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玄九在若山只停留了短短一夜,他此番离开金谷山已有多日,唯恐招致虎父的猜忌,天方始亮便留下一封书信匆匆离去。

    昨日孟极崽子中了术法昏迷后,直到寅时却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看清周遭的情况后,它寒毛卓竖的从床榻上踉跄翻下,躲进了桌子下缩成一团,瞪大的眼睛警惕的看着床边。

    狐苓半夜被吵醒,足足陪他折腾了一宿,直到天放亮才迷迷糊糊靠在床头迷糊了一会。

    孟极崽子似乎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惊吓,一直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角落里。就连狐苓端来新熬制的鸡汤放在桌下,孟极也不肯离开夹缝半步。

    晚上还要去妖市场采买,狐苓哄骗一阵无果后,很快便失去了耐心,索性抛下幼崽化作原型往后山打坐修行去了。

    狐苓离去不久,江莲心便慢吞吞将宅邸的大门落了锁,打着哈欠慢慢走进了沼泽地里。

    沼泽中的尸首千年不腐,阴气极重,乃是养尸炼鬼无二的好去处。

    随着一妖一鬼相继离去,偌大的府邸顿时冷清了下来。

    缩在缝隙重的孟极眼皮上下直打架,片刻后它的头搭在桌腿上,瞳孔不断上翻,两只前爪无意识的抓挠着桌角。

    随着几声沉重的呼吸,孟极的眼睛猛地睁开,空洞失神的眸子中,一对金色的莲花璨璨生辉。

    孟极嫌恶的从桌底下钻出来,尖爪抓着垂在地面上的薄被,三两下便爬上了床榻。

    床榻上还残留着几分狐狸的妖气,孟极趴在枕头上弓背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不禁眯起了眼皮。

    昨日他那好兄长的那道术法当真厉害的紧,竟直接将他打出了孟极的身体。害得他只得提前返回昆仑继续修炼,直到天亮方才偷偷分出一缕神魂附到了孟极身上。

    府邸内空空荡荡的,想必臭狐狸已经出门修行了,孟极在枕头上哼哼唧唧的蹭了半晌,这才慢悠悠的跳下了床。

    今日他不惜耽误修行白日前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办。

    白色的身影在府邸中快速穿梭着,几乎把府邸中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昨日那把沾满魔气的伏明杵。

    果然,照臭狐狸那个谨慎的性子,这么重要的东西要么随身携带,要么便是寄放在了那只蠢王八那。

    那鬼东西分明是出自魔界的手笔,他这好兄长究竟要做什么……

    想到这里,祁双夜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烦躁:“臭狐狸怎么会和魔界染上干系?”

    他脑中毫无头绪,无意识的舔了舔肉垫,伴随着臊咸的味道在口中迸发,他的表情寸寸龟裂,瞳孔骤然放大。

    几秒后,一只斑秃的孟极趴在床沿上干呕个不停,通红的眼中堆满了愤怒的泪花。

    屋外。

    江莲心从沼泽中探出半个头,她秀气的眉毛轻拧着,狐疑的望着大门紧缩的宅院。

    方才的声音……难道又是她听错了?

    她轻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说罢,她凝神探出一缕冒着黑气的鬼息,绕着府邸转了几圈,却依旧一无所获。

    鬼息从不会骗人,屋舍四下的确没有陌生的妖气,方才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兴许当真是她的错觉。

    江莲心满腹疑惑的抓了抓头发,放下头顶的红纱,又慢慢沉进了沼泽里。

    随着她的气息消失在沼泽深处,老旧的探窗吱嘎晃动几下,随即被小心的抬起一条小缝。

    一道白色的身影飞快的从缝隙中钻了出来,伴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响落进了窗外的草丛中。

    祁双夜烦躁的甩去身上沾染的露珠,这该死的女人怎么还跟在兄长身边?!

    粉嫩的肉垫从青青绿草之间踏过,白影如同一面轻纱从沼泽上方飘过,悄无声息的朝坡上奔去。

    玄武洞位于西峰顶峰,地压灵泉之口,常年仙气环绕,时有仙鹤从峰顶掠过,留下几缕仙水韵气。

    祁双夜仗着身形小,灵活的从外墙翻入府院内墙。

    看门的是只上了年纪的老鳖,耳朵和眼睛早就不好使了,只要不狂妄到当着他的面走进玄武洞,其余的他统统听不见也看不着,即使有心要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顺着那日的路线,祁双夜轻车熟路的来到了龙头池塘边,池水比上次来时更浑浊了几分,上面漂浮着落叶和虫蝇,却散发着一股独特的青草香味。

    祁双夜藏在槐树上,口中默默念咒,神识很快便脱离孟极的身体。

    可怜的孟极崽子,方从混沌之中清醒,睁眼就看见那个夜夜拥着狐妖而睡的恶狱修罗,此时正阴恻恻的盯着它。

    危险的金眸眯起,两根尖锐的獠牙几乎抵上它的脑袋,好似正盘算着如何将他拆骨入腹。

    孟极崽子浑身抽搐了几下,很不争气的又晕了过去。

    “……”祁双夜皱着眉,将碍事的孟极扔到一旁的枝桠上,俯身而下,一缕神识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上次来时他就察觉到密道下方还有一道隐蔽的很好的妖气,那只蠢乌龟定在下面藏了什么东西。

    祁双夜轻哼了一声,没有实体的灵识很容易便穿过了池塘上布下的结界。

    顺着潮湿漆黑的阶梯往下走,转过九曲十八弯,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铁链拖拽的锒铛声。

    再往前行,几声隐忍的闷哼渐渐顺着潮热的热浪传了出来。

    开始只是偶尔一两声,好似有修道高人在深处交手,拳拳到肉的声音在黑暗中隐晦又奇妙。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战的其中一方好似受了伤,近乎像是濒死一般,从喉咙间发出绝望的悲鸣。

    黑暗中痛苦的□□声逐渐大了起来,伴随着两道交织粗重的呼吸、铁链猛烈撞击的闷声……

    绕过前面又一个弯道,在黑暗的尽头竟出现了一片白玉连房,正中门窗大开的那间石屋内,隐约能窥见大红的帷帐下两道交叠黑影起伏纠缠。

    祁双夜脚步顿了顿,饶是他并不清楚那间石室内究竟在发生什么,可耳朵却也莫名红了起来。

    就连吸入他胸膛的气息都变得燥热不堪,好似有人什么东西叫嚣着要从沉睡的冻土之中破土而出。

    他恍惚想起在戈阳之时,县西有一家名为怡红楼的酒馆,只在夜晚才会张灯结彩开门迎客。

    他曾好奇询问过狐苓那是何处,狐苓那时面色透着几分尴尬,支支吾吾半天答不上,清冷的脸颊也染上了几分酒醉的薄红,看得他直呆在了原处,心中像有几百只野猫在抓挠。

    虽狐苓三令五申,告诫他不许前去那座酒楼。

    可后来他还是偷偷在那酒楼墙根下放了只耳虫,每到华灯初上时,酒楼中便会先传出丝竹管弦之声,待到夜色深沉,墙根下的耳朵便总能收获一些不一样的声音——那些或女子或男人低低的哭泣和告饶声。

    有时像是痛苦,有时却又像是欢愉至极。

    每到这个时候,苏芝就会把自己整个埋进土壤里,偶尔探出半个烧红的脑袋,哭丧着劝说他将耳朵收回来。

    “那都是邪门歪道的东西,仙君可万万听不得,切勿坏了修行!”苏芝说的义正言辞,只是两侧的耳朵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壳。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祁双夜隐隐有种预感,那道帷帐下所发生的事情,就是隔在他和兄长之间,那层朦胧、禁忌却又勾得他心痒痒的窗户纸。

    只有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他的狐狸才能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的腿不受控制的往前走,轻飘飘贴在窗外,屋内烛火跳动,红帐摇晃。

    那大红的帷帐内,伏在下方的人影忽然高高扬起头颅,又断断续续的发出了那似痛苦又似欢愉的悲鸣,连接上方石壁的锁链铛铛作响。

    苍白的手从帷帐下伸出来,死死抓住床沿,手背上青经凸鼓,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随即,从帷帐中又伸出另一只手,半强迫着与那只苍白的手掌紧密相叩,潮湿的水声渐渐大了起来,交杂两面响鼓碰撞的闷响。

    祁双夜怔愣的站在床榻前,透过那层朦胧的红帐,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他短暂失去一切感知,口舌发干,浑身出汗,胸口都似要被那般猛烈的撞击涨破。

    红帐之中,锋利的宝剑从剑鞘抽出,杵子重重在捣铜中研磨,暴雨撞击石面留下一个个水洼。

    苍劲青松之上,相思红豆任君采拮,无暇的雪地中,摇摇坠下朵朵扉糜的红梅……

    他的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只觉得自己好似在控制一匹狂奔在崎岖山路上的疯马,丝毫没有掌控的能力,只能任由发狂的老马将他带去另一方更广阔的天地。

    恍惚间,他又看见那层窗户纸。那个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窗户纸的对面,清冷如玄空明月的脸缓慢的仰起,淡淡望向他。

    “继续。”

    那个沙哑的声音贴近他的耳畔,轻笑的说道。

    祁双夜浑身打了个机灵,背上依然被汗浸透,眼睛瞪得由如角落放置的夜明珠,周身血液不听使唤的一股脑往下面涌去。

    脑海一片空白,他几乎是逃命一般向黑暗中的洞道疯狂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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