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已经不是顾文君第一次来到京城,但见其繁华热闹也不免叹一声果真是京师重地。
因此番进京全属护送活佛,顾文君不仅见到了鸿胪寺的官员,竟然还看到了熟人。
淮信侯,顾欣芷的公公,浩浩荡荡的带领着鸿胪寺的官员在城内恭候。
虽已中年,但淮信侯相貌儒雅,不难看出其年轻时的清雅风姿。
顾文君下了车笑着迎了上去。
“侯爷,经年未见,别来无恙。”尽管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顾文君笑的和善,着实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两人自五年前就打过交道,明里暗里没少互相试探。
“劳得世子挂念。”常年不苟言笑的淮信侯笑的清浅,却委实惊得身后的官员们一惊。
谁不知淮信侯刻板严肃的一张脸都可止小儿夜啼,偏个对镇南王世子‘另眼相看’。
不过有那熟悉的却多少知晓两人算是‘亲戚’关系。
以及这位世子确实也不是个寻常人。
当年和长公主绯闻闹得满城风雨,却又全身而退,坊间仍有传闻如今的摄政大长公主至今未婚,和这位看着有些文弱书生的镇南王世子有着直接关系。
众人心思各异,耳边听着淮信侯和顾文君打太极,手下却不敢停着,忙在前引路将世子和活佛等众迎入城门。
上京的郭家人也早就在之前得了消息,只不过派过来的人却是未成想会是这般隆重的场面,顿时也吓得不敢上前。
见整队的人马前往国邸,也忙驱车跟在其后。
到底是忙了一天,众人不敢叨扰,原本是设宴款待,但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顾文君摆了摆手便将此延后。
或许是淮信侯早就熟悉对方什么尿性,对于设宴一事,老侯爷从最初便默不作声,看着似乎也并不看好。
难不成还真是自家人熟悉自家人?
有些人背地里嘀咕,但既然从世子已然这么说了,活佛以他们的身份还‘请不了’,故而也就变得不了了之。
至于一路跟过来的顾文泽,在到了国邸见到了郭家人后,就一分不想再待的模样冷着脸上了车。
顾欣茉扶着侍女的手登车前,将一只精巧的手炉送到了顾文君的面前。
“我知道大哥哥不缺暖炉,但眼看着天气转凉,也不知大哥哥要在京城多久,这才自作主张想将这个留给大哥哥。”少女说这些时轻声细语,她本就是容易害羞的姑娘,只微垂着眼,声音小小的。
手炉看着精巧细致,一看便是姑娘家好好珍藏的。
顾文君原本是不想要,但瞧着小姑娘一副眼泪汪汪又害怕的模样,想着满府上下,也就是这二房庶出女儿对她和颜悦色,多时也多为恭顺,到底是笑着接过。“那就谢过二妹妹了。”
“天寒雾重,大哥哥切要仔细自个的身子。”少女抿嘴一笑,轻声细语。
本来郭家派来的人有意请顾文君入府,但被顾文君以身体抱恙的理由拒绝后,便只得离开。
约莫申时,一辆看着极为普通的马车缓慢的行出了国邸,穿过热闹的街头巷尾,行至淮信侯府前停下。
而那里早有人等候多时。
顾文君下了车抬头看去便见一双璧人站在府门外,除了簇拥的丫鬟等仆众,还有一名秀雅的少年人站在妇人身边,而站在少年身侧的老嬷嬷怀里正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女孩看着年岁不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正向这边张望。
众人见顾文君下了车,却是妇人最先激动起来。
这妇人不是旁人,正是顾文君的长姐顾欣芷。便见她生得一副冰肌玉骨仪态婉闲,面似海棠芙蓉花,眉目天然,娇艳无比,虽已早过了花信年华,但举手投足自有女儿家的娇媚绝色,哪里有半分年近三十的模样。
原本欢欣的顾欣芷在见到一副病容的顾文君后,面色顿时一变,她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抓着顾文君的手,上下打量着,生怕遗漏一分一毫,一双眼都快黏在顾文君的身上,担忧的话更是让人接不住嘴。
“阿姐,我无事,只是看着有点瘦罢了。”顾文君轻声安慰道。“这几年多在庙中静养,不食荤腥,是以看着虽瘦,但我的身体却是好了很多。”
众人也忙上来劝慰,顾欣芷才稳了稳情绪,这时妇人身后的少年人走上前,鞠礼时端个是举止娴雅,大家风范。而他父亲在一旁看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只不过少年人在作揖后抬起眼时,一抹笑怎么也止不住的扬了起来。
“舅舅。”
顾文君转眼看去,但见少年眉目清和,秀雅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顾欣芷的长子,江知奕。
忍不住心下感叹五年前的小豆丁也长成这般俊雅的模样,‘摸头杀’是做了不了的顾文君笑道:“经别五年,阿满都是少年郎了。”
想当年她离开上京时,小家伙还抱着她腿哭唧唧不想让她走呢。
顾文君不免有些唏嘘。
而顾欣芷的长子,乳名阿满的江知奕起初在看到看着瘦弱的顾文君时心下一惊,不过在确认对方无碍,这才松了口气跟在母亲身后。
这时又听到顾文君的声音,他腼腆的笑着点头应是,但在瞧见他爹紧蹙的眉心时,江知奕到底是收敛了情绪。
满府上下,除了祖父,也就他爹最看重规矩,想来刚刚那般,他爹早就不满意了。
阿满的目光自然是没逃过顾文君,她瞥了一眼就见着刻板着脸的江怀吉,眸光微闪笑着同江怀吉寒暄了几句。
其间顾文君见被李嬷嬷抱着的小丫头好奇的看向这边,便转身轻声道:“这是阿暖?”
小阿暖好奇的看着顾文君,疑惑又可爱的模样禁不住让人柔软了心肠。
“阿暖,这是舅舅。”顾欣芷柔声说道。
被教养的极好的阿暖被李嬷嬷放下,奶声奶气道:“舅舅安。”
“阿暖安。”顾文君笑着揉了揉阿暖的头,小丫头眨了眨眼,歪头看向顾文君,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江知奕。
众人也不敢在外站的太久,穿过回廊,绕过精巧的院落,步入堂内时侯府一家子的人早有候在那里。
相比五年前剑拔弩张,如今的老徐氏在侯爷面前倒是平和了不少,但也算不上什么热情。
毕竟当初顾文君在侯府‘大杀四方’,使得老徐氏不得不将想要抬进门给儿子做平妻的外甥女‘赶’回家。
府内虽未传开,但镇南王世子同淮信侯私下打过招呼的传言就没断过。
在堂内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文君便被淮信侯邀请的去了偏远品茶,至于老徐氏,在淮信侯离开后便起身离开。
众人见了也只得散了。
“哥哥,哥哥。”小阿暖拽着兄长的袖子。
原本想跟在父亲身后的江知奕见了,笑着将小姑娘抱了起来。“怎么了?”
“阿暖和你说哦。”小丫头小声的趴在哥哥的耳边道:“舅舅和哥哥你一样呢,都喜欢摸阿暖的头。”
江知奕笑道:“所以?”
“所以啊。”阿暖摇头,她说着还叹气,故作大人一样的摇头。“这样太幼稚啦。哥哥你和舅舅是大人,不能总摸阿暖的头。”
江知奕见了,又是揉了一把阿暖的头。“哥哥知道了。”
阿暖:“”
小姑娘有点忧伤,她大哥哥好像并没有听懂她的话,不过她觉得自己向来是懂事的,就暂时让她哥哥摸头一段时间。
“哥哥很喜欢舅舅吗?”小丫头又问道。
她抬起头看向阿兄,虽对方未说什么,可阿暖却是能感觉到阿兄的喜悦。
她自小虽未见过舅舅,却总能从兄长和母亲那里听到关于舅舅的一切,而每年舅舅都会差人送来一些她爱不释手的玩具。
未见舅舅前,她的世界里充满了对舅舅的好奇。
是什么人呢?
从哥哥口中她觉得舅舅应该是魁梧有力的男子汉,身高八尺,体格健壮。
而从母亲话里,她又觉得舅舅是个让人容易操心的人。
可真当见了舅舅后,她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幻想。
舅舅体格并不健壮,而且看着倒像是个爱笑的人。
她的舅舅和她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不过,不管一不一样,在得知明日能出去看花灯时,小丫头笑的眼睛都弯起了如同月牙。
她不知道舅舅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舅舅一定是个会陪她和哥哥一起玩的人。
而此时黄昏日落,全不知明日会出去玩的阿暖被兄长抱着去寻母亲。
顾文君坐在亭下,眼前的老侯爷依旧是喜欢在她面前烹茶。
“世子此番进京,想来不仅是为了护送活佛。”淮信侯一如既往的点题,似乎在他看来,拐弯抹角对于他和顾文君而言完全没有必要。
“这次侯爷怕是要猜错了。”顾文君吃了一杯茶,寡淡的味道。
她到底是不喜茶的。
淮信侯看向了她。
顾文君笑道:“若不是祖父差我过来,这上京,晚辈是不敢来的。”
她说的意味不明,淮信侯反倒是笑了起来。“哦?何出此言?”
“侯爷既在局中,又何必同晚辈说何出此言?”顾文君道。
淮信侯笑道:“想必世子也该听说了朝上关于氏族录的传言。”烹煮的茶水咕咕的冒着泡,淮信侯将水淋在精巧的茶具上。“望族和寒门自□□起便互有成见,到先帝时才有了缓解,不过如今长公主再次起复赵文成等众,怕是张阁老不会善罢甘休。”
张阁老身后代表着门阀士族,宁王作为其外孙,自然不会看着望族被压制。
淮信侯道:“如今朝上两相倾轧,党争纷沓,世子既来,想走却是不易。”
“那侯爷有何高见?”顾文君道。
“谈不上高见,只是世子既然已知不该来却又来了,心中怕是早有决策才是。”
顾文君只看了他一眼。
淮信侯就差没说她别有用心。
见顾文君止话不提,多少了解其脾性的淮信侯心知顾文君是典型的不见兔不撒鹰的主,便道:“氏族录一事,必是会推下去,但如今内阁争论不休,又因神龙现身,这才暂歇,只待祭天之后再议。”他说着看向顾文君。“而五柱国中,除了世子,还有另外两番属地派人过来。”
新朝初,五大柱国平定天下,后推举新皇登基,是以五柱国以藩王各居,皇室为尊。
其中五柱国之一的镇南王镇守西凉,功高震主,先帝早有提防,只未及削藩,便崩于宫廷,而今继位的幼帝,其身份是已薨太子的嫡子,小皇孙赫连少俞。
“听闻,与祭天有关。”淮信侯的声音还在继续。“世子此番进京,怕是也要耽搁些时日。”
何止是耽搁些时日。
顾文君微垂着眼。
“侯爷不妨有话直说。”
“常言弗知而言为不智,知而不言为不忠。为国之臣,有利国之言而不进言君上的,是为不忠,明哲保身,欲不审度查核,便夸夸其谈,会误国。战国素有百家争鸣,其苏秦约纵,张仪连横。秦惠王善用张仪而合纵连横,是以奠定始皇称帝而天下一统。”淮信侯看向了顾文君。“西凉虽地处边陲,却与士族息息相关,不过于皇室而言也颇有些渊源,如今棋局未定,就是不知世子意欲何为?”
说了半天废话,无非就差没直接问她站在哪边。
顾文君眸光微动。
“今虽无百家之言,但士族和寒门相互攻伐不可避免,如今重提氏族录,只怕这所图的并非他人所需,不过黄恩浩荡,想必氏族录的推进也是众望所归。”顾文君放下温着的茶汤。“侯爷虽生于士族,但于寒门说无瓜葛却也并非如此,是以与其说晚辈,不如说侯爷此番又亦如何?”
淮信侯看向了顾文君。
“本侯只忠于圣人,也仅会忠于圣人。”淮信侯又道:“倒是世子,即谈氏族录是众望所归,又提并非他人所愿,难不成世子还有其他意愿。”
“侯爷此言差矣。”顾文君微垂着眼,一抹笑纹漾在唇角。“晚辈虽不才,却也如侯爷一般。”她掀起眼,明晃晃的日头在她眼底留下浅色的流光。“这天下既是圣人的,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为国分忧。”
打太极吗,说得好像谁不会一样。
听到顾文君的回答,淮信侯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笑着又为顾文君烹了杯茶。
就此也算是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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