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走进门看去,榻上的人半卧着倚在靠枕上,眉目依旧清淡,嘴角却不经意的流出笑意,手里把玩着腰上的梨木牌,猫儿在身旁打着盹,迟暮故意放重了脚步声走到他身边,萧霁寒闻声抬起头,有些嫌弃的开口:“今日又来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迟暮笑着问道。

    “前几日说衣服坏了,找秋姨帮忙,后又说钓了鱼来喂岁岁,昨日是来送药却又在我这待了一整天,这半个月你日日都来,我都在期待你每日的借口了。”

    “咳。”迟暮用拳抵在嘴上轻咳一声,掩饰着心虚回道:“有么?”

    “哼。”萧霁寒冷哼一声。

    “我今日的借口是。”迟暮靠在他耳边说道,“想你了。”

    “走开,混蛋。”萧霁寒嫌弃的把他推走。

    “好叭,你又嫌弃我,我饿了,去看看秋姨今日做了什么好吃的。”迟暮笑着说完,转身出去。

    还未走到厨房,就听到门内传来的咳嗽,随后伴着东西落地的声音,迟暮一惊,跑过去推开门,碗筷摔了一地,秋姨瘫坐在中间用手捂着嘴,指缝中流出扎眼的红色。

    “秋姨!”迟暮走上前去把秋姨扶到椅子上坐好,把手覆在她背上渡送灵力,秋姨又咳了好一会才停下,大口的呼吸着,拉下了迟暮的手握住轻轻拍了拍。

    “迟暮啊,别担心,你告诉我说这是灵力,能减轻痛苦,延缓病痛,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世上没有用之不竭的东西,秋姨年纪大了不怕这点苦。”秋姨抬起头看着迟暮温柔的笑着。

    “好。”迟暮蹲下身子,沙哑着嗓子应着。

    “这几日能教的都教你了,锅里做了菜,炉子上热了饭,你和公子要好好吃饭,我有点累,想去睡一会,你扶我回房可好?”

    “好。”

    迟暮:“程兄,兄嫂,我过去了啊。”

    姻儿:“去吧,快去吧,就几步的路,上山采药我还得去喊你呢。”

    程良:“萧公子身子不便,你安心陪着,他的药我会给你送去,若有事就过来唤我们。”

    “好。”迟暮背着行李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北方的冷总是钻心刺骨的,过了冬至奔向除夕,雪却一天都没停下,秋姨没能等到除夕,在一个夜里悄悄睡着了,没再醒来。

    熬过春分就是寒食,姻儿端来了一大碗青团,和迟暮说道:“前几日山上的梨树上打了花骨朵,记得过几日带萧霁寒去看。这是程良新配的药,还有我做的青团,寒食要禁火吃冷食,你们尝尝。”

    “好,多谢兄嫂。”迟暮接过青团送她出门挥手道别。

    寒食的第二日就是清明,好几日没说话的萧霁寒哑着嗓子和迟暮说想去放河灯,迟暮背着他去了城外的小河边。

    花灯上的烛火晃动着被推向河水里,萧霁寒问迟暮:“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迟暮看着河灯远去,良久才回道:“或许会变成一捧尘土,一只飞鸟,或许是吧。”

    “那我想变成一颗梨树,以后你若是路过,夏日我便给你遮阳栖凉,冬日你就折去枝条取个暖吧。”萧霁寒突然笑了。

    迟暮无言,背着他回了家。

    清明后下了雨,雨水也怕冷,裹上了冰冷的外衣,打落了梨树上的花苞,两人终是没能去看梨花,她的公子也在这场倒春寒里彻底失了聪、丢了神。

    迟暮日日坐在他身旁,喂他吃饭,给他梳洗,把岁岁抱在他怀里逗他开心。

    夜里把他抱在怀里,渡着灵力哄他入睡,他听不见了,也一遍遍的哼着曲说着话。

    一整个炎热的夏也没吹走霁月的寒。

    迟暮摸着岁岁的肚子哼着曲,榻上的萧霁寒突然坐起来,抓着迟暮的手问现在何时了,梨子可熟了。

    “熟了,只是今春的雨打掉了不少,结的晚了,现在的梨子少。”迟暮愣了一下拉过他的手在手心里写道。

    “带我去吧。”

    “好。”迟暮拿起外衣给他披上,蹲在榻旁,等他上来,却见人未动便回头拉过手写道:“上来,我背你。”

    “我想走走。”萧霁寒摇摇头。

    “好。”迟暮牵起他的手带他下榻走出门去。

    入了秋的晌午还是很热的,萧霁寒的手却是凉的,怎么也捂不热。两人慢慢的走着,走出了城,走到田间时,萧霁寒便累了,语气似在撒着娇唤迟暮,“走不动了,你背我。”

    听人撒娇,迟暮自是开心的,在他身前弯下腰,背起了萧霁寒,瘦弱的身子很轻,衣服单薄,骨头硌的有些发疼。

    到了梨树林,迟暮把他放在木床上坐好,摘了一颗梨子擦干净放在他手里。

    萧霁寒咬下一口吃下,沉默了一会把梨递给迟暮:“你咬一口。”迟暮听话的咬了一口,未熟透有些酸涩的梨子在嘴里并不好吃。萧霁寒问道:“甜么?我猜是甜的,听秋姨说,一个梨不能两个人分着吃。”

    迟暮想把梨吐出去。

    却听人继续说道:“你不许吐出去。”萧霁寒笑了一下,“你带我出去,我想摸摸梨树,木牌我都摸腻了。”

    迟暮挑了一颗最大的树,把萧霁寒的手带到树干上放下。萧霁寒此刻喜欢手心里传来的触感,嘴角的笑一直没离开,等到触感慢慢消失,就靠着树坐了下去,迟暮坐到他的身边,牵着他的手给他渡送灵力。

    这一次的萧霁寒没有被牵着不动,指尖从他指缝中穿过,与他十指相握。

    “迟暮。”萧霁寒唤道。

    迟暮转过头看他。萧霁寒伸出另一只手向他摸索着,最后抚在他脸上,冰凉的指尖抚开他紧锁的眉,划过鼻尖,落在嘴唇上。

    “迟暮,我生辰醉酒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萧霁寒笑着,笑声敲在迟暮的心上,听他继续说着“梦里有一个人,他和我说,他心悦我。”

    冰冷的指尖在微微颤抖,炽热的唇也在颤抖。

    迟暮把他揽近,与他额头相抵,似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无声的一遍遍的说着,“我心悦你。”

    风听不见,云听不见,梨树听不见,萧霁寒听得见。萧霁寒偏过头落下了一个吻,一半吻在了指尖,一半吻上了他的唇。

    梨花在落,落在两人身上,萧霁寒倒在了迟暮怀里。

    恍惚和空白终于到来。

    一如梨花,落了才能结果。

    ---

    拂晓睁开眼,四周的昏黄都变得刺眼,眯着眼睛缓了好一会才适应过来。

    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拂晓愣了神,他记起了这里该是有一块梨木牌。

    可惜梦醒了不见了。

    他奔向结界边缘,用拳头重重的敲打,没有声音,没有回应,甚至掀不起一丝波澜。

    ‘人间过了多久?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么?’拂晓想着,坐在地上看着昏黄的天。

    ‘我又要等多久才能消散?’

    ---

    迟暮拎着行囊关上冰室的门,踏过禁地的封印结界,向着前山大殿栖云台走去,每次下山前,该去和掌门道个别。

    今日的大殿外人很多,可迟暮无心去看。

    “迟暮师弟。”一道清冷的女声唤住迟暮。

    迟暮抬眼看去,那女子青衣白裙,面若含冰,眸似星河,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气质却冷清的有些扎眼,正是清檀的大弟子,迟暮开口:“沉雪师姐。”

    “拜见迟暮师叔。”几个青衫的弟子向着迟暮行礼。

    “恩。”迟暮微微点头回应,我都成师叔了么?心里苦笑着想。

    “今日山内广收门徒,师弟刚好赶上,可要收个徒弟?”沉雪引着迟暮走进殿内偏头问道。

    “不了,我四处奔波,不宜收徒。”殿内的人也不少,迟暮压低了声音回道。

    “好。”作为溪亭山掌门的大弟子,自是知道迟暮在做的事,她比迟暮大上许多岁,也是看着迟暮长大,同她师尊一样,她亦是心疼迟暮的,无论迟暮是否在山内,都日日去检查着禁地里冰室的封印,把迟暮带到内室门口,“掌门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迟暮,在外辛苦,若是有需要,就回家来唤我。”沉雪声音冷的说的话却温柔。

    “好,谢谢师姐。”迟暮笑着回道,拱手行了礼,看着沉雪离开,敲门走进去。

    “迟暮,你醒了。”清檀从案上的卷宗上移开视线抬头看着来人。

    “是,掌门。”迟暮弯腰行礼回道。

    “过来坐吧。”

    迟暮走到旁边坐下,看着案上的卷宗道:“来拜师的人好多。”

    “每次都这么多,你没见过而已。”清檀笑着说道“可要让你师姐帮你物色个徒弟?”

    “方才沉雪师姐亦问过了,不收。”

    “和霁寒一个样。”清檀摇摇头说道。

    “我师尊,从前也这么说的么?”

    “他啊。”清檀抓起扇子摇了摇回道:“不是,我把他唤到大殿来,他见人多就不睬我,转身就走了。”

    “啊,哈哈哈。”迟暮似是想到拂晓那孤僻的性格,见到这场面定是躲起来的样子笑出了声。

    “哼,你还笑,那百余年里就你一个,被捡回来就抱着他不撒手了,死活不肯拜我,你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拜我?”清檀看他笑,真想一扇子抽过去,又秉着长辈的威严忍住了手却没忍住嘴问道。

    迟暮挠挠头,似是认真的沉思了一下回道:“因为,我师尊比你长的好看。”

    “”清檀还是一扇子抽了过去。又觉得不解气的骂道:“对,他好看,你就大逆不道,我要是霁寒,我就把你打下山去。”

    “你要是我师尊,我也不会大逆不道。”迟暮揉着被打得手臂,不肯安生的回道。

    “你你你,等霁寒醒了,我就和他告状,让他打死你,张口顶撞掌门,你活的不耐烦了!”清檀气的随手抄起一张卷轴砸向迟暮。

    “嘿嘿,我师尊疼我,才不会打死我。”迟暮嘿嘿一笑,接过卷轴随手打开,看着上面皱了皱眉头,凑到案旁:“掌门息怒,迟暮向您请教个问题。”

    “哼,这卷宗怎么了?这里面的人你看中了?要收徒?”清檀撇着迟暮冷哼道。

    “不是,我不收徒。我想问下这个灵柩城,可是灵柩山那里?”

    “那倒不是,灵柩城在东是一座小城,灵柩山很远,不过从此一直向西行便是,怎么了?”清檀问道。

    迟暮从包袱里拿出引渡灯,灯内铜铃向西指引着,迟暮把他递给清檀说道:“引渡灯指引我向西,怕是要走向那里,师尊曾给我讲过灵柩山在修仙史中很重要,可是我忘了,还请掌门再给我讲讲。”

    “忘了?你怕是贪玩贪睡没听吧。”清檀看着引渡灯沉思了片刻问道:“你可知这引渡灯的由来?”

    “知,蛟龙之逆鳞所炼化。”

    “恩,不错,那我便说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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