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徐潜一开口就是大招,  直接把皇帝的金字招牌搬了出来,老碰瓷人了。

    不少人顿时面色之滞。

    正常被弹劾的流程,难道不该是下跪请罪,  或者一条一条澄清反驳吗?张口就是一顶“弹劾魏国公世子就是对陛下不满”的帽子牢牢扣在大家身上,还让他们怎么继续开口?

    这种做法非但没有打消众人的心思,反而让他们心里憋着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好一个天资聪慧、温良纯善!

    只要想到他们做过的事都被徐家那小儿公之于众,被暗戳戳写在了话本子里疯狂内涵,沦为无数上京百姓议论唾骂的角色,若是日后上了史书,便是往后百载千载,都有可能留下污名,  他们便觉得胸腔里像是盈满气的气球,  砰一下就要爆炸。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实在不堪这般羞辱,气得颤抖着手指指向了徐潜。

    “你、你、分明是你魏国公府欺君罔上,  表里不一,  不知使了什么狡猾手段才骗了陛下……徐潜!你教子无方,纵容他肆意侮辱朝臣,蔑视大齐朝廷,  还敢颠倒黑白,  企图继续欺骗陛下?”

    闻言,之前被噎住的其他人连忙紧跟着附和:“陛下圣明,  岂会一再受你蒙蔽?”

    朝堂上,除了少数没有发言的官员,  其他人几乎将徐潜包围,  纷纷出声指责他。

    ——他们当然不敢对陛下有所不满,至于陛下夸赞苏赢温良纯善,与他们的说法截然不同,  那当然是陛下受到了奸臣的欺骗和蒙蔽啊!这个奸臣,舍徐潜其谁?

    用这样的说辞规避陷阱的一众朝臣并未发现,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的皇帝陛下,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言论其实是在否定皇帝的能力。

    被蒙蔽,被欺骗,这是变相说朕是个不分是非黑白的昏君吗?惠明帝的目光扫过与徐潜对峙的群臣,暗暗在心中记了一笔。

    而徐潜果然不愧是惠明帝的多年心腹,此时就跟皇帝肚里的蛔虫一样直接反驳:“诸位,我们同朝为官,我徐潜敬你们是同僚,却不代表你们能肆意编排我儿,又是污蔑朝堂百官,又是欺骗蒙蔽陛下,我着实不知我儿哪里来的如此大的能耐!”

    这位上过战场、手染过血的魏国公环顾一圈,释放出毫不掩饰的凛然杀气。

    “……还是说,诸位其实是对我魏国公府有所不满,对徐某人有甚么意见?”

    在魏国公徐潜的气势碾压下,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人都冷静下来,恢复了平静。

    “魏国公,你可就太小觑你儿子的能力了。”有人抱着芴板走出,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如今上京谁人不知,魏国公世子最是急公好义,打抱不平,乃是揭晓不法、肃清污浊,为世人带来真相的人物!《上京秘闻》就是最好的凭证啊!”

    徐潜一头雾水,隐约明白过来。合着是那《上京秘闻》的问题?但那不是自家儿子闲着无聊找人编的话本子吗?

    他隐约看过假世子的故事开头,就没再往下看,毕竟涉及到自家,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自家被设定成反派角色,代入就更怪了。虽然觉得儿子拿这个素材写话本有点奇怪,但徐潜也没放在心上,随他去了,现在听这些人的意思,怎么《上京秘闻》写了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难道他们也被写进了话本里充当角色原型?

    想到这里,徐潜恍然大悟。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匪夷所思。

    他们魏国公府在话本子里充当不近人情的反派人物,他说什么了吗?这些人被写进去又怎么了?看个话本还当真的吗?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真有人因为被写进了虚构的话本里,就要到朝堂上告状?

    ——这是何等的心胸狭隘小肚鸡肠啊!

    徐潜这样想,也便这样说了出来。

    当然,照顾群臣的玻璃心,他嘴上十分委婉,只是那股鄙夷不由自主从眼神里流淌了出来:“……诸位都是我大齐的肱骨之臣,竟然会计较那等虚构的话本故事?”

    “哈!虚构的话本故事?!”

    众人直接被他颠倒黑白的嘴脸气笑了。

    有人当场就从袖子里掏出好几卷《上京秘闻》,要当面给眼瞎的魏国公好好看看。

    “这则故事,姓名同我只有一字之差的「绣花御史」,身世背景官职外形特征同我几无差别,连说话口吻都同我差不多,就差指名道姓了……”有人率先开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接上,哗啦啦的翻书声响起,“还有这里,那好色成性的「肥公」,府上建制摆设,与我家一般无二,妻妾子女,也是一模一样……”“还有这则故事,那「大头张」,同我一样姓张,脸上的小痣都在同一位置……”

    众人看向徐潜,目光十分不善。

    “——这叫虚构的话本故事?令郎分明是指名道姓,给我们统统泼了一身脏水啊!”

    随着群臣纷纷出言,徐潜也大略扫完了他们所指的那些故事:党同伐异的「绣花御史」、抢抢民女的「肥公」、脑袋空空糊涂断案的「大头张」……一个又一个特征,都准确无误地与眼前的群臣对上了。

    不得不说,自家儿子还是挺会取外号的,一个个名号和本人对上都显得十分贴切。或者说,是那话本作者过于才华横溢?

    在这样的时刻,徐潜还有心思想这些,属实是“苦中作乐”了。

    他已完全明白今天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只看话本中所揭露的,那些人的种种恶行污迹,就知道今日群臣为何如此愤怒。

    换作是他,只怕也平静不下来啊!

    徐潜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能这么大胆,用话本内涵了朝堂上九成的大臣,这里面不只有和魏国公府不对付的,也有一向和徐家关系近的同一派呢。

    而现在,就连后者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仿佛在看一个浓眉大眼的可恶叛徒。

    儿啊,你爹可被你坑苦了。

    徐潜心中暗暗苦笑,脸上却是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连连笑道:“诸位误会了,误会大了啊!不过是小儿辈胡乱写的话本,都是虚构的故事,便是其中的角色与现实有些雷同,那也是纯属巧合,何至于攀扯上朝堂诸公,泼脏水就更谈不上了。”

    见他睁眼说瞎话,其他人气得眉毛都扬起来了:“魏国公,你不要胡搅蛮缠,令郎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朝堂百官乃大齐之颜面,他污蔑百官,便有辱大齐——”

    还是之前那位御史,抱着他的笏板,第一个冲锋在前:“如此恶行,岂能归于小儿辈玩闹?便是治罪下狱,也属应当!”

    气势汹汹说完最后一个字,这御史眼前突然一花,就见刚才还陪着笑脸的魏国公徐潜眉毛一拧,大步一跨就来到他面前,然后,那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盖脸扇了下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重重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上,徐潜脸上凶相毕露,又是劈头盖脸扇下去,“某家都说了,虚构故事勿要代入现实!就许你姓张,就许你当了御史,就许你中看不中用被人嘲笑只会绣花!我儿虚构一个姓张的绣花御史怎么了?同你相似又怎么了?就许本朝有你这个草包,不许前朝有相似的草包?不许前前朝有?不许我儿虚构的故事里有?”

    他每说一句,手上就是啪的一下,就这么啪啪啪啪下去,都快给人打成傻子了。

    相较于那些镇守边关的大将,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徐潜,武力值当然是不够看的。可朝堂百官基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在曾率领京郊军马与反王交战、闯殿夺宫的徐潜面前,简直就是弟弟中的弟弟。

    徐潜一爆发,这些人都得靠边站。

    在他毫不掩饰的凶煞气息之下,之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萎了,任由这人继续啪啪啪,对茫然可怜的某御史一顿胖揍。

    “天下大姓就这些,朝堂官职也有定数,话本里有个姓张的御史是稀罕事吗?公府摆设都差不多,我儿写话本参考参考怎么了?恰好姓张又是个御史,同我儿的话本那么相似,就能故意来碰瓷吗?!”

    他继续啪啪啪啪啪。

    跟打地鼠似的,打得人抱头鼠窜。

    “——还污蔑我儿泼脏水!我看是你们代入故事自己心虚,反过来泼他脏水!”

    这些年养尊处优,身体也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健,打累了的徐潜终于收手。

    而其他人总算缓过神来,一个个悲愤万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不等他们指责魏国公野蛮凶暴、当朝打人,魏国公本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臣失态了。”徐潜虎目泛红,声音说不出的委屈,他抢先一步告起状来,“可臣冤枉啊,求陛下替臣做主!”

    “……我儿在外流落十六年,一朝找回,全家如珠如宝,不求他奋发上进,只望他平平安安,全家人便心满意足。”

    他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情真意切。

    “……这孩子也是听话孝顺,不善读书,却知礼懂事。也就好华服,好美食,好听戏,那是他这些年本就该享受的。从不在外惹事生非,却偏偏总有人同他过不去,上一回是公侯子弟看不起他,一群人欺负他一个,闹到京兆尹才罢休,这一回又是朝堂诸公无事生非,凭虚构的话本故事恶意脑补,生生给我儿扣上污蔑群臣、有辱大齐的帽子……”

    其他人想说话,都被徐潜打断。

    他一通话毫无停顿,如瀑布般一泻而下,最后更是昂起头环视众人,悲愤质问:

    “——我儿在外面吃了十六年的苦,回来才享了两个月的福,便如此碍眼了吗?他只是个喜欢看话本的孩子啊!诸公何以同一个孩子过不去?有什么不满便冲着我魏国公府来,如此向一个孩子身上泼脏水,便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群臣:“……”

    好家伙,这道德绑架过于熟练了。

    但这还没完,徐潜进一步追问:

    “……话本里的虚构故事,本该一笑而过,说我儿污蔑了朝堂大臣,难道这些事确有其事,并非虚假杜撰?民间俗语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为虚构故事气急败坏之人,岂不是做贼心虚?”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大臣顿时无法再安然站在原地了,迎着惠明帝莫测难辨的目光,群臣心里一个咯噔,立刻一个接一个跪下,也跟着喊起冤来:“绝非如此!”

    “陛下,魏国公之言纯属臆测,绝非如此啊!”

    徐潜想都没有想就反驳:“说我儿以话本污蔑群臣,诸公同样是臆测!”

    他们顿时无话可说,但此时此刻,继续揪着污蔑不放,反而显得他们心虚。只好憋屈地默认一切都是他们的臆测,很快转了话风:“不不不,我等万万不曾做过那些事,只是那话本中人与朝堂百官过于相似,担心话本一出,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误会,有辱大齐声誉……”

    ——这就是将私人恩怨说成为大齐考虑了。哪怕一切的确是他们臆测,也是出于为大齐声誉着想,而到处发行那些话本的魏国公世子,即便不是故意污蔑朝臣,却引得百姓误会,的的确确有辱大齐声誉!

    这番意思徐潜怎么听不出来?他嗤笑一声,就要再和群臣大战百回合,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帝终于开口:“罢了。”

    惠明帝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他平静的目光扫过群臣,微微露出几分不悦:

    “话本故事岂可当真?我朝从未有因言罪人之事,更何况是虚构的话本。朝堂百官因话本而问罪于魏国公世子,此事传出去,天下百姓,都以为荒唐。”

    惠明帝一开口,就给这件事下了定论:话本就是话本,不要代入现实,因为话本而破防,更是荒唐可笑!

    话虽如此,内心深处,话本究竟是真是假,百官为何如此跳脚,惠明帝心知肚明,只是暗暗冷笑。

    口口声声大齐声誉,是这些被揭了老底的官员担心自己名声受损才对,大齐的声誉与他们有甚么关系?贪官奸臣名声受损,百姓骂的从来都是他们自身,却不会波及被奸臣们蒙蔽圣听的皇帝,更不至于波及大齐。这些张口闭口就扯着大齐的旗号为自身张目的大臣,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次波及的朝臣范围之广,出乎意料。对那些同魏国公徐潜一样,从东宫时期便支持他的心腹,皇帝还算宽容。但对其余朝臣,他可就没那么多的容忍了。

    尤其是曾经因为过继之事,与惠明帝在朝堂拉锯多年的大臣们,每每想起当初不得不妥协,过继非亲生子于膝下,他便忍不住暗暗咬牙切齿,心中引以为大耻。

    多年以来,朝臣们都以为皇帝已经接受了过继皇子继承皇位的事实,除了少数保皇党,大部分臣子都纷纷在位皇子之间站队,企图争一争从龙之功,却不知皇帝将之看在眼中,放任他们明争暗斗,心中对这些“不忠”的大臣早已是恨极。

    ——他还没死呢!

    虽然心中恨极,但位皇子已经过继,将来继承皇位也是合乎法统的。皇帝也不可能因大臣与皇子接近便治罪于大臣。毕竟位皇子循规蹈矩,又不曾涉及谋反。

    即便他罗织罪名,清理掉了一批大臣,再提拔上来的大臣,不也同样会加入继承人的斗争之中,在皇子之中站队吗?

    这是任何皇帝都无法避免的事情。只是以往的皇帝,大臣们扶持的好歹是他的亲子,而今位皇子却与他没有关系,因此惠明帝才对皇子拉拢朝臣之事分外不满。

    现在,魏国公世子神来一笔,将他看不顺眼的朝臣整得狼狈不堪,名声尽毁,惠明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痛快万分。

    ——不忠之臣,当有报应!

    其他的罪过皇帝都可以原谅,都可以不在乎,唯有不忠,是最大的罪过!

    暗暗在心中给某些人判了“死刑”,皇帝看向徐潜的目光十分温煦:“魏国公起来吧。今日之事实属闹剧,你何罪之有?”

    “魏国公世子流落多年才找回,天性淳朴、质本率真,岂会是恶意编撰话本,诽谤朝堂公卿的小人?”

    皇帝这一番话,又给苏赢下了论断,算是再一次强调了他“温良纯善”的人设。

    他对现在这位魏国公世子可太满意了。不像徐明瑾那样优秀,还能用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给朝堂百官找麻烦,是一把好用的刀。再考虑到对方带着陈九娘的信物找上墨斋,彼此似乎很有一些缘分。

    而那些话本来自墨斋,墨斋又是皇帝授意转给苏赢的。隐隐约约之间,让皇帝有种奇妙的错觉:仿佛他也在这件事中有所贡献,享受到了写话本污朝臣名声的快感。

    因此,他对苏赢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在徐潜诚惶诚恐的致谢中,皇帝的笑容越发亲切:“魏国公乃朕之肱骨,朕一向视你为手足腹心,魏国公之子,为朕之子侄,子侄辈将来要继承家业,如今先经营书肆,锤炼自身,长辈岂能不支持?”

    他大手一挥。

    “——朕将亲笔手书牌匾,赐予墨斋。”

    有了皇帝的牌匾,恐怕不会有谁再敢对《上京秘闻》挑拣四了。不仅不会挑拣四,恐怕还会有更多百姓趋之若鹜。毕竟,这可是皇帝亲自下场认证了诶。

    哪怕皇帝名义上说的是支持子侄辈的事业,从来不曾说过话本内容都是真的。但这块牌匾,已经是最强的暗示。

    不出所料,皇帝的牌匾一到,墨斋就被百姓里层外层围住了。在他们看来,《上京秘闻》上面写的东西肯定是真的没错了,这个是皇帝认可的书肆,怎么可能乱传一些没根没据捕风捉影的事情呢?

    更何况,天下本就没有不漏风的墙,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民间,百官的弹劾,反而让世人更加相信《上京秘闻》的真实性,于是纷纷将现实中的人物与书中角色对照,每认出一位,结合书中所写的事迹,便发出吃瓜的惊叹。

    “原来如此!”

    “没想到李大人是这样的人!”

    “哎呀呀,贵圈真乱!”

    “这样的贪官污吏,怎配窃据高位?!”

    无数的声音从无数张嘴里传出,汹涌的民意化作惊涛骇浪,扑打在众多朝臣身上。

    皇帝顺应民意,将调查出的铁证甩在朝堂上,不仅一举除去了那些早就在他心中黑名单上的大臣,还获得了百姓的欢呼。

    看着被拖下去的朝臣,皇帝笑了起来。

    “……这就是民心所向啊。”

    ·

    “民心还真是容易操控的东西……”

    醉云楼二楼,熟悉的包厢中,却没有了那群熟悉的纨绔子弟,谁让苏赢的话本几乎将满朝公卿得罪全了,就连和魏国公府交好的人家都不例外?

    听见楼下爆发的阵阵欢呼声,苏赢却很平静,甚至觉得日子有点过于无聊了。

    ……是不是该找点新的乐子了?

    正想着去哪里找新的乐子,就听见一道高亢的声音:“什么?连皇子府也开始闹鬼了?这恶鬼未免太猖狂……”

    “?”苏赢顿时一怔。

    他的捡鬼大业似乎还没发展到皇子府吧?

    那闹鬼之说又是怎么回事?

    诶嘿。

    苏赢感兴趣地弯起眼睛。

    “新的乐子,这不就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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