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落到他戴着戒指的手上。
她没喊他南教授, “嗳,”她就这么轻轻唤他:“你这戒指是不是用来迷惑人的?”
因为低着头, 他额头的碎发垂下来, 撩着乌黑的眉毛轻轻地颤,南怀璟下意识蜷了几分手指。
他端起泡着蔬菜的玻璃碗,把水倒进水池里。
冬天的水, 很冰。
手指指尖微微泛红。
鹿笙又去看他, 她总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看似无波无澜的眼睛深处好像藏了很柔软的东西。
为了确定心里的猜测, 鹿笙试探着问:“你以前也会去别人家吃饭吗?”
她问的很含蓄, 可南怀璟不傻,一个‘也’就让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眉头拧的很深:“以前这院里,没住过别人。”
这回答,倒是出乎了鹿笙的意料, 明明他可以直接回答‘会’或者‘不会’。
眼看着他表情起了变化, 鹿笙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啊,”她巧言避开她从他脸上察觉到的尴尬, 说:“我以前也不去别人家吃饭, ”她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但是现在老在简阿姨那蹭饭, 还挺怕你们烦的。”
所以她刚刚那么问, 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压下刚刚想走的念头:“是简女士让你去的,你不用多想。”
鹿笙今天不从他这试出点什么,还真有点不甘心,她歪着脑袋问:“我这么老去,你会不会烦?”
余光从她的脸上匆匆掠过去一眼,他拿起旁边的沙拉酱, 拧开盖子:“你不用考虑我。”
这话听着有点不近人情,可鹿笙很会给自己在玻璃渣里找糖,她抿嘴笑:“那我以后在简阿姨那吃一顿,就还你一顿。”
手里的沙拉酱悬在半空,南怀璟扭头看她。
鹿笙朝他面前的沙拉酱抬了抬下巴:“今天这顿,就当还简阿姨晚上做的糖醋小排了。”
南怀璟看了眼自己带上来的沙拉酱,不由得失笑:“那我以后是不是都得自备沙拉酱?”
鹿笙还真点头了:“我准备蔬菜,你带沙拉酱,不是正好?”
厨房半开着的玻璃门上,投出两个人影,一左一右、一高一矮。
鹿笙的视线又落到他手指间的戒指上,她问:“上周那个人还有找过你吗?”她说的是周曼。
虽然她话题跳的快,但南怀璟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没有。”
鹿笙又捏了一个小番茄,这次,她没全部放进嘴里,红色的一颗,抵在唇齿间,没有咬,她声音含含糊糊,“要是她再找你,你可以告诉我。”
南怀璟扭头看她,有点没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告诉你做什么?”
她双齿一抵,酸酸甜甜的番茄汁溢了出来:“你不是帮我修灯了吗?”
所以呢?
南怀璟还是没听懂。
她说:“既然你帮了我,那我也得帮你不是?”她抬头,按住在心尖蹦跶的小兔子,也掩掉眼里的滚烫,说:“礼尚往来,我可以帮你挡挡桃花。”
两人凝眸对视,她眼里藏着期待,他眼里带着探究。
是南怀璟率先收回视线。
“不用。”
短短两个字,跟冷水似的,浇到了鹿笙的头上。
鹿笙撇了撇嘴,又捏起一颗小番茄,进了嘴巴,一口咬碎。
南怀璟余光瞥见她脸上的小情绪。
挡桃花这种事,不是应该被介意或者反感的吗?
上次他在食堂利用她给了周曼难堪,他还想着她要是知道了他的意图,会不会生气,现在看来,哪来的生气,反倒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南怀璟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蔬菜沙拉拌好,鹿笙留他:“你在这吃完再下去吧!”她语气里,询问的意思不是很明显。
鹿笙把两个玻璃碗端到了餐桌上,和在楼下简女士那里吃饭时不同,鹿笙坐在他左手边的另一边。
鹿笙扭头往茶几那儿瞥了眼:“刚刚那杯热巧,你是特意买给我的?”
“不是,”他回答的很快:“我自己也买了,顺便就给你带了一杯。”也不知算不算解释,他
又坠了句:“上次你不是也给我买了吗?”
他还真喜欢礼尚往来。
就冲他这爱两清的性子,鹿笙觉得这倒是给了她钻空子的机会。
吃完沙拉,南怀璟没有多做停留,毕竟留在她那吃东西已经破了他的底线。结果出了门,没走几步,正好简女士从外面回来。
南怀璟在四楼阳台往下看了眼,他倒是目光平静,可简女士就不平静了。
她嘴巴微微张着,目光顿在四楼,都看不见人了,她还没回过神来似的杵在原地。
真的,她太好奇了,所以想都没想就上了三楼。
平时简女士去南怀璟那都敲门的,今天没有,她直接推门进去了。
南怀璟料到她会来。不来反倒稀奇了,所以都没等简女士开口,他就直接告诉她原因。
“她客厅的灯坏了,我帮她换了个灯泡。”
他以为自己这个理由很正当,以为这么说,简女士就不会生疑。
可他忘了,简女士的那些租户从来都叫不动他,别说那些租户了,就连简女士自己,都没有一次能让南怀璟走进那栋小楼。
明明是自家的房子,在南怀璟那,就跟人间禁地似的。
简女士觉得自己又磕到了一个好大的瓜,不过她倒镇定:“修灯啊,你不早说,刚刚刘菊还找我要修灯师傅的电话呢。”
租户房子里出了问题,只要不是人为破坏的,一般修理的费用都是简女士出。
简女士现在就是个妥妥的演技王者:“那不然你去帮她看看,正好我也能省钱了。”
南怀璟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去一个孤儿寡母的房子里合适吗?”
刘菊是个离异了带着一个三岁大儿子的女租户。
简女士在心里撇嘴,去一个孤儿寡母的房子里不合适,那去一个单身女孩子房里就合适了?
真不知是该说他双标,还是自己明明对人家有意思还不自知!
为了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常,简女士推波助澜,“这不是听你说去给鹿笙修灯,我才提了一嘴吗,”她顺势叹了口气:“鹿笙这孩子也挺让人心疼的,之前和她聊天,听说她爸妈离婚很多年了,她在咱这院子住了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还从没听她和家里的谁打过电——”
“妈,”南怀璟没喊她简女士:“不要在背后说人是非。”
简女士嘴角一僵:“我就随口提一嘴,又不是说她坏话。”这就护上了?
南怀璟端着那杯已经凉掉的热巧,从沙发里站起来:“无论好坏,都不要说。”说完,他去了书房。
三楼都上来了,简女士哪是这么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她“诶?”了声。
南怀璟在墙角转身。
简女士语气平常:“不是说今晚做糖醋小排吗,我中午在一个美食博主那新学了一个做法,是麻辣的,晚上做给你尝尝。”说完,简女士转身。
随着身后传来一声“妈——”
简女士那爬了点皱纹的眼尾,携出一抹狡黠,她转身,表情已经管理满分:“怎么了?”
他抿了一下唇,又松开,然后,嘴唇微微张开,但又欲言又止,最后,他伸手挠了下额头。
儿子是法学和心理学双学位,做母亲的自然也就耳濡目染了。
简女士心里窃喜,但依旧佯装镇定:“怎么了这是?有话就说啊!”
“那个,”因为在想理由,所以他结巴着:“我、我最近上火,不太想吃麻辣的。”
就很巧,因为上次简女士做糖醋小排的时候,他提了一嘴,说下次可以试试麻辣的。可上次他发现了,鹿笙吃不了辣,一块辣度中等的孜然羊肉就能让她喝下半瓶牛奶。
简女士对他的这个理由很不满意,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行,那我看着做吧。”
今天晚饭时间比平时早很多,才六点半,简女士的电话就打来了:“下来吃饭,顺便去喊下鹿笙。”
鹿笙这几天加班加点的在赶两个插画稿,南怀璟来敲她门的时候,她已经好半天没抬头了。
“进来。”
南怀璟掀开门帘往里看了眼,见她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上,他眉头皱了皱:“地上不凉?”
鹿笙没抬头:“我垫了垫子了。”
南怀璟抬头看了眼越来越觉得碍事的门帘,默了会儿,见她还低着头在画,他走进去,在茶几前停住脚:“吃饭了。”
鹿笙这才停了下笔,她点了下旁边的手机屏幕,见才六点半:“今天吃这么早呀?”
南怀璟在看她的数位屏:“你在画什么?”南怀璟并不知道她还有副业。
鹿笙低头看了眼,反应过来,她忙伸出胳膊护在了数位屏上:“还没画完呢!”
南怀璟收回视线,他看得出她刚刚很专心,他自己有感受,很专心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最不喜欢被打断。
“那不然你继续画,我跟简女士说,让她给你留一点。”
鹿笙坐在地上没起来,笑着看他:“你为什么喊简阿姨简女士啊?”
为什么呢?
其实原因很迷,在南怀璟上大学的时候,简茹不知看了一部什么电视剧,剧里的男主就喊自己的妈妈韩女士,后来的某天晚上,简茹在饭桌上对南怀璟说:“儿子,你喊一声简女士给我听听?”南怀璟就喊了声,简茹一听,眼睛都亮了,当下就对他说:“以后你就别喊妈了,就喊简女士!”
当然了,这原因说来挺话长,南怀璟没跟鹿笙解释这么多,言简意赅的一语带过:“简女士让我这么喊的。”不过南怀璟喊简女士也分场合,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会喊‘妈’。
鹿笙从地上站起来,“你们家的相处氛围真好。”语气里能听出羡慕。
想起下午简女士说她父母离异的只言片语,南怀璟看了她一眼。
鹿笙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走吧。”
出了房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来,鹿笙不禁打了个冷颤。
南怀璟瞥了眼她没扣扣子的外套:“把衣服穿好。”说完,他走在了前面。
鹿笙边低头扣着外套上的羊角扣,边跟上他的脚步。
踩下一楼平阶,南怀璟停脚往后看了眼,见鹿笙低头在看手机,他看了眼她脚上的拖鞋,说:“别看了。”
鹿笙哦了声,却没把手机收起来,她在看天气预报,预报说今晚有雨。
她踩下台阶,越过南怀璟身边的时候,凉风把她耳鬓没有扎上去的头发吹起来,轻轻擦过他的肩膀。
能闻见淡淡清香。
墙边的月季花枝被风吹的飒然有声,鹿笙站在楼檐下,院子里光亮,能看见深绛色的夜空有厚重的阴云。
她想起昨晚妈妈发来的短信,问她今年回不回去过年。
要回去吗?
她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了。
一楼的门开了,简女士从里面出来,看见鹿笙仰着头站在那儿出神,她走过去:“看什么呢?”
鹿笙恍然回神,笑了笑说没什么。
她笑容牵强,简女士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扭头看了眼站在楼梯口的南怀璟,眼神询问。
南怀璟错开简女士的眼神,走过来,“风凉,进去吧。”声音略低沉,不知是对简女士说的,还是对鹿笙说的。
简女士挽住鹿笙的胳膊:“进去吧。”
走到餐桌前,简女士见南怀璟在看桌上那盘能清楚看见红辣椒的红烧小排。
她表情尴尬了一下:“我上午去菜市场晚了,没买到什么菜。”这借口,实在是让人难以信服。
桌上的米饭已经盛好了,三碗米饭,配着一盘红烧小排。
别人不知道,南怀璟能不知道吗?
他们家的饭桌上,从来都不会只有一盘菜。
而且今天鹿笙也在。
想到简女士在楼上说的那些话,南怀璟隐约猜到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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