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柱间气势磅礴,  万里飞花雪落,阻隔了外人的窥视。

    六殿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宋燕徊……这名字挺陌生,  既然是神君座下大将,  为何一直没有听说过?”

    一殿幽幽地补充道:“不仅我们认识,你也认识。”

    六殿:“嗯?”

    非亦又闭上了眼睛:“玄武将军宋燕徊,  在四族之乱中叛出长风军,  致使无数将士牺牲,还险些令神君走火入魔,  后被神君刻下罪字,后下落不明。”

    他笑了笑,  意味深长道:“真没想到,他竟还活着。”

    听闻他的话之后,  原本好奇不已的六殿突然沉默下来,眉心紧蹙,  频频看向一殿,  似有隐忧。

    一殿眼皮不抬,  平静道:“你想的没错,就是他。”

    脸上刺罪,  堕入无间。

    宋燕徊是一殿继任阎罗后带回来的,他们只知这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需常年摆渡黄泉九幽之河,以赎罪孽。

    后来冥府生了变故,  冥河鬼树指引,  六界将有祸端。一殿告知他们其余九位阎罗,若要保冥界无忧,必须要等一个人出现。

    更准确的说法是,  等那个人重新归来。

    十殿阎罗执掌冥府,又怎会是愚昧之辈,能凭一己之力止戈者,唯有天上天神君。

    而那黄泉忘川之上的罪孽老者,便是其中关键。

    六殿远远望向雷柱,满眼俱是青紫色的电光:“原来那撑伞渡亡魂的老者,就是昔日跟随神君平战乱,战四方的玄武将军。”

    只是不知,千百年的摆渡生涯,无日无夜的梦回懊悔,是否真的令他心生忏悔。

    而时至今日,他又是否赎完了过去的罪孽。

    一根灰白色的细长骨杖骤然落下,敲得六殿“哎呦”一声:“魔头!你有毛病吗?!”

    他怒目而视,瞪着抱臂而立的非亦,像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般。

    非亦挑挑眉:“你太吵了,虽然这名号是有一二分响亮,但也不至于翻来覆去念叨那么久,本尊听得头疼。”

    “真的吗?”六殿眼睛一亮。

    非亦破天荒地愣住了,没反应过来他为何如此高兴。

    六殿又将关于宋燕徊的话重复了一遍,兴致勃勃地问道:“你的头有没有更疼一点?”

    非亦:“……”

    “你想知道吗?”非亦伸出两根手指,轻佻地勾了勾,“凑近点,我告诉你。”

    六殿满眼狐疑:“你看起来忒不正经,不知憋着什么坏水。”

    话音刚落,非亦便闪到了他身侧,骨杖在他脑袋上连敲两下:“本尊的头疼不疼不知道,你的头必定是疼的。”

    第三下还未敲到,便被一道气流击开了,攻击打在骨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但只一声,就停下了。

    一殿立手为掌,推开了他的骨杖:“骨杖十三之八,杀人杖,三击要人命。魔尊,好歹对我冥界的阎罗客气一点。”

    六殿已经跳到一殿身后了,警惕地看着非亦手里的骨杖,愤懑不已:“魔头,好歹我们也是一路同行,你竟然因为一句玩笑话就要痛下杀手,简直无耻!”

    非亦拍了拍手,朗声大笑:“好一个杀人杖,三击要人命,一殿是否忘了一件事,你们冥府的阎罗,都是鬼差,本就无命,何来被杀一说?”

    不知想到什么,两位阎罗都敛了笑意,脸色有些难看。

    非亦摩挲着手里的骨杖,顺势横挥出去,接住了一片雪花:“更何况一殿也说错了,骨杖十三之八是杀人杖不错,但三击要的不是人命,而是见真魂!”

    但生于冥河底的阎罗,无魂亦无魄。

    一殿抬眼看来,眸底暗潮流涌:“你究竟想干什么?”

    非亦手一抖,骨杖上的雪花被化作丝丝缕缕的雾气,消散在半空之中:“我只是想知道两件事,其一,冥府在谋划什么,其二,你身后的究竟是什么人。”

    呼吸之间,骨杖便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朝着一殿背后的六殿攻过去。

    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冥府十殿阎罗与妖尊迟迢打了一架,颇有好感,想认识他。

    在此之前,他们也曾和魔尊非亦打过架,不约而同的,大家都很讨厌非亦。

    世间邪魔,以魔族为首,世人一直认为,他们自出生起就带着罪孽,大多修习邪门歪道,存在便是为了引起一方祸乱。

    不怪世人有偏见,魔族也确实是这样一幅景象。

    神界有天上天神君,魔界有东祝,此二人曾并列世间第一。

    东祝不同于寻常的魔族,他生来随性洒脱,曾道:魔族最强,以逍遥之道得成,随心而动。

    那句“没有永恒的誓言,只有不后悔的冲动”便是由此而来,他认为,誓言只有在作出的一刻是真实的,不必死守一诺。

    东祝用自己证明了这句话,六界公认他是魔族有史以来最强的人,故称其为魔祖。

    有了逍遥魔之后,其他魔族只能称“寻常”。

    逍遥随心,自在难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迄今为止,修成逍遥的不过两人,一个魔祖东祝,另一个就是他的徒弟,非亦。

    非亦性子乖张,并非生来就是魔族,他师从东祝,成名一役便是杀师夺尊。

    东祝死后,魔界失去镇压,外敌蠢蠢欲动,非亦以十三根骨杖为武器,击退万千来敌,彻底成就魔尊之名。

    在他成为魔尊之后,魔界众人都以为他会将权柄握在自己手里,他有那个能力。

    但结果出乎众人的意料,他放任魔族争乱,只守着一座魔心城,只要不犯魔心城,其余的他都不管。

    久而久之,世人便只道他挂着个魔尊的空名。

    一殿与东祝是故友,非亦与东祝的性子颇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非亦的实力。

    非亦偏爱骨杖十三之八杀人杖,比当初的东祝杀伐气还要重,但从表面看来,他从容和善,看不出一丝杀气。

    平静的湖面和不叫的野狗是最可怕的,非亦同样适用这句话。

    一个能将一身杀气收敛干净的魔头,心机城府必然不轻,试问他又怎么可能会是好相与的。

    一殿反手握住骨杖,整个手臂都几乎倒转,他却面不改色:“动静闹得这么大,肯定打乱了布局之人的计划,相信再过不久,其他人便会聚过来。外敌当前,你确定要与我动手,两败俱伤可是会让渔翁得利的。”

    “谁说我要和一殿动手了,不过是伸伸胳膊罢了。”非亦勾唇一笑,风流自若,“我到底算得上是他的徒弟,怎会杀了师尊之后,还对他的朋友动手。”

    周遭杀气俱散,仿佛刚才剑拔弩张,都只是他们的错觉罢了。

    一殿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转头看向雷柱:“你不必试探我,若他们能活着出来,我自然会将当年之事告知。”

    非亦不置可否,伸了个懒腰:“小六殿,别瞪着眼睛了,不累吗?”

    说着,他还暧昧地眨了下眼,和方才一言不合要杀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六殿冷着脸,嗤道:“魔尊欲取我之命,不必虚与委蛇了,我等着你来杀我。”

    非亦拧了下眉,碍于一殿在旁,没有贸然冲到他身边:“我说了,不是想杀你,只是对你有些好奇。”

    六殿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鬼气横生:“想不到以逍遥成道的魔,也会自设藩篱,身不由己。”

    非亦瞳孔一缩,摩挲着骨杖的手绷起青筋,狰狞欲怒。

    与外界的针锋相对不同,雷柱之下几乎称得上是祥和。

    应向沂一眼就认出了宋燕徊,又想到他方才的话,惊诧不已:“想不到,先生原来是神君座下的将军。”

    只是天上天的将军,怎么会跑到冥界去,还是个摆渡船夫?

    宋燕徊身上灵力暴涨,幻化出巨大的龟壳图案,托住了雷柱,如同春日生机一般的力量令四周大地上冒出一大片小绿芽。

    迟迢得以松一口气,变为人形落在应向沂身边:“玄武将军宋燕徊,原来真的是玄武。”

    传闻神君游历妖界时救下了一只小兽,带在身边悉心照顾,后来此人领长风军,破万里浪,如同一道无法破开的盾牌,守护在神君身边,获封神界玄武将军。

    世人只道玄武壳乃世间至坚之物,将军宋燕徊是当时第一盾,故得此名号。

    但他们不知道,此名号还有一层更简单的意思,将军宋燕徊原形便是四族之一——玄武。

    四族之间有着独特的感应,青龙玄武一经聚首,即使迟迢并非青龙,龙族的血脉不会作假,两人顿时认出了彼此的身份。

    “原来不仅是我玄武留人,青龙一族也有幸存者,只可惜不是青龙,只可惜凑不齐四族,凑不齐……世间真正的坚不可摧。”

    雷柱猛地下压,击碎了玄武护盾,这份力量终究不是一个人能挡住的。

    磅礴的力量如山呼海啸,呼拥而来,好似摧枯拉朽,将地面上的草芽都削成了粉末。

    宋燕徊摔在地上,直接被逼出了原形。

    迟迢将应向沂护在怀里,寸寸白鳞上渗出血迹,被护住的应向沂亦是浑身浴血。

    就在这份力量要将他们碾碎的时候,迟迢手上的储物镯突然碎裂,一只斑斓大虎从中跳了出来,长啸出声。

    白虎族被封印千年的后裔,本该胎死腹中的幼崽,在此刻怒向天吼。

    迟迢化成白龙,他的力量被消耗大半,白龙只有正常十分之一的体型,盘在应向沂身上,和他差不多体量。

    宋燕徊眸中含着泪,似是哀伤又是愧疚:“白虎族未亡,这小家伙竟然真的活下来了……”

    白龙浑身是血,几乎变成了赤龙,唯独一双角晶亮,剔透如琉璃。

    迟迢蹭了蹭应向沂的肩膀,气息微弱却坚定:“我们不会死。”

    应向沂揽住他的鳞尾,突然想到在渡微州和条条渡天劫的时候,他们从来都是一起的,没有抛弃过对方。

    “对,我们不会死。”他偏头在白龙身上吻了一下,“我还未给你三媒六聘,迎你过门,怎么可以死?”

    到这时候了,迟迢还不忘反驳:“聘礼都收了,明明该你嫁给我才是。”

    宋燕徊看着他们两个,恍惚之间竟有种错觉,好似现在还是千百年前。

    他眸底一片愧疚,喃喃道:“像,真的太像了。”

    这重天劫雷是针对应向沂而来的,他与劫雷之间不死不休,有一方先被消灭,这场杀劫才会结束。

    虎崽身上的法术渐渐消失,露出原本的白色毛皮,它力量太弱,无法抵抗太久,很快就嗷呜一声,被拍在了地上。

    玄武护住白虎,宋燕徊看着无法动弹的小虎崽,突然有个疑问:护住它,是不是就算还了白虎族的债?

    应向沂眸泛金光,蓄力在掌心,一掌推出,和雷柱碰撞在一起。

    一时间狂风呼啸,哀歌不止,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顷刻间又碎成破布。

    储物戒中嗡鸣不止,应向沂似有所觉,拿出其中的法器剪子。

    他没有注意到,两颗珠子也从储物戒中滑了出来。

    一经见光,法器剪子上便泛出青光,光晕分成了两部分,一道笼罩在几人身边,一道直冲迟迢眉心而去。

    寸寸锐光从白龙身上炸开,随着青光的渗入,他的鳞片也在慢慢变青。

    龙族之中,以青为尊。

    龙族子嗣繁衍困难,比之其他三族,他们的族人要少上三分之一,但即便如此,青龙也一直是四族之首。

    世人都道青龙是龙族中力量最强大的,却不知这句话本来就是错的,并且青龙所指的,也不是青龙一族。

    正确的表述应当是,龙族世世代代最强的存在,便是青龙。

    因为龙族有与其他三族不同的择王方式。

    宋燕徊呼吸一窒,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化青……”

    龙族每一代最强的存在,无论血脉,只要能走到巅峰之境,便可化青。

    所谓青龙,代表的不是血脉,而是一种荣耀。

    宋燕徊内心震荡不已,久违的激动起来。

    他在冥府待了千百年,本以为一切罪孽和热忱都被黄泉冰封了,不曾想,这一腔血还能热起来。

    化青意味着,这条白龙得到了龙族的承认,他会成为四族新的首领。

    宋燕徊摇摇头,暗自叹了口气。

    只可惜生不逢时,生不逢世,如若再早千年,在四族繁荣昌盛之际,此子必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业。

    不过如此也好,在他死前能再见青龙,也算无憾了。

    玄武已暮,白虎尚幼,青龙突现,可惜朱雀仍不归。

    此一战,要在这里结束了。

    宋燕徊身上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玄武大印缓慢凝结,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燃烧,那种热度和肺腑中涌动的血一样炽烈。

    长风军有训诫:可败不可退。

    明知前路是死,也要拼尽全力,这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承诺。

    宋燕徊放声长笑,如同少年郎一般恣意:“苟活于世千余载,今朝便到归去时。”

    他此次前来,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当那个「罪」字消失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最后闯入这里,并不是为了救人,只是为了赴死,也为了……再看一看神君。

    即便是假的神君。

    故人音貌不存,时间太长了,他都快忘记神君的模样了。

    当玄武大印结成的时候,宋燕徊也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

    他似乎看到了从前,漫天雪落,神君与长风军在天上天把酒言欢,漫天绯红之色。

    恍惚之间,竟真的有一片绯色飘落,他伸手去接,却触到炽热的温度。

    这是……凰火!

    风起旷野九万里,送朱雀归来。

    “原来如此,三族已到,朱雀又怎会缺席。”

    神魂燃透,宋燕徊如释重负地扬起笑,渐渐失去了气息。

    漫天的雪花之中,夹杂着片片火焰凝成的花瓣,应向沂怔了一瞬,念出了那个名字:“洛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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