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劝你识相点,赶紧把那狗东西给老子交出来——听到没麻溜的!妈的本来今天心情就不好,你还他妈要往老子枪口上撞,嫌命长啊?!”
“老周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被那小婊子甩了吧?早就跟你说了那娘们儿看着就骚不像什么好东西——”
“狗杂碎能不能不要再跟老子提那贱人了?你不就是嫉妒她当初宁愿被我上也看不上你吗?”
“操你他妈一天能不能别乱放屁——”
“哎哎哎吵你妈呢?先把那狗抢过来啊!”
“……”
职高门口那条巷子里飘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一句能听的,谢裴听了近半个学期,每次路过依然会忍不住皱眉。
雨比刚才小了点,他敛了眸子,仰头把最后一口水喝完,五指轻轻一收,塑料瓶子就扁了。
垃圾桶在对面,他迈步——
“嘭。”巷子里突然窜出来一个男生,跑得飞快,大概是急的,路也不看,就被他忽然迈出的这一步绊倒了。
谢裴:“……”艹。
紧跟着后面乌泱泱又追出来一堆人,操着家伙,嘴里骂骂咧咧尽是些难听的话。
听着耳熟,好像就是刚刚那帮人。
谢裴皱眉,下意识看了眼那男生。他似乎是崴了脚,挣扎无果坐在地上发抖,怀里抱着只棕黄色的小土狗。
谢裴难得沉默了会儿,想,哦,原来是真的狗,不是骂人。
“小兔崽子跑挺快啊?继续跑啊?怎么坐这儿不动了?”那帮人追上来也不急了,刻意逗着那男生似的,抱臂站在他跟前满脸嘲讽,“丫就一小白脸,还他妈想和老子们抢东西,我呸!”
那口浓痰恰好吐在那男生挡着狗的手背上,男生手一抖,眼睛竟然慢慢红了。
谢裴受不了,啧了声。
他离他们仅一步远,这一声虽不大,却也实在突兀,再加上语气里还掺杂了些许微妙的轻嗤,那群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齐刷刷就都瞪了过来。
“你瞅啥?”高一点瘦一点的那个恶狠狠地看着他说。
谢裴不喜惹事,盯着他退开一步,而后恹恹撇开视线,明显一副不想掺合的样子,但那人好像偏就看不惯他这样端着的,火气上来挽了袖子凶神恶煞地就想过来揪他领子,结果被他身旁的眼疾手快地抓住。
“嘿我他妈……你干嘛?!”
“那……好像是谢裴。”
“谢裴?谢裴是谁?他他妈咋……”
“上周和老王打架那个。”胖一点的那个小声提醒。
老王鼻青脸肿地还在家躺着不愿见人呢,瘦子沉默了。他后知后觉也想起谢裴是谁了,那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看了眼,见人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置身事外的姿态,才松了口气。
谢裴也烦,他不想多管闲事,就是想扔个垃圾,但垃圾桶被他们围起来了,他过不去。
总不能就让他这么一路拿着——他待会儿还要去买菜。
长吸一口气,他收了手机往过走。
“麻烦让让。”
那帮人不明就里,但还是识趣地让了。
谢裴就在那条开出来的窄窄的道里走过去,半路却是被拽住裤腿。
“哥,”男生颤着声唤住他,似乎是孤注一掷,连手也轻轻抖着,“帮帮我,哥。”
谢裴垂眸看他:“你们的恩怨……”
“没有恩怨!”男生着急地打断他,咬牙切齿,“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虐待动物,我看不下去。”
他把怀里的小狗举起来给他看,目光殷切,又央求了遍:“哥,帮帮它。”
狗身上没有伤,但能看出来受过惊吓,团成一团还在发抖,奄奄一息的。
谢裴眯眼。
“放你妈屁!”胖子脸红脖子粗地爆了句粗口,一边想着法儿掩饰一边偷偷看谢裴的反应。
“狗好好的我们怎么就虐待它了?你他妈别乱诬陷人……”他见谢裴动了,顿了顿,却见人是径直朝垃圾桶走的,从头到尾没回过头,于是他又洋洋得意起来,走上前踹了男生的腿一脚,“妈的别看了,我们裴哥一天忙着呢。”
男生不死心,红着眼对着那人的背影又断断续续喊了句:“哥,求你,把狗带走吧。”
胖子嗤了声:“搞笑吧,除了你还有谁真把这畜牲当回事儿……”
“我。”谢裴大步流星地折回来,一堵墙似的挡在这一人一狗的前面。
“咔嚓”一声,他左手微拢,挡着风把烟点着,然后用指尖夹离漫不经心地吐出口烟圈。
“这人我朋友。”他微微侧目,用下巴朝后点了点,不咸不淡的一句,但态度明显摆在台面上了。
那帮人脸色一变,尤其是那个瘦的,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左右看了看,直接放狠话:“谢裴是吧……你想清楚,大家伙儿这么多人,也别会点三脚猫功夫就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哦。”谢裴若有所思地点头。
“所以你……”
“所以我报警了。”他单手转着手机,悠悠吐出这么一句。
瘦子脸色巨变,“你……”
只是还没等他把那句话完整地说完,不远处忽然就警笛声大作。那帮人立马慌乱起来,草草丢下一句你等着,就屁滚尿流地都跑了。
人走光了,就不用装了。
谢裴眼里的吊儿郎当一瞬间消失殆尽,又恢复了原本淡漠的模样。
他把烟掐了。
烟头上的小火苗彻底被熄灭,烟雾升腾,越变越细,直至无踪,但鼻间的烟草味依旧很浓,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散去。
谢裴转身,人刚好撑着地站了起来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
他看了眼他堪堪着地没有施力的右脚,浅浅关心了下:“能行吗?”
“还行。”男生试着用了点力,感觉没想象中那么严重,虽然还是隐隐的疼但慢点走回家应该没有问题。
“谢、谢谢。”他小声诚恳地嗫嚅了一句。
“嗯。”谢裴去把烟头扔了。
回来的时候那男生还傻傻站在原地怯怯地看他,欲言又止。
他没当回事儿,顺口一问:“还不走?”
“……嗯,”男生抿了抿唇,踌躇道,“警……警察,笔、笔录?”
谢裴有些讶然。
“不是,”他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会儿,似笑非笑,但没有恶意,“快十八的人了吧?”
“啊?”男生一愣。
“也分不清警车和救护车的声儿?”
“……”男生哑然,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行了,赶紧回去吧。”谢裴不欲与他多话,冲他点了点头就道别了。
临走前刚好有消息来,他顿步低头划开手机。男生站在他旁侧,不经意间就瞥到了手机亮起的那一刻正好显示的是拨号界面,“110”三个数字明晃晃的已经在上面了。
谢裴拇指一划拉,退出点开消息,看见是梁书舟的,喊他过去吃饭,他简单回了句就来,也没再回头,径直走了。
男生却依旧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动。
救护车的出现确实是个巧合,他说的报了警也只是吓那些人的,但出手帮他却只是迟早的事。就算那会儿他没拉住他,出了这个巷子,他依然会报警,找人来帮他。
他看得出来,他绝对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那种人,那就是说,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不过是举手之劳。
谢裴走路很快,插着兜只管往前走,每一步都坦坦荡荡,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男生发怔看着他消失的那个转弯,手无意识地一下下摸着小狗。
小家伙的体温透过不怎么柔顺的毛发传到手心,他忽然觉得心里咚的一下,也暖起来。
……
谢裴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轻车熟路上了18楼推开病房门的时候,病房里的另一床人不在,梁国正也不在,安安静静的只有梁书舟一个人靠在床头看课本。
他身上的气息柔和下来,走过去打开床头柜上摆着的保温桶,齐齐整整三个菜满满当当,还冒着热气。
“就这几个菜,喊我过来吃西北风呢?”他轻笑了下。
梁书舟听着声儿抬头,也笑。
化疗了一天他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但每次只要谢裴一来,他就会觉得轻松很多。
老规矩一分为二,谢裴拿多的那一份,用小碗给梁书舟盛出来量少的另一份。
想了想他把菜也分了,每盘都从三分之二那处划开,看着梁书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就这点啊,必须吃完,要不然咱迟早得露馅。”
梁书舟笑着说好,伸手去端碗。
他的手越来越白了,谢裴刻意避开不去看他手上的红斑,安安静静低头也只吃饭。
梁书舟因为化疗的原因,胃口越来越差,每顿只能吃下去一点,又不想让梁国正担心,就撺掇谢裴一起想了这么个法子,但仔细想想可能更多的也是私心。
他抬头看隔着一个小桌板的男生。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们彼此相伴了近十年,一起长大,一起练拳,然后一起被他爸骂,很多时间他都挡在他的身前,梁国正忙,他担着亦兄亦父的责任。
梁国正那个寒冬捡他回家的恩情,他一丝不落,甚至是加倍地,都还在他身上了。
梁书舟忽然觉得喉咙里有点酸。
谢裴一向话不多,以往两人在一起都是他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好几句里才能听到一声他淡淡的回复,有时候甚至做着自己的事就不理他,但每次他问问题的时候又都能答上。
他知道他其实一直有在认真地听,也最清楚这副总是疏离的面孔下有多温柔的灵魂。
只是自从他生病以来,他的话就越来越少了,谢裴怕他抑郁,倒开始想着法儿说话逗他,两人就像是打了个默契的颠倒。
不过再怎么逼着自己去说话,他骨子里到底还是个习惯沉默的人,不知道该怎么主动去找话题,所以两人呆在一起的大多时候,还是沉默居多。
但无所谓,梁书舟对他有依赖,只要他在,不需要说话,就是莫名的安心。
不过他还是想和他多说说话。
梁书舟清了清嗓子:“哥。”
“嗯?”
“高中好玩儿吗?”
谢裴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好玩儿啊,课比初中有意思多了,大家也都更成熟了,打起交道来也轻松了很多,会遇到更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真的吗?”梁书舟期期艾艾地看他,“那裴哥志同道合的朋友是谁呀?从没听你提起过呀。”
“……隔壁班的。”
“叫什么名字啊?”
“……”谢裴差点咬到舌头,“跟你说了你又不认识,赶紧吃饭,这青菜都快凉了。”
“你说了不就认识了嘛。”梁书舟是真傻,听不出来那微不可察的慌乱,委屈巴巴地去夹菜。
谢裴不想回了,就直接装听不见。
梁书舟想了想又问:“哥你学的什么?”听说职高除了主课还要学一门专业。
“计算机。”
“啊?那不是和裴钦阳一样啊?”梁书舟嫌弃道。
谢裴淡淡瞥他一眼:“他来看过你?”
“什,什么啊?”
谢裴笑了下,不再提。
两人继续静静地吃饭。
梁书舟又忽然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谢裴抬头看他,见他红了眼眶。
“哥,对不起。”他说。
谢裴太阳穴突突直跳,已经能预想到他下一句话是什么了,赶紧张嘴还是慢了一步。
梁书舟垂头丧气,自责道:“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肯定是附中的学生。”而不是在什么听都没听过的职高,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成了问题。
“什么毛病啊。”谢裴偏头。
窗外夜色如磬,连带着他的眸子也跟着沉到了一个颜色。
他叹了口气:“说了是我自己睡过头没赶上的,怎么就不信呢?”
“你到底是觉得我傻还是你丫就是喜欢自虐?”
这个问题说得多了谢裴不免烦躁,后面语气不可控制的就重了些,梁书舟红着眼睛没敢吭声。
沉默稍许蔓延。
谢裴站起来收拾碗筷。
“歇会儿吧,书呆会儿再看。”
“嗯。”梁书舟应下,把摊开的课本重新合上。
不知怎么,越是不能学习的时候他就越求知若渴。
如果能撑过去,梁书舟眼神暗了暗,想,他今年自学完初三课程也不影响明年的中考。
此刻上高中对于他这个生病的初中小学鸡来说还是遥远而神圣的事情,是与长大挂钩的。
他想快点长大,不想再躲在梁国正和谢裴的庇护下了。
他们已经为他牺牲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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