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空空道长,聂娘子,食日之时已近,你等可有反悔?”

    空空道人仰天长笑,豪声说道:“此战我已等十六年,还有何可说?”

    聂隐娘却神色不变,只是向紫袍人敛身为礼,却不说话。

    紫袍人随即退到台角,那黄色黑汉一撅嘴唇,清亮的啸声刺破平静。台下猛地一阵虎吼之声,却出自一只白驴的嘶叫,空中一只青雕盘旋而来,落在那黑汉的肩上,这黑汉眼大唇润,颧突鼻挺,显非中土人士。

    约过了十数息,那黑影与红日相接,便如什么东西微微咬了这红日一般。远处汴州城中顿时起了呼喊之声,台上犹然隐约可闻,接着细微的锣声夹在中间传来,聂隐娘忽然叫道:“夫君!”

    徐子平突然打开了手中石盘。空中一道白光如丝而来,聂隐娘从发髫上取下一根杈子般的匕首,直往白光而去,双剑相交,居然发出“咯”的一声。徐子平不慌不忙,把石镜朝那点白光照去,刹那间整个禹王台上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柔光。空空道人已知这石镜的中间已被袁子期刺破一点,当下暴喝一声,身形化作数十个灰影,直向聂隐娘攻去。聂隐娘也是一声娇叱,一团灰影中夹着一团青衫,两人俱是足不着地般不停游走,可那徐子平的石镜却一直能对住空空道人的剑尖。

    空空道人久战不下,心中微感烦躁。此时,天已全黑,但他手中的短剑却光华不减,犹如能自己发光一般。聂隐娘的剑却恍如无物,黑暗中只见她眸子微微发亮。空空道人此刻方知聂隐娘为何要将斗剑之期排在这日食之候,他这剑作三棱状,各面都能发出光芒,传说乃是殷代帝王得天之赐的“含光”剑。这剑固然能却三军之众,但这暗中使来,直如明练。此刻他突然有点懊悔,也有点愤恨。懊悔的是,居然没想到这含光剑此刻成了他的劣势,愤恨的是,袁子期怎么就没把那石镜给全打碎了呢!

    他身处下风,苦苦支撑,凭着数十年来的对战经验支撑。此刻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徐子平的石镜突然放出耀眼的白光,笼住了禹王台。空空道人心中大惊,十六年前的一幕蓦地涌上他的心头。同样也是一片耀眼的白光,然后,他在快刺死聂隐娘的一刹间从天上落入地狱。不,这次不一样,他突然感到白光中有一点是灰色的,当即抢上前去,一剑刺出,但那黑色却瞬时移到了一边。他自认身法天下无双,但总是刺不到那灰点。

    聂隐娘的羊角剑不断地向他划来,他急忙闭了双目,脚上不停踏着六十四卦的爻位,那羊角剑此刻好像变成了铁石,两剑相交却发出“噌噌”之声。二人轻功俱入化境,相斗极剧,衣襟带风声却细若无闻。

    忽然间,他感到眼前一暗,立刻睁眼,却不觉刺眼。他心下大喜,知道这是袁子期给他留下的破绽,当即纵身上前,尽力将剑插了进去。谁知这一刺之下,竟如刺入虚空之中,白光焕然大亮,然后他仿佛站在一片虚无飘渺的云中。他抬头四顾,却只见一阵阵白烟飘过,他心中大急,急忙使出“空灵剑法”,四下腾跃,但周围好像一个人也没有,紫袍人,那黑汉,徐子平都不见了,甚至连聂隐娘也不知去向。

    他耳边仿若传来一阵虎啸之声,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一个老虎影子向他走来。他想跳过去,却好像脚上踩的云团变成了雪地。他看到了雪树上簌簌落下的冰枝,随即背上一凉,好像一片雪花渗入他的肌肤。他一个趔趄,站起来的时候,他忽然看到聂隐娘正持剑向他刺来,用一种慢的无可思议的速度。

    他想躲闪,但无论到哪边,聂隐娘好像都正对着他,手中那把羊角匕首鬼魅一般极慢地刺过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照着聂隐娘挺剑刺去,那角匕却在霎那间长了数尺,直如一把长矛,忽地刺入他的身体。

    他感到一阵剧痛,幻象在瞬间消失了,其他人好像都站着未曾动过,聂隐娘在他身前五尺之处,羊角剑上流着血,而他的左肩已经被刺了极深的一个洞,血正在不停地淌出。

    紫袍人微微皱眉,聂隐娘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站在当地,却不进击。他极其愤恨地朝徐子平看去,这人与十六年前一样,一样毫无表情,甚至一样的容貌。他怒喝一声,直扑向徐子平。但当他看到石镜时,一切又都变了。

    他好像站在一个荒野中,月光寒凛,朔风四合。然而,好像周围又有很多人,又好像一个人也没有。喃喃语声从四面八方涌进他的耳中,他四下寻探,却又空空如也。他觉得自己要被困在这无尽的荒原上,他突然用尽全力,叫道:“袁仲道!”

    禹王台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道极其绚丽的光,那光好像是纯白色的,又好像带着所有的颜色,如同一道雪亮的闪电轻拂过柳丝一样,从一团黑色的影子中辟出。“咔啦”一声,石镜好像被打了一下,然后空空道人瞬间又感到了禹王台上土地的厚实。那黑影又围住了聂隐娘,“喀”的一声,羊角匕首从黑影中被抛出,接着,一个黑袍人已跪在空空道人身边,正将一颗黑色的药丸放入他嘴中。

    聂隐娘的右腕滴着血,她忍痛去三丈之外捡起了她那羊角剑,却见一道白色的裂痕在短剑上如同血脉一样呈现。她看了看手腕,伤痕不到一分,并未伤及筋脉,显是那人手下留情。她脸色煞白地看着徐子平,徐子平脸上第一次有了这么多种表情,他虽不出一言,不动一指,但伤心、惋惜、疑惑,都印在了他脸中,聂隐娘甚至还从中看到了一丝恐惧。顺着徐子平的目光,聂隐娘发现那天青色的镜面上,竟然也出现了一道裂痕,那裂痕从镜的正中心蜿蜒而出,隐隐发出褐色的反照。

    郢王亦是大为吃惊,拱手道:“这位兄台,何故误人争斗?”黑袍人淡淡答道:“我师兄与人斗剑,对手却也叫了帮手,以致我师兄受伤不轻,郢王却又为何不言?”

    郢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极少出手,在江湖上更是毫无名声,谁知这黑袍人却知自己身份,不由他不微退一步。这武功高的出奇的人却是空空道人的师弟,空空道人成名已四十年,年纪七十有余,但听这黑袍人声音,却不会超过三十岁。数招间击裂徐子平的石镜,又刺伤聂隐娘的手腕,使他夫妻二人俱失宝器,除了那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人可以与这黑袍人争锋。但这人只是轻轻划伤聂隐娘,显然并无伤人意,又与空空道人那种非争个死活的样子截然不同,加之声音豪迈清越,郢王在敬畏之余又大生好感。

    袁子期却只是为空空道人疗伤,并不理会诸人。徐子平和聂隐娘眼见报师仇再次无望,不由大感伤悲,而且袁子期现在要杀他二人,直如儿戏,他既已插手,这仇势难再报。二人向紫袍人磕了个头,紫袍人半跪还礼,二人便骑上台下的白驴走了。那白驴右边的后腿好像受了伤,走起来略带撅蹄,但数步之后,足下生风,引颈如虎吼般一嘶,迈开四蹄,连纵带跃,片刻间已消失在林间。

    郢王眼见此场争斗竟以袁子期半途插手而罢,心想此间事了,也向他师兄弟二人拱了拱手。黄衣黑汉一啸,那青雕在空中转了个弯,斜斜向西飞去。郢王二人一前一后下了台,各自展开轻功,向汴州城中而去。

    此时红日又渐渐饱满,台上复又光明如初。空空道人睁开眼来,看着袁子期,微微笑道:“师弟,你这次又救了师哥一命,当真无以为报啊!”

    袁子期神色平静,只是按住空空道人左肩的伤口,示意不要多言。空空道人却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师父收你入门时,我颇有成见,谁知我这老命,却三番几次承你所救。老哥真当是对你不住,本来我应当把含光剑给你,但你现有吴钩,也看不上这种破铜烂铁了。”接着一阵咳嗽,伤口又涌出血来。

    袁子期皱了皱眉,温言道:“师兄哪里话,我们本是同门,师兄何必多言。”顿了一下又说道:“师兄,恐怕你要在这禹王台上躺过今晚了,那羊角刺人后伤势极甚,你这伤已伤及筋臂,我给你服的那粒“重生托肌丸”虽是灵验无比,但头十二个时辰是骨肉初生之期,万不可乱动,师兄恐要此屈曲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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