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尚无人察觉,阮良忠以皇帝受了风寒为由罢了今日早朝,先安排百官在宫门外迎接皇后鸾驾后,接着紧闭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皇宫。
除了曹旭,徐福来跟安禄子,但凡知晓皇帝出宫一事,阮良忠一个活口都没留,趁机将承德殿的宫人与宣武门守军换了一遍。
乌啼巷孙府。
孙家嫡次子孙云霄拎着鸟笼,打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进孙雨村的书房。
窗外的雨声裹着狂风砸在窗框上,惹得心事上头的孙雨村更加心烦,只差一步,他就能抓到阮家的把柄,偏偏就这么从手中溜了,抬头瞅见不成器的儿子进了屋,更来气,“我花重金把你从廷尉府弄出来,就是为了让你正日不务正业,终日玩鸟玩女人!昨晚是不是又溜出去逛馆子了!”
孙云霄吹着口哨逗鸟,无所谓地说:“爹就放心吧,昨晚只是约了几个挚友在妙音馆听听小曲,不会有人知道的!”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孙雨村气恼道,“你若再惹是生非,我绝不会再管你!”
这话早听腻了,孙云霄不耐烦地撇了撇眉,“爹喊我来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祖母睡前看不到我,会睡不踏实!”
孙雨村看着孙云霄说:“你祖母说你平日跟宗□□的人有往来,去替我办件事!”
孙云霄问:“宗□□?爹怎么不自己派人去办?”
“宗□□向来与世族不对付,安排人手去查,反而不如从你那些狗肉朋友嘴里得到消息更快一些!”
“爹要查什么?”
“是否有人看到陛下出现在青灵台。”
孙云霄惯爱寻花问柳,平日为了显摆出手阔绰,吃花酒从没有让旁人掏钱的理,在酒桌上不爱谈朝中之事,结朋交友也不看出身,因此得了不少酒肉好友。
孙雨村第一次让孙云霄去办事,孙云霄面上不喜,倒是放在了心上,当即让人给几个关系不错的好友送帖子,约在妙音馆喝酒,其中就有在宗□□当差的人。
入夜,雨势又大了几分,丞相府廊庭的灯都被雨打熄了,阮良臣提着灯笼走进书房。
“承德殿的宫人都是筛查过的,没有发现纰漏,宫中没有查到关于李无常的线索,不过我们在孙府的眼线看见他昨夜出现在孙府。”阮良臣放下灯笼,拿着帕子擦拭身上的雨水,“李无常的死跟陛下出宫一事,孙家脱不开关系,大哥不如趁现在参孙雨村一本。”
阮良忠斜眸看向阮良臣,扔下手中的奏折,“参什么?”
阮良臣手下一滞,抬眸道:“当然是掳陛下出宫一事!”
“人证物证,你有哪一样?”见阮良臣面露难色,阮良忠幽幽地看了眼阮良臣,“禁宫守军都是我们的人,若让百官知道陛下被人掳出宫去,这些人就会有理由将所有的守军都换下,到时候皇宫的控制权还会握在阮家手里吗?”
阮良臣恍然大悟,难怪大哥要把知道陛下出宫一事的人都处理了,忙道:“是我目光短浅,不及大哥想的周到。”
接着,阮良臣又吹捧了两句,继续说:“我命人去调查过昨日负责守卫十二道宫门的守将跟侍卫,刚刚收到消息,宣武门的守将陈琳失踪了,曹旭说换防之时人就不在宣武门,估计就是他将人放出宫的。”
阮良忠缓缓道:“其他侍卫呢?总会有人看到陛下跟小黄门是怎么出的宫。”
“去各家查看过,昨夜值守的侍卫死了十三个,其余近百号人全都失踪了!”阮昭犹豫片刻,才说,“大哥,陈琳跟他手下的人大多都是阿慈带过的兵马,这件事情会不会……”
阮良忠厉声打断了阮良臣的话,垂眸一瞥,“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怀疑阿慈吗?”
阮良臣心中发怵,忙解释:“不怪我怀疑,陈琳忠于阮家是因为当年在战场受了阿慈的恩情,若是此事与阿慈无关,我实在是想不出陈琳为何要跟着背叛阮家!”
“跟着背叛?跟着阿慈背叛阮家?”阮良忠额头青筋暴起,“阿慈若是背叛阮家,你小命早就不保,还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你记住,阿慈再恨阮家,也绝对不会跟孙家合谋!”
阮良忠一语点醒阮良臣,放下对阮慈的怀疑,“上百号人不会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多少会留下痕迹,我马上带人去查陈琳他们!”
“慢着!”屋外的湿寒气进了屋,阮良忠受了风咳两声,“孙家不会平白无故在这个时候把陛下弄出宫,最近让我们的人多留意孙府的举动,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阮良臣将柳桁上挂的外衣取下,罩在阮良忠身上,“大哥累了一天了,这些烦心事我去处理,你早些休息!”
阮良忠应声点头。
妙音馆顶楼的雅间里,受孙云霄邀约而来的多是京都富贾背景的公子哥,若非孙云霄做东,他们难得能上妙音馆的顶楼听曲。众人今日来赴宴,只为吃酒玩乐,身份随意,不多时便胡闹在一处。
酒肉过了一巡,孙云霄才慢悠悠地赶来,席间一人见他入堂,玩笑道:“老夫人合该给你腿上栓个铁链,这样肯定能放心!”
孙云霄拿扇子敲了说话人的头,笑道:“把本少当狗打趣,胆肥了!”
众人笑。
“二少厉害,廷尉府这才进去几天就出来了,能耐啊!”
孙云霄入座,手指摩挲着酒杯壁,低眸环顾四周,在人群中看到宗□□任职中丞的赵启农,含笑说:“哪是本少能耐,那贱民本就是个得了痨病的,我不过踢了两脚人就死了,实在晦气!”
旁边的不少人脸色微变,很快掩过去。
在旁陪酒的姑娘察觉到微妙的气氛,忙笑着给孙云霄添酒,“二少可要好好尝尝这新开的梅花酒,清冽含香,酒味淳厚,冷着饮最是痛快!”
“既然约了你们来喝酒,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跑!”孙云霄仰头干了一杯,不等旁边人给他添酒,抱着酒坛子兀自喝了起来。
众人见此,拍手叫好。
孙云霄喝得痛快,拿袖口擦了擦嘴,“都看着我作甚,喝啊!”
众人不再拘谨,推杯碰盏地对饮起来,倒酒的声音渐渐盖住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大家都喝得差不多时,孙云霄醉醺醺地挪到了赵启农身旁,“赵大人丁忧回来半年了,怎么我瞧着还怏怏不快,是在为太公主难过?”
赵启农摇了摇头,“逝者已逝,我早已看开,我只是郁闷,祖母临终前为何非要我进这破宗□□!”
孙云霄失笑道:“破宗□□,赵大人真是会与我们玩笑,宗□□是何地?唯有皇室出身才能入宗□□当差,便是我等想进也进不去,你怎得反倒嫌弃起来了!”
赵启农喝了杯酒,诉说起自己的苦:“二少有所不知,赵家虽不是什么上得了门面的世家,但好歹也是个世家,宗□□里的那些人,你应该知道,对世家怨言极重,我在里面实在是太难熬了!”
孙云霄道:“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赵大人若是不喜,何不辞了官从宗□□出来,另谋高就!”
“另谋高就,去哪?”赵启农苦笑两声,“我家中兄弟加起来有十三个,赵家荫封的官职就那么几个,我从宗□□出来,就只能做个庶民!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宗□□里待着!”
“好了,不提这些,我们继续喝!”孙云霄亲自给赵启农添了酒,无意道:“虽说小半年没下雨,突然来这么一场雨着实让人不爽!”
赵启农笑了笑,说:“皇后娘娘天命不凡,硬是跟天爷求来一场雨,二少没见到,我们从青灵台一路回来的时候,那些城外的农户就跪在昆仑道上淋着雨叩拜,千恩万谢,快赶得上武威候当年征战归来的盛景,本来三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走了五六个时辰,我这刚到家还没坐热乎,就被拉过来喝酒了!”
“你这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孙云霄笑着似醉般说,“我昨夜怎么听人说,有人在昆仑道上看到陛下往青灵台去了!”
赵启农笑了两声,忙道:“二少听岔了!昨夜青灵台确实有宫里的人来过,不过是陛下身旁的小太监,来青灵台给宗正送陛下的赏赐,若是陛下来过,这天还能下雨!”
孙云霄问:“你见过那个太监?”
“不曾,宗正说是太监必然是个太监。”赵启农侧了侧身,贴在孙云霄耳边小声说,“若真是陛下去了青灵台,李监正所说星象必然有假,宗正岂会让我们护送皇后回宫,必然一早就写书给温太师告发此事了,温太师又怎会亲自到宫门来迎接凤驾?二少还年轻,千万莫要听旁人说风就是雨的,小心让人当刀使了。”
孙云霄喝了酒脸色涨红,思索片刻后,瞳色暗淡看向四周,大都喝醉了,抱拳道:“多谢赵大人提醒,本少记下了!”
众人喝酒过了子时,孙云霄摇摇晃晃回孙家,听闻下人说老爷还没睡,接了把屋檐落下的雨水抹了脸,去了书房。
进了书房,发现宋兴尧也在,行礼道:“小侄见过宋大人!”
宋兴尧笑道:“不必多礼,许久不见,云霄怎么清瘦不少!”
孙云霄一笑,“前些日子太热,没什么胃口,故而清减几斤,宋大人记性真好!”
孙雨村打断了两人的话,“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孙云霄如实交代一番,末了说:“爹怎么就那么相信一个小太监的话,此事会不会就是阮家给我们设的圈套,等着我们自己往里钻!”
孙雨村说:“不会,阮家查不出李无常的身份,设不了这么精巧的布局。”
“无根的东西最不可信,何况李无常已死,死无对证,宗□□那边也没有消息,正如赵启农所言,陛下若真的上了青灵台,宗正岂会一言不发?”宋兴尧抬眼看向孙雨村,见他听得下去,便继续说,“大人何不想想,皇宫守备森严,陛下怎么可能带着李无常大摇大摆地从宣武门出来,虽说穿着太监服,那些个侍卫可不瞎,怎会认不出陛下?”
言外之意,皇帝真的出宫,也是阮家故意把人放出来的!
孙云霄听了,反而讥笑道,“依我看,陛下根本就没有出宫,谁不知道陛下胆子小,平日里只会拿宫人撒气,对着官员从不敢硬气,更别说偷偷带着太监出宫连夜上青灵台!”
宋兴尧恭敬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古怪,说跟阮家无关,绝无可能。大人不妨回头再看,自星象一说开始,一直以来阮家都是最大的受益者,而我们却被阮家牵着鼻子走,陛下出宫一事,下官以为,不可信!”
孙雨村双手紧攥,沉思道:“若是圈套,阮良忠为何不等李无常回宫后将人处理了,反而在宫外将人杀了,是何道理?昨夜值宣武门的守将跟侍卫失踪不见,难道也是他们设的局?陛下出宫应该是有人在背后协助,目的便是毁了祭天大礼,以此来废后,至于背后之人,眼下所有世家都有可能。”
孙云霄问:“宗正那边怎么解释?阮家把我们都当猴耍了,宗正会咽下这口气?”
孙雨村缓缓说:“陛下是偷偷摸摸出的宫,本意是毁了祭典,怎料会误打误撞发现阮家的阴谋,陛下怕得罪阮良忠,定不会同意宗正说出实情,回宫时出了岔子,被阮良忠发现,阮良忠为了不让不让人知晓此事,掩人耳目才会杀了李无常跟守城侍卫。”
众人沉默许久,这个解释是唯一能说得通的。
孙雨村冷笑着说道:“就这么让阮家得逞,我还真是不甘心!”
承德殿,殿门紧闭,四周没有掌灯,唯有小几上的棋盘旁点了一盏油灯,棋盘上黑白分明,双方互不示弱,纠缠在一起难分伯仲。
油灯照不到的阴暗处,伸出一只右手,在棋盘中落下黑子,接着又伸出一只左手,落下白子,交替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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