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阎王岭。

    寒鸦鸣叫,半月盛着星弧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谢辞盈含笑闲庭信步一般走在无人的小路上。

    边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阿鬼,你在吗,我来寻你了,莫要害羞,我们见过的,当把我打了个半死,差点魂飞魄散,虽然我被打了,但我被姑娘的英姿所折服,那简直是魂牵梦绕,念念不忘呀。”

    谢辞盈手背在身后,眼底一片寒凉,嘴里骚话不断。

    “鬼姑娘,能否成全我的一片痴心呀,哪怕不能相守,见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寒风瑟瑟,四周寂静无声。

    “咦,这么沉得住气的吗,她身上带着我的气息,按理说就在这里呀,怎么会不见我呢。”

    又等了一会儿,谢辞盈心想心里在数五十个数,要是再不出来,他也只能使用灵力强制召唤了。

    但是如此一来,他这漏风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

    瞒不住,褚尧那小子喜欢碎碎念,耳朵又要长茧子了。

    心里面刚刚数到八的时候,突然一道陌生的气息带着血腥气缠绕着寒风,一瞬间这片区域像是被不知名的结界笼罩,无端的肃杀,冷峻。

    这是鬼气。

    谢辞盈眼睛一亮,果然是八八大发呀,这不,来了。

    他刚想热切地喊一声鬼姑娘,以表达自己想念之情。

    话到嘴边,莫名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心里面有道声音在疯狂的叫嚣着不能叫,不能叫。

    紧接鬼气之后的是另外几道对于谢辞盈来说并不陌生的剑气。

    谢辞盈定定的望着空中,是有些不可置信。

    天琅天……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天琅天的弟子。

    来不及多想,谢辞盈当机立断闪到一棵树后面,接着暮色深沉遮掩着自己的身形,终于在他们到来之前收拢好了自己的气息。

    一道红衣身影带着几分狼狈匆匆的而过。

    随着她的离开,鬼气结界也弥散的很快,几道白衣身影紧随其后。

    “师兄,她跑了。”

    “站住不要追了,不要误入鬼怪的陷阱,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小心为上,谢辞盈眯眼,这百年来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如今仙界年轻一辈良莠不齐,天琅天招进来的尽是些水货,区区厉鬼,如此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等那些弟子落地,刚巧就在这棵树的正前方,谢辞盈扒着树干,探头探脑的打量着。

    正前方那个高个马尾应该就是带队的人,他年岁和褚尧差不多,穿着天琅天的白色弟子服,他唯一一点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就是袍子的下摆有一道红色的柳叶纹样,似绿蛇缠绕,彰显了他作为嫡传弟子的身份。

    他们这一群人看起来颇为狼狈,有些弟子的外袍破破烂烂,腰带上挂着的玉珏也不见了,只孤零零地几根流苏留在上面,风尘仆仆的像是从千里之外奔袭而来。

    唯一规整一点的就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小弟子。

    也不知道他师父是谁。

    谢辞盈刚冒出这个念头,那弟子突然握紧腰间的传讯灵玉。

    谢辞盈双眼瞪大,被半空中出现的那道身影噎的说不出话来,胸口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人生真是无处不相逢。

    薛让尘。

    钟璟恭敬低头,唤了一声师尊,身后跟着的弟子也紧跟其后,恭敬地唤道,“让尘仙尊。”

    薛让尘点了点头,一行人起身,队列整齐的分列在两旁,钟璟作为带队师兄神情严肃的和薛让尘汇报此次情况。

    他们说什么,谢辞盈已经不想再听了,百年过去,只是一个背影,再见薛让尘谢辞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薛让尘十岁入门的时候,谢辞盈记得很清楚。

    很小的一个少年,抱着一柄没开锋的断剑,掌心鲜血淋漓,身上穿着一袭颜色沉重的袍子,黑的不够彻底,红的太过于浓烈。

    那时候谢辞盈还觉得这样老气的颜色薛让尘一个小孩子撑不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哪一件袍子本来是白色的,它之所以变成这样的颜色,是因为上面有一百三十八个人的血,薛让尘用着柄没有开锋的剑,挖了一百三十八个坑。

    埋葬了他所有的家人。

    家人的鲜血为他开了锋,从此他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薛让尘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在仙界扬名,那时候谢辞盈不明白这个半路小师弟为何身上会有那么重的执念,他是师尊从山下捡来的,襁褓里面只有一张写有谢辞盈名字的字条。

    他有了名字,却不知道因何而来。

    修仙之人对什么事一贯是看的很轻,谢辞盈并不纠结自己的死亡,直到薛让尘利剑穿胸的那一刹那。

    谢辞盈心里有一股莫名的释然。

    十七岁之前,他是一个好弟子。

    十七岁之后,他是一个好师兄。

    但是薛让尘既不是一个好弟子,也不是一个好师弟。

    他性格冷漠古怪,对于同门既无同理心,面对长辈也无濡慕敬仰之意。

    活该薛让尘人缘不好,谢辞盈坏心眼的想着,以前当师兄时不能想的,不能做的,现在没有身份的束缚,面对着孤家寡人的仙尊谢辞盈突然涌现一阵不合理的同情心。

    谢辞盈恨不得扇醒自己,糊涂呀。

    那不是你一手带大的小师弟,那是送你上黄泉的刽子手。

    你清醒一点。

    好在由于薛让尘的突然降临,谢辞盈这缺魂少魄的身子让他迅速从那种不该沉溺的感情中醒过来。

    “你师伯已经在来的路上,护好自己。”

    薛让尘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漠,他轻阖眼帘,无悲无喜,他像是根本不关心那群狼狈的弟子,就像是囿于身份,不得不违背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违心之语。

    薛让尘哪里会关心人呢。

    谢辞盈嗤笑,不由得对着领头躬身的小弟子投去怜悯的眼神。

    这孩子,瞧着挺机灵的,怎么是个缺心眼呢。

    好在钟璟已经习惯了自家师尊说话的语气,他从善如流的回了一声是。

    领走之前,不知道是不是谢辞盈的错觉,薛让尘似是往这边瞥了一眼。

    嗯,谢辞盈心一沉。

    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若是谢辞盈没有下意识的隐藏自己,失去了对前方视野的监控的话,那么他就会看到在薛让尘走之后,钟璟突然抬头目光准确的捕捉正前方的这棵大树。

    钟璟微微的眯起眼,嘴唇抿起,带着几分薛让尘特有的凉薄和凌厉,但是太过于稚嫩,没有那么让人望着生怵。

    他不动声色的往两边打了个手势,这些弟子和他配合有一些时日了,默契十足,没有人提出疑问,默默地按照钟璟的指示,向着大树靠拢。

    谢辞盈早就发现了这群小崽子的动作。

    他没想跑,反倒是好整以暇的撑着脑袋,脑后散开的头发顺着肩膀的线条倾泻下来,他侧身,在没有隐藏的心思,衣摆顺着树干滑落,莹白的月光照耀在上面,现在不用钟璟说,那群弟子也感受到了此处的不同寻常。

    “不知前辈在此,多有打扰,还请前辈出来一见。”

    “呵,前辈。”

    很年轻的声音,有些虚弱,像是受了重伤。

    钟璟没有放松警惕,反而越发郑重。

    方才如果不是师尊离去前点拨,他怕是都不会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钟璟不敢托大,但是他好歹也是薛让尘亲手教导唯一的嫡传弟子,若是凡人,没理由他发现不了,只有仙界同出且修为高深的大修士才能能在他面前如此的隐匿好自己的气息。

    “小兄弟误会了,我只是一介凡人,今夜只是误入此地,倒是有缘得见仙人一面,不是小兄弟口中的前辈。”

    钟璟一震,哑然失笑,“前辈当真是风趣。”

    小孩子不好糊弄呀。

    谢辞盈轻叹一声,突然一探头,从树干后面露出大半个身子,流光一样的白色顺着树干滑落,钟璟隐约间仿佛听到那人腰间玉珏晃动的声音。

    叮当,清脆悦耳。

    “小兄弟,明月昭昭,苍天在上,我说的句句属实呀。”

    声音悦耳,方才他躲在树后面还有几分朦胧的含糊感,现在人一冒出来,更添了几分亲切。

    那张脸,钟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鬼使神差的他问了一句,“前辈成亲了吗。”

    问完这句,不止是对面的谢辞盈愣住了,这孩子怎么回事。

    站在钟璟身后的一干弟子也是满脸惊恐和不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看了看面色诡异的钟师兄,又看了看刚冒出来的病秧子。

    这这……这不合适吧。

    钟璟恍惚了几秒,像是终于回过神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脸腾的涨红,火急火燎的解释,“师……前辈……千万不要误会,晚辈并无此意,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钟璟喉咙像是上锁了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瞪大自己的无辜的双眼,极力撇清自己和几分钟那个问出这句蠢话的钟璟的关系。

    “风有点大,闪了舌头,哈哈哈。”

    “噗”谢辞盈忍不住笑了出了,眼泪都被逼出来了,真是一点都不像薛让尘。

    他一边笑一边说,“风是挺大,我方才也是骗你们的,我确实不是一般的人。”

    说到这里,谢辞盈收起笑容,声音压低,钟璟绷着脸,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我其实吧。”谢辞盈顿了一下,突然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像是在找什么人,“我知道你们是来找谁的,是来找我娘子的吧。”

    “我命不好,早些年遇人不淑,差点撕掉,好不容易遇到了娉娉,我们夫妻恩爱,原以为是老天爷怜惜我,马上就要柳暗花明了,结果天有不测风云,娉娉就这么走了,我年纪轻轻就做了鳏夫,我思念我家娘子,迫不得已,这才夜夜上山想着能见她一面,望老天联系这样我这一生也就是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娘子!!!”钟璟裂开了。

    又气又急,“前辈……”

    “娉娉呀,我想你呀。”

    谢辞盈一边扯着嗓子嚎叫,一边拼命地挤着干涩的眼眶,想要憋出几滴眼泪。

    谢辞盈眼泪还没有出来,弟子里面有些感性的脑子不清白的背过身子擦着眼泪。

    钟璟:“………………”他还能说什么。

    偏偏谢辞盈为了配合他的话术,摆出一副伤心失落寂寞的失意人的样子,再加上他本来因为三魂七魄不全脸色惨白,看起来真是伤心到了极点憔悴不堪。

    这样一个思念妻子,深情的人设就在这群不谙世事的年轻弟子心中树立起来了。

    除了钟璟不为所动。

    他倒是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前辈,我送你下山,此处更深露重,还是早些离去更好。”

    “离开。”谢辞盈笑了笑,突然双手张开,眼底带着无限的眷念,像是透过黑漆漆的夜空在看什么人一样,“怕是走不了了,我家娘子来见我了。”

    “娉娉,我在这里,为夫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

    空气中原本散去的过去像是受了什么召唤一样,疯狂的开始聚集涌动,一层一层,平铺整个天幕,稀薄的月光消失的干干净净。

    鬼鸣声,风中凄厉的仿若刀削斧砍一样的激烈的碰撞声格外清楚,谢辞盈被突起的大风迷花了双眼,眼里带着几分难言的热切,他眼神定定的看着鬼幕之中那道红色的身影。

    眼底的神情不似作假,像是看到什么自己极为渴望之人一样。

    钟璟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人。

    不过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挡在了谢辞盈的面前,“前辈,这鬼怪不知为何突然暴动,你躲在我身后,我定然不会让鬼怪伤你分毫。”

    为啥,自然是自己动了些手脚。

    他要活下去,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收集功德,这女鬼在这江南郡盘踞已有几十年,若能收服,必然是大功一件。

    想到这里,谢辞盈眼神越发热切了,他仗着女鬼说不了话,一口一个娉娉叫的亲密。

    女鬼之前在他无意识的攻击下,已经身受重伤,再加上之前钟璟他们的追击,能撑起这么一大片鬼幕已然是强弩之末。

    谢辞盈并不担心,他反而希望这鬼幕能够弥散的更快些。

    收服鬼怪有两种方式。

    超度和灭杀。

    若是灭杀,能成鬼怪者皆是怨念深重,一个不甚,没有功德,还会反噬自身。

    所以为了保证万无一失。

    谢辞盈必须进入这片鬼幕,与鬼怪共情,化解执念。

    快了,来了。

    娉娉我以所剩余力助你,切莫让我失望呀。

    “前辈小心!!!”

    在谢辞盈的可以催动下,鬼幕中的黑雾咻的被催化,遮天蔽日一般,钟璟和谢辞盈躲避不及被瞬间吸了进去。

    冰冷,黑暗犹如寒潮一样笼罩,就像是谢辞盈死的那一次,熟悉得仿佛是身临其境。

    谢辞盈嘴角耷拉,双眼无神,没人喜欢再死一次,哪怕他知道这是假的。

    他双臂张开,像是一只断了傀儡线的傀儡,没有了支撑,任由自己坠入黑暗,突然一道绿光犹如暗夜里的萤火一样,明明灭灭,疯狂的闪烁着想要靠近。

    那是钟璟的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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