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菱挽着天笑弓、将雷电箭头对向满妙时,妖七第一反应是抓住前面。
童芜的手臂一下子被钳牢,妖七贴上身去:“你不信她?”
感受到手中紧绷的手臂慢慢放松下来,妖七才一点点抬起手指,头不动眼动,警惕地注意着周边动静。
这下动静,肯定被监视他们的人看到了。
他刚要往后退一步站回原来位置,却听童芜轻声说道:“我不是不信。我是……”
后面几个字消逝在尖锐破空声中。
满菱手中本一直对向满妙的天笑弓忽然调转方向、直冲云天,拉着碎雷箭羽的手同时松开,雷箭劈开一线空气,吟啸奔空,在厚重云层中穿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巨大圆圈。
雷为天笑,掣制苍穹。一弓穿云,击节金虬!
瞬秒过后,如巨石砸入湖底,云浪过后便是圈圈荡漾开来的金光,雷如蜘蛛网般缚住了云层,细密结满了目之所及的全部天空!
满家家主,正式接任。
伴随着雷响电闪,周边人被幽微栖茔花香麻惑的神情开始如冰雪解封一般,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生动。
关清之开始开口说话:“好长的弓……怎么拿得动的。”
妖七看了眼他:“你刚刚都看到了?”
关清之莫名其妙:“我来这不就是为了看家主传任的吗??”
看来空中栖茔花香的含量并不是很高。比起那天直接让他被摄魂夺魄的栖茔花海,月炉里烧的栖茔花应该是与其他草药精心混合,严格控制了占比。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焚栖茔花香?是为了让仪式不受到破坏吗?会有谁来破坏仪式呢?还是说只是仪式惯例,有没有可能满家代代供养栖茔花,所以要在家主传任仪式上将焚烧该花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呢?
说一千道一万,根本问题只有一个:参域是怎么得到栖茔花并植入阿黄体内的?
比起参域和满家的关系,妖七心中有一件事已然确定:栖茔花能开在童家山上却不被其他任何人发觉,童家必有知情者庇护。
“世家赠花,以结久情。”人堆中出来一个宣布仪式继续的声音,
是谁呢?他眼睛从童苏开始慢慢扫过一圈。
「童藤童萝?不太像。不过也不能一定排除。」
“有请参家。”
参家派出的人是和满菱同辈的参坪,他骨节粗大的手中拈着一朵白雪塔,雍容繁叠,瓣如白玉,细而皱折。
「童苏呢?虽然带了个女的回来闹事,但我已经认出那个女的是谁了。只是这样一来,童苏的动机就很迷惑……」
参坪将细雪般的牡丹递到满菱身前:“恭贺继任,愿门阑福全。”
满妙听到这话,眉眼又细了几分。她强撑着脸色,表情依然沉稳不可摇。
「难道是童芜?他真的在装失忆?不,不像……他为什么跟我说是童苏给他递药这件事?太突兀了。可是考虑到是他,倒也有几分可信。」
“有请司家。”
司初没来。上前赠花的是司家现任家主司游。
月炉中燃的香已快殆尽,周围雾气渐渐散开。司游从薄雾中现身时,关清之差点要弹到崖下了:“草,怎么长得这么像!”
妖七的思绪被他这一惊一乍打断。定睛一看,司游果然是加大版的司初,要不是他人中上有层薄薄的胡髭,简直是一模一样。
妖七好笑:“你怕什么?我看你师父对你挺好的。”
关清之哼哼:“我天资聪颖,自然到哪都是宝。他看中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资质!”
妖七笑着摇头,也不多言了。再看向前方,满菱手中捏着的花又多了一朵。是朵朱顶红。
朱顶红虽然名字红彤彤的,却也是通体雪白,只在瓣展蕊心处微微泛粉,叠如芒星交错,孤傲挺拔。
司家家主的话和他儿子一样少而轻。妖七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恭贺词,只看见满菱接过花后微微点头示意回礼。
怎么送的都是白花?不过满家人全都穿白,估计这是她们的“家色”?妖七扫了一圈,白茫茫的反光,忽然注意到这一片纯白中的惨白——满妙的脸色。
“有请万家。”
万家来了和满菱同辈的万梓。看来新家主继任,派的赠花人不仅要求是同辈人,而且除非有特殊原因,派遣的人极有可能成为下任家主。妖七分析想道。
万梓今日也着正装广袖,袖口摆动间微微露出一长条白——是孤星百合。
孤星百合有七瓣,瓣瓣尖细纤长,淡绿渐白,姿态凌傲。倒是挺像满菱的。
这三朵白花各有千秋,端圆纤细尖翘,在满菱的手中各占一边。
“有请童家。”
童芜面前的群群白衣如海分潮退,自动往左往右,为他开出一条路来。
妖七在他出发前的一刻才发现,赶紧小声问道:“你的花呢?”
童芜回头安抚:“带了。在袖子里。”
童芜今天穿的也是正装,不似平日为了行动方便穿窄袖收口的衣物。妖七看着他云袖宽袍、腰束犀带,每踏一步,衣袂翻飞,微微透出里面收着的东西形状。
他拿的什么花?是不是茎干有点太长了……妖七看向满菱现在手里握着的花,全都是被精心裁过花茎长度、双指可拈的,童芜会送什么白花呢?难不成是一串金鱼草??
不对,金鱼草两侧都有铃花苞,不会如此纤细。一阵夜风吹大了,本想借这个机会看清童芜袖中花的完整形状,结果他一转身,刚好盖过了。
妖七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花瓣是柔软的,童芜今天穿的是丝衣,那质感比水都滑,风吹过只会贴附花瓣,根本不可能棱角分明地显形啊!
他袖子里到底放着什么??
童芜一步步走向满菱。周围栖茔花香已在山风凛冽中散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他无比熟悉、日夜得闻的香味。
风过叶落,清苦香漫。
“你给我这个干嘛?”满菱皱眉问道。
童芜无言。
最近满菱不知怎的,明明满家主已经回来了,她却一点没有上次那股欢天喜地劲。
本来童芜以为她和满家主又吵起来了,但是似乎也不是如此……如今的满菱终日不乐不喜,却也无怒无悲,一张平日里总是最灵动飞扬的脸现在变得像白纸一般,再也没有眉眼弯弯,只剩平平。
满菱看着童芜手里被折下来的一枝槐花,还带着晨露。
折花赠美人,本是很有情调的一件风雅事。可惜做出这事的人现在是童芜,那么必有古怪。
而且这赠花,还是当着另外三对紧盯不放的眼睛面做的。
还得是童苏,脑子转得快:“我知道了!是因为槐花可以治痔血……”
满菱面无表情地压手下去一道雷轰。
童苏闪得快,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刚刚坐着的石凳被削去半边,马上恍然大悟,开始卖弄起这几日他在小大夫那学来的半桶水:“风热目赤,肝火旺盛。四弟,快去厨房把这槐花入药煮粥!给满大小姐作药膳!”
满菱眼皮都懒得抬到童苏那个方向,有些不耐地纠起眉头:“你送我这个是因为觉得我有病?”
童芜也被刚刚满菱的那一掌雷劈给镇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话。
正巧,广妈妈刚好走来:“开饭了。”
童律的病势前几日忽然加重,床都下不去,如今大家连饭都不一起在正院吃了,他们五个都是直接在小院里开小厨房吃。
满菱起身就走,身后的圆子立马跟上。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圆子总是跟在满菱身后。
而童家四个也分散开来,走回自己房间,各房的仆人即刻跟上自个主子进屋,摆桌开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五个人从起床睁眼晨练到晚上回房安寝都一模一样的路线,开始变得涣散分离。
回到房中后,圆子唤了一声:“小姐……”
“嗯。”满菱应了一声,声调倒是没刚刚在外面那么冷漠了。
圆子却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了。从那天后,她总是时不时地叫一声小姐,也不为什么,单单得到满菱的回应,就会让她惴惴的心安一些。
她比满菱大一岁,是被满妙从小挑上来给满菱做随侍的。
一开始她紧张万分,刚进房门认主子时,声音又抖又细,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小姐……”她要是说错话,会不会被小姐赏板子吃?
坐在桌子上等新奴才的满菱却是招招手:“过来。一起剥栗子吃。”
然后小姐带着她吃了一下午栗子,第二天两人都上火了。
满菱怕被满妙知道贪嘴挨骂,又贿赂了她一个柚子,让她别说出去。
从那天起她便知道,小姐不是外面说的那样的。一直不是。
可是现在的小姐,却好像变了个人。
暴戾也好,活泼也好;任性也好,体贴也好。所有鲜明的、真的、假的特质一夜之间仿佛都在满菱身上消失了。
得不到圆子回应的满菱也没接着等,自己先掀开食盒看了一眼,平如镜湖的脸忽然狠狠地拧了一下。
圆子赶紧凑上去看:食盒里是一碗槐花粥。
她先是愣,后是忍笑,最后是福至心灵大彻大悟。对了,找童家四少爷问问,不就知道小姐为何如此反常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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