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玉尧身躯一颤,缓缓抬头,瞳孔扩大,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慢慢从树后阴影显露出来的身形,身姿纤弱,在楼玉尧的记忆里自己的弟弟一直算不上高大,他就像是一只承受不住风雨的小鸡,永远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在家人身后。

    “挽……帘,你……”楼玉尧试探着开口,可是一对上自己弟弟冰冷的目光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楼挽帘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去看过他,他一直是跟在他身后,就像是影子一样形影不离,当然他也一直很听话,听话到楼玉尧甚至有一种错觉,无论自己对这个弟弟做出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他是他的哥哥,他那样喜欢自己,崇拜自己。

    楼挽帘看也不看地上倒下的那一群乌合之众,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面无表情地对着谢辞盈行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礼仪。

    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古老遗民对神明奉上最虔诚的敬意。

    洛鸣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无数思绪不断涌动,他甚至想到了谢辞盈是不是和他是一伙的,但是这个猜想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洛鸣的的自觉让他无比坚信,这位神神秘秘的前辈一定是好人。

    所以想了半天,他憋出一句,“前辈,这小子不怀好意,想要折您的寿。”他便说边眼疾手快将谢辞盈扯开,“啊咧咧咧,离他远点。”

    谢辞盈也莫名其妙,他看了一眼楼挽帘那虔诚的姿态,突然不知怎的,想到了百年前自己被薛让尘一剑刺穿的事情。

    一个称得上是惊悚的念头疯狂的涌动,他娘的,他别不是真的在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什么邪教的头子吧。

    想到这里,谢辞盈莫名的有些心虚,上辈子事情说实话他自己也忘记的差不多了,要是真的想要从哪些浩瀚如烟海的记忆里面找到一丝不对劲的蛛丝马迹,他可能还真的做不到。

    当年设计被诛杀的场景历历在目,屠于今猩红的双眼脚下是层层覆盖的阵法,没有给他留一点可能活命的可能。

    谢辞盈现在还记得自己被诓骗进去的时候的感觉,但全身的灵力被抽离的那一刻,谢辞盈体会到了什么叫痛彻心扉的感觉,江琅提着剑从右边赶来,薛让尘面无表情的在左边结印,将离高举头顶,贯彻长虹。

    他们是真的想杀了他。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崩塌了。

    他觉得委屈又难过,他什么都不知道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百年后依旧被喊打喊杀,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人告诉他他做了什么,他不应该做什么。

    谢辞盈垂目深思,嘴角不自觉的抿起,钟璟看着他突变的表情,这是不开心了。

    他想了想,走到他身后,用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捶打,很小的力气,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拂去尘埃一样不落痕迹。

    钟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密室里对着满屋谢辞盈的画像,关于他的一切他简直是烂熟于心。

    谢辞盈不开心的时候就不爱说话,说什么他也不会理会,看起来就跟自己置气一样。

    “那怎么办呢。”

    小钟璟仰着稚嫩的脸蛋很认真的问道。

    他现在还记得师尊的表情,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细微的变化,像是寒冰初融,乳燕归巢时的那一份喜悦。

    望过来的那一瞬间,钟璟觉得他透过自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眼底带着无限的复杂的情绪。

    他终于有了可以分享的人,裹着寒铁的心脏里面装着江南的春三月。

    “你拍一拍他的肩膀,他很好哄的。”

    师尊这样说,钟璟傻乎乎的一上头手指不受控制的就放在了谢辞盈的肩头。

    肩削腰素,高大的身躯上没有几肉,平日里有宽大的衣袍还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摸他就忍不住有些难过,实在是太瘦了。

    谢辞盈感受到身后的动作,他一回头钟璟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他慢慢凑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声势轻微的鼻息身交杂在一起。

    一人平静,一人急促。

    钟璟身体变得比谢辞盈还要僵硬,放在他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机械般的捶打着。

    太……太近了……

    飞霞欲上,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起来。

    近在咫尺的红唇一开一合,靡靡又秾丽,让人无端的想到三月的桃花。

    “你是想锤死我吗。”

    …………

    梦醒了……

    谢辞盈从刚才就想说了,这小子突然犯什么病,一言不发就开始给他捶肩。

    眼下情况不同,随他去也不是不行,可是为什么力道越来越大,谢辞盈觉得自己的胸口隐隐作痛,那些陈年旧伤仿佛也被引出来了。

    他有一种错觉,自己要是在不阻止他,今夜怕是真的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某年某月某天,谢辞盈第二次卒于手劲过大。

    ……

    楼挽帘像是被遗忘一般,他行礼之后什么都没说,也不理会楼玉尧是撕心裂肺的叫嚣声,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抬头看着天空。

    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一样。

    更深露重,时间的脚步惯常移动,空气里面似乎传来不祥的预告声,那是死亡的倒计时。

    月升中天,楼挽帘袖袍微动,他嘴角突然露出一个幸福的笑容。

    他声音很轻,仿若低语一般,但是在场的大部分还是听到了。

    “时间到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一样,楼挽帘的脚下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法阵,他的衣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黑色,诡异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丝丝缕缕在空气中流动。

    五团血气凭空出现在他身旁,像是有生命一般在虚空中缓缓浮动。

    挣扎与尖叫,痛苦与不甘,化作无声的尖啸被禁锢在那几团血气里。

    楼玉尧一见到那几团血气,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弟弟,是不是要成了,现在这些是不是都是你的布置,哥哥就知道你是个好弟弟。”

    楼挽帘没有说话,他现在浑身黑气涌动,活像是从深渊里面爬出来的恶鬼。

    楼玉尧没有得到回应,不死心的撑着手肘膝行到他身边,想要扯他的袖子,被楼挽帘轻轻地拨开了。

    楼玉尧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仿佛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预期愈发着急:“你这是怎么了,你不听哥哥的话了吗。”

    谢辞盈嗤笑,看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楼玉尧,他忍不住说道:“楼大公子,何必自欺欺人,现在令弟什么情况你看不到吗。”

    “住嘴!!!”楼玉尧眼睛发红,撕心裂肺的吼道:“这是我弟弟!!!”

    洛鸣有些畏惧的拉着谢辞盈的衣袖,屠于今被他挡在身后。

    他睁大的瞳孔里映照着楼挽帘浑身被黑气笼罩的样子,这样的黑气,每一个天琅天弟子都不会陌生。

    仙界西南处有一座深渊,名为天烬渊,深不见底,终年黑气缠绕,每一个进入天琅天的弟子第一次历练都会被长辈带到此处。

    据他们所说里面镇压着镇压着上古时期的邪魔,上古时期,神明未曾陨落,与邪魔相互制衡,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自神明陨落以来,天地间在未出现第二位神明,若是邪魔挣破封印出世,无人可挡。

    那里埋葬着过去的历史,也时时刻刻的威胁着现在。

    洛鸣眼睛一刻也不移,手紧紧地揪着谢辞盈的衣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一个普通人身上看到如此厚重的黑气。

    “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鸣忍不住问道,钟璟也投来疑惑的目光。

    谢辞盈目光深邃的看着渐渐被黑气吞噬的楼挽帘,“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那个小村庄里面发现浮桐金的痕迹吗。”

    “记得。”

    谢辞盈:“浮桐金早在上古的时期就已经灭绝,如今的世道灵气匮乏比不得上古时期,浮桐树突然现世本就不同寻常。”

    钟璟目光灼灼,“是人为的。”

    谢辞盈点了点头,“之前不确定。”他看了一眼楼家兄弟,“但是现在应该是确定了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不过应当代价不小。”

    “哈哈哈哈哈!!!”楼玉尧突然大笑,像是疯了一样,“一点代价都不用,你们这些平庸的普通人,不会理解那是多大的神迹,人人自诩天才,不过是坐井观天,真正的天才是像五先生那样。”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轰隆一声,凌冽的电光下,楼玉尧鬓发散乱,他瞪着猩红的眼睛,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偏执。

    “信奉我主,得见大道。”

    钟璟被他看的心惊,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将谢辞盈挡在身后,洛鸣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大公子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是呀,所以现在哥哥也愿意为了浮桐树牺牲,对吗。”

    楼挽帘的身形渐渐显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进,他现在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还是那张脸,但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黑质的长袍,上面涌动着暗光,他的头发已经全部散下来了,额间凭空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印记,他每走一步,身后的黑气不断的滚动。

    “挽帘,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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