运红铜,此事也可以做一些文章。

    夏珣垂下眼,摇了摇头。颜阮愈发不解,莫非潮州也发现了铜矿?否则实在无法解释红铜来历。两头查探都无果,看来要揭开□□一事的真面目实非易事。

    颜阮随手将铅粉盒盖好,递给夏珣:“送你了。”

    夏珣:······???

    他拱手道:“殿下,属下······实无此癖好······”

    颜阮噗呲一下笑出声来,揶揄道:“夏将军已值适龄,还未娶妻?”

    夏珣闻言脸红到了耳根,一板一眼地答话:“尚——尚未婚配。”

    颜阮眉眼弯弯,伸手将铅粉盒递到他手边,笑着说:“若是遇到心上人,便将它送出去,本宫让父皇给你赐婚。”

    夏珣抬眼看了她一眼,触及她的目光后又忙低下头,接过铅粉盒,躬身道谢。

    颜阮见他的样子,也不再逗他,吩咐他监视胭脂铺的举动便摆手遣退了他。

    虽然颜阮现下还没发觉胭脂铺的马脚,但她直觉其中定有猫腻。她想起颜姗对这些颇有研究,便找掌柜要了文房四宝,提笔手书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入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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