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向沂的目光落在百里舒身上。

    其他人纷纷看过去,  神色一凛。

    百里舒张了张嘴,刚吐出一个“我”字,就被应向沂的话噎了回去:“除了那个藏起来的凶手,  还有谁能知道为什么。”

    应向沂一脸无辜:“我说的是幕后凶手,你们都看着百里舒干什么,  该不会是怀疑他吧?”

    六殿想说不是你弄成这样的局面的吗,被身旁的非亦拉了一把,  后者笑得灿烂:“小阎罗,  小崽子把你的衣服抓破了。”

    六殿低头一看,  胸前果然被挠了两道,  外衣和里衣都被挠破了,  从锁骨一直到肋骨,  露出里面苍白的皮肤。

    小虎崽是白虎族的后裔,  爪子锋利得很,它用前爪搭着六殿的肩膀,  没多久衣服就惨死在爪钩之下了。

    非亦盯着那片不像人样的皮肤,幽幽道:“我就说它把你当娘了,这是饿了找奶呢。”

    六殿咬牙切齿:“想死你就直说!”

    “暂时还不想死,如果你想邀请我去你家坐坐,  我可以考虑一下。”非亦情真意切,  “前提是你要陪吃陪玩陪……”

    说到这,  他便停下来了,  让人家自个儿去揣摩那未尽的暧昧字眼。

    六殿浑身一哆嗦,默默退后了两步:“你正常点,我没心思和你开玩笑。”

    他把小虎崽往外拽了拽,想让那天杀的爪子离开自己的衣服,谁料小虎崽黏他太紧,  爪钩一钩,撕下一大块布料。

    “刺啦”一声,响亮极了。

    原本因为百里舒而变得诡异的气氛瞬间被搅散,几秒的寂静之后,笑声便响起来了。就连不苟言笑的一殿,都满脸兴味,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六殿额角青筋直跳,拎着小虎崽的后颈皮,狠狠地抖了两下。

    他看向迟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笑。后者莫名一抖,伸了伸手,带着点幸灾乐祸:“你自便。”

    得了他的话,六殿有了正规的名头,正大光明的对着小虎崽教训了一番。

    小虎崽瞪圆了眼睛,被揍得嗷嗷直叫,大号雪团子的毛都炸起来了,蓬松了整整一圈。

    它是真的很黏六殿,即使被揍了,也没有反抗,反而嗷呜嗷呜的抱住六殿的胳膊,又乖又奶。

    和个小崽子计较什么,难不成他也得在小虎崽肚皮上挠两道血痕?

    六殿没了脾气,捏了捏小虎崽的耳朵,这次没有挣出手臂,笑盈盈道:“你个没脑子的,再敢挠破我的衣服,就把你爪子给剁了,用彼岸花凉拌!”

    不仅小虎崽吓了一跳,就连其他人都抖了两下,无一不感慨:这就是所谓的笑面虎吧,笑得比谁都灿烂,下手比谁都狠都黑。

    出于保护濒危白虎族幼崽的心情,应向沂弱弱地提醒道:“虎爪不好吃的,它要是再挠,就把它的指甲剪了吧。”

    那爪钩剪掉,就没有祸害了。

    六殿掂量着虎爪,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应向沂沉默了一会儿,从储物戒里找出一件备用衣服:“先换上吧。”

    到底是冥府主事的阎罗,穿着破衣服不雅观,那划得跟被撕破衣服□□了一样。

    六殿也没客气,迅速换上衣服。

    他想把小虎崽丢给别人抱,结果小家伙硬是不撒爪子,谁来吼谁,只对着应向沂和一殿的时候吼的不是那么大声。

    小虎崽卖的一手好可怜,吼完人就往六殿怀里拱,圆耳朵耷拉下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哀伤。

    六殿被看的头疼不已:“我他娘的哪里像娘,它这是把我当成了脚踏几条船的负心汉,一哭二闹三装委屈呢。”

    “没想到啊,这小崽子这么喜欢你。”迟迢意味深长道。

    小虎崽从棺材里出来后,只对应向沂摇过尾巴,现在竟然为了六殿吼应向沂,稀奇了。

    如若不是四族血脉不宜外放,他都想把小虎崽送给六殿了,免得做拆散他俩的恶人。

    “它黏你,你就抱着他吧,左右不是太重。”一殿拍板决定,话锋一转,将话题又拉回了之前的分析上,“说了尸体和石碑,小应仙君对酒妖浮白一事怎么看?”

    应向沂瞬间收敛笑意,眼底浮出一点冰冷的锋利:“浮白被囚禁在酒窖里,诸位也看到了,他对我很不一般。他临死前给了我一件东西,多次嘱托我要收好,我猜测他被囚禁起来,多半是因为那件东西。”

    这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那件东西现在在应向沂手里,也就是幕后凶手需要的东西在应向沂手里,如果从这里下手,很可能发现更多线索。

    非亦抬眼看来,眸光又黑又沉:“是件什么东西?”

    应向沂没隐瞒,大大方方地说了:“是酒,酒妖自然留的是酒,他说那是他生平最得意之作。”

    “你把那件东西拿出来,我们研究一下。”一殿迫不及待,“这次总算赶在他的前面了,我就不信顺藤摸瓜查不到他!”

    他们还对黎长思有所怀疑,通过酒很可能确定凶手的身份。

    应向沂一摊手:“没了。”

    几人纷纷看过来,百里舒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酒被我喝了,拿不出来。”应向沂打了个哈欠,“那酒实在是太香了,我没忍住,这一路走来,我和我媳妇儿躲在后面,一人一口喝光了。媳妇儿,那「风花雪月」是不是很好喝?”

    男龙拒不配合,强势逼问:“谁是你媳妇儿?!”

    敢这么叫我,不要命了是吧?

    应向沂笑得见牙不见眼:“你啊,我找了别的媳妇儿,你还不得宰了他?”

    迟迢哑口无言,应向沂真和别人勾搭在一起,他肯定不会忍,舍不得动应向沂,也只能宰了另一个人。

    一殿和百里舒都有些着急,慌忙问道:“你别开玩笑,那「风花雪月」真的被喝了吗?”

    应向沂和迟迢对视一眼,后者嗤了声,:“真的被喝了,一壶酒罢了,有什么好撒谎的。即使没有这壶酒,我也能找到幕后凶手,届时我就砍了他的四肢,把他削成人彘,封在酒坛子里。”

    他说的狠厉,又变成了那个手黑心狠的妖尊大人,谁落在了他手里都捞不着好。

    六殿抱着虎崽,默默往后挪,生怕一不小心得罪到这尊不好惹的杀神。

    虽说他们是冥府的鬼差,但妖尊的手段太多,鬼听了也发愁。

    没人敢多说了。

    非亦伸了个懒腰:“酒没了,就找点其他线索吧。”

    他们回到了岔路口,刚买了杜临昼尸体的土包就在不远处,微微鼓起。

    非亦召出两根骨杖,往坟头一插,三下五除二就把土包挑开了,露出里面的尸体。

    之前是草草埋了,只想着闯一闯死路,看看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如今一切线索都断了,路封死在酒窖了,他们也只能出此下策。

    应向沂的分析有理有据,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非亦就想着,把尸体挖出来看看,像人间的官府一样,找个仵作验验尸。

    到底是故人一场,应向沂叹了口气:“我不擅长从死人身上找线索,你们谁来?”

    迟迢抄着胳膊站在他身后,跟尊大佛似的,给应向沂撑台面。和这些人相比,应向沂的势力终究太弱,只能靠他保护斡旋。

    一殿脸色不好,六殿蹲下身:“我来吧。”

    他把小虎崽放在地上,正准备扒了尸体的衣服好好查探一番,脚边黏黏糊糊没睡醒似的小虎崽突然冲了出去,咬住了杜临昼的尸体。

    没听说过老虎吃死人肉的,这白虎族花了一族保下来的小虎崽子,也太不挑食了点。

    应向沂急忙上前一步:“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它拉开!”

    杜临昼也算帮过他的忙,看着他的尸体被小虎崽当成加餐,应向沂没办法袖手旁观。

    六殿皱皱眉头,按住了他的手:“先等等。”

    虽然不通人性,但小虎崽身上毕竟有白虎族血脉,不会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

    一殿也蹲下了身:“它好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想翻开小虎崽,伸出手之后又顿住了,默默收回来:“它只是咬住了尸体,没有咀嚼吞咽,你看看他咬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怪异的。”

    非亦将他的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眸光越来越深,视线在小虎崽和六殿身上来回游移。

    看一殿这反应,似乎这只小老虎身上藏着秘密,这秘密很可能还和六殿有牵扯。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冲应向沂身后的迟迢抬了抬下巴:你这只小老虎身上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我想带回摩羯座研究研究。

    迟迢挑挑眉:什么你感兴趣的东西,说的仔细一点,我再酌情考虑要不要答应你。

    两人是用识海进行交流的,其他人听不到声音。

    非亦啧了声,有些不耐烦:一句话,你就说可以还是不可以。

    迟迢眯了眯眼,不对劲啊,能上非亦这么上心的事情可不多:和你那缘定三生的人有关?

    非亦眼神很冷,好似裹了寒冬腊月的冰碴子:迟迢,想和你相好长命百岁的话,那不该你管的事别瞎掺和。

    迟迢笑了笑,他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主儿,唯一的逆鳞就是应向沂,听到非亦这么说,也有些冒火:你以为我想管你的破事,你最好再像以前一样,跟着你那死了的师父一起跳进流火渊里。

    世人都道是非亦杀死了魔祖东祝,将他的尸体扔进了魔心城外的流火渊中。

    魔心城原本是魔界的无人之地,流火渊里满是烈焰流火,被称为魔界禁地,没有人敢踏足。

    直到还未成为魔祖的东祝来到魔心城外。

    他从流火渊上趟了过去,踏着流火烈焰,在魔心城中游荡了好几圈,自此便在魔心城定了居。

    魔心城和魔祖东祝是连在一起的,六界之中无人不晓无人不知,非亦将自己的师父魔祖东祝挫骨扬灰,扔进了魔心城外的流火渊中,便也接替了东祝,成为无人不晓无人不知的人物。

    据传闻称,流火渊终年烈焰不息,岩浆滚沸,可自从非亦将东祝的骨灰扬进去后,流火渊里的火便熄灭了。

    迟迢和非亦的关系说不上好坏,走到如今勉强算得上是朋友,也正是这种不远不近的关系,才使得两人愿意分享一些秘密。

    非亦不是一开始就不喝酒的,迟迢刚认识他的时候,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后,就会一起喝喝酒,随便聊两句。

    那时非亦已经是挂名的魔尊了,魔界中人对他颇有微词,就连外界也认为他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迟迢是唯一一个不这么看待他的人,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虽然有隔阂,但在内心中都将对方引为了知己。

    某次醉酒之后,非亦当着他的面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东祝”和“师尊”两个词,最后跳进了流火渊中。

    多亏流火渊内没有了烈焰流火,他才没有受重伤。

    也是从那以后,非亦便不再饮酒了,要知道他从前的酒量并不差。

    说到饮酒,迟迢上下打量着非亦,突然道:你尝那「醉生梦死」,是想梦到谁呢?

    「醉生梦死」是酒中第一,即使酒劲强盛,也不可能闻一闻就醉倒。

    应向沂信这鬼话,迟迢不信,他知道非亦一定是偷偷喝了「醉生梦死」。

    非亦周身聚起一团杀气,冷冽如冰封,他手里的骨杖也爆发出浓重幽暗的光,不仅仅是起了杀心,而是杀意强横。

    其余几人俱是一惊,一脸懵逼地看过来,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疯。

    非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身上的杀气和骨杖都消失不见了:“看我干什么,你们不赶紧查尸体吗?再耽搁下去,那小家伙都把他手给咬下来了。”

    小虎崽死死地咬着杜临昼的左手,不是直接咬碎骨头的那种,只是牙齿深入皮肉,还没有咬断腕骨。

    他们正在尝试,哄着小虎崽松开嘴。

    非亦活动了一下后颈,冲迟迢打了个手势,率先往一旁走去。

    后者眉心微蹙,看了眼头对着头研究的几个人,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我哪里得罪你了,你故意气我?”

    非亦靠着一棵树,颇有些纳闷,迟迢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今日说话这么没有分寸,一定是想故意惹怒他。

    迟迢撇了撇嘴,也没绕弯子:“你明知道酒妖浮白的事,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骗阿应?”

    梦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记得很清楚,他记得拜堂时的甜蜜,但也没忘记应向沂用颤抖的手牵起红绸,随他的心意完成繁复的结契仪式。

    应向沂担心他的安危,而他很心疼。

    这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也就在应向沂面前能伪装成乖顺的模样了,迟迢还是从前的那个迟迢,谁不让小妖尊痛快了,小妖尊自然要找补回来。

    非亦这才明白,他这是给自家相好撑场面呢。

    他和冥界的两位阎罗对应向沂的看法差不多,没多重视,自然也不会照顾对方的感受。

    他们只当是入梦玩闹,应向沂却怕失去所爱之人。

    醒来之后,应向沂碍于浮白和迟迢的面子,表面上没有过多纠结这件事,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坦然的揭过去,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迟迢,你就这么喜欢他?”

    小妖尊没有迟疑,骄傲又正大光明地承认了:“没错,很喜欢,很爱。”

    因为喜欢,所以不忍心看他受一点委屈,谁让应向沂不痛快了,他就让对方也不好受。

    非亦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场子你也算找回去了,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一下。”

    东祝在非亦这里是禁忌,迟迢扎了他一刀子,他理亏,不能计较。

    迟迢这才露出点笑模样:“想带走那小崽子,可以,只不过这次出去,它的存在可能就瞒不住了,想得到它的人会有很多。”

    言下之意,这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过去都要沾上一大堆甩不掉的麻烦。

    而魔尊非亦,是最讨厌麻烦的。

    “没办法,我有预感,它身上一定藏着我想知道的秘密。”非亦抬头望着天空,罕见的露出一点迷茫和疲倦,“千百年了,我没办法再继续等下去。”

    迟迢抓了抓头发,他虽然和应向沂在一起了,但对于感情一事还是一知半解,尤其是面对非亦这种情况复杂的感情。

    “我不明白,你对六殿的态度也很特别,他和你师……魔祖,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迟迢说的很客气,尽量避开了敏感的话题,旁敲侧击,说白了他就是想问一下,非亦为什么会去招惹两个人。

    应向沂曾经告诉过他,感情是唯一的,只能给一个人,不能够分享。

    会在喝醉后抱着酒坛默默流泪,义无反顾跳进流火渊的人,不可能对道侣不忠。

    许是这些事压在心里太久了,令他生出一些倾诉的欲望,非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杀死他之后,我每天都会梦到他,直到有一天,我得知神界里有与我缘定三生的人。”

    迟迢点点头,这段故事他知道,还给应向沂讲过:“说六殿和他,怎么又扯到神界了?”

    “神界那个人因我而死,他死在我怀里的一瞬间,我……”非亦咬了咬牙,表情凶狠,“我感觉到了相同的气息。”

    迟迢一愣:“东祝?”

    非亦眼底烧出血意:“这两个人都死在我的怀里,我不会认错的。”

    迟迢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拉着他到一旁,设了一层结界:“你真的确定吗,东祝是魔族,就算轮回转世也不会变成神界之人。”

    “我确定,就是因为确定,所以才能等到今天。”非亦深吸一口气,“神界就算想抓我,也不至于害死他们自己的人,但他偏偏就死了,死了还不够,魂魄还要拘在神界之中。”

    “难道是为了威胁你?不,不应该啊,如果真要威胁你,这都千百年了,也没个动静。”

    迟迢听得一团乱麻,拍了拍非亦的肩膀。

    这么多年下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非亦是真的不容易。他随东祝修逍遥道,却终究不得逍遥。

    “那六殿呢?”迟迢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开始进入云海秘境的时候,你对他还不是太热络,慢慢到现在,确实越来越……好了。”

    他也说不清那算不算是好,但对非亦而言,绝对是将六殿当成了很重要的存在。

    非亦一直沉默不语,迟迢福至心灵:“不会是六殿身上也有东祝的气息吧?”

    他没见过魔祖东祝,破壳之前这人就死了,无从对比东祝和六殿的性格。

    非亦哭笑不得:“瞎说什么呢,他俩半点都不像。”

    迟迢耸耸肩:“那你是为什么那样对他?”

    “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放弃任何一丝线索,就算是神界天上天,我也要查上一查。”

    迟迢明白了:“你查了那个因你而死的人。”

    非亦颔首:“没错,神界说会拘着他的魂魄,但我发现他并不在神界。我寻觅六界,查了神界的人几百年,才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他正是在寻觅六界的时候,顺手救下了被仙宗十四州算计的迟迢。

    尽管四族早已被灭,但非亦曾和东祝一起,见过四族,他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迟迢不是普通的白蛇。

    妖尊谁没听说过,迟迢的脾性烈,即使受了重伤还一副骄傲嚣张的样子。

    相比于口口声声说着正道正统的仙宗之人,非亦更喜欢这个大大方方承认自己是邪魔外道的妖尊,所以他出手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迟迢。

    谁都想不到,魔界那被称为废物的魔尊有这种能力。

    非亦苦笑,旧事重提,他觉得自己似乎很容易伤感:“神界说人被一殿抢走了。”

    “所以从那之后,你就常常往冥府跑。”迟迢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是打着救人的主意,其实你是想劫人!”

    原来不是缘熬成了孽,会让非亦惦记这么多年的,始终不过是那个人。

    “可惜没劫成,我泡在冥府的时间也不短了,可怎么都找不到他的存在。”非亦啧了声,不耐地抓抓头发,“神界的人透露,是一殿冲上神界,强行夺走了魂魄,可我明着暗着跟了一殿很长时间,都没看到他拿出那缕魂魄。”

    迟迢想了想一殿那张棺材脸,也亏得非亦能跟踪下去:“不拿出魂魄,可能是人已经救下来了,你怀疑六殿是你要找的人?”

    “起初没有,他就是个傻子,和我师父半点都不像。”不远处传来六殿和应向沂吱哇乱叫的声音,非亦无奈摊手,“接触的多了,我发现一殿对他似乎很照顾,再加上一些奇怪的事情,便开始怀疑了。”

    非亦站起身,指了指声音传来的地方:“直到重天劫雷之后,一殿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扶持六殿成为阎罗,才令我真正注意到他。”

    迟迢收了结界,跟他一起往那边走:“一殿阎罗能为神君谋划千年,东祝也是他的故友,他自然不会看着对方死去。”

    非亦点点头:“相信你也看出来了,他对我并无杀意,可我确确实实杀了我师父,他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知道我师父的死不怪我。”

    非亦亲手杀了东祝,但东祝的死不怪非亦。

    非亦并没有给迟迢讲述过弑师的原因,但从他的这句话来看,当年之事还有内情。

    “可他怎么会知道呢?”非亦站定,眸底闪过一丝凶戾,好似狼崽露出了獠牙,“除非这件事情是一个阴谋,而一殿恰好也参与了这个阴谋。”

    迟迢在感情方面会迟钝一些,但论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他并不输给别人:“你怀疑一殿和东祝密谋了一件事,这件事与东祝的死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解释清楚一殿的矛盾态度。

    非亦垂下眼皮,轻轻笑了笑:“都是猜测,不知道是真是假,兴许他们密谋的就是东祝的死呢?”

    迟迢头皮发麻,被这个猜测震惊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

    非亦背负了近千年,如果东祝的死真的是一场设计的话,非亦绝对不会放过他和一殿。

    这位魔头销声匿迹多年,但他并没有像传闻中一样,变成碌碌无为的样子。

    他若闹的话,是真的会闹翻天。

    “他死前唯一的愿望是,神界永盛,冥府长明,可若他真的躲在这两个地方不见我,那我就不能让他如愿了。”

    缘定三生的人在神界,死去的魂魄流浪到了冥界,恰好是这两个地方。

    神界永盛,冥府长明,究竟是为了故友,还是为了和他两不相见?

    迟迢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现在不用非亦继续解释了,他也能想明白,一殿对六殿很特殊,六殿身上有解不开的谜团,现在存在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可能:六殿是和非亦缘定三生的神界之人,也是教导非亦、最后又死在非亦手上的魔祖东祝。

    六殿是正经的冥府阎罗,不好查,必须从其他地方入手。

    白虎族的小幼崽对六殿的态度不一般,二者之间很可能存在某种关联,所以非亦想从小虎崽身上查起。

    把一切都捋顺了之后,迟迢不禁狠狠剐了一殿一眼。

    这老家伙好死不死的,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和那位百花之神洛臻说的一样,确实是疯魔了。

    回到杜临昼的坟头,迟迢和非亦默契地停止了交谈。

    应向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狐疑道:“叫你们半天不答应,你俩该不会打架去了吧?”

    “是啊,打了一架。”非亦懒散地笑,“小妖尊冲冠一怒为蓝颜,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浮白骗你的事,害得你伤心了,所以揍了我一顿。”

    应向沂的嘴越张越大,有点感动又有点想笑:“不会吧?”

    迟迢重重地哼了声:“谁都不能惹你伤心,打着我的名号更不可以,若非那个酒妖死了,我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闻言,六殿偷偷往一旁挪了挪。

    他和非亦一起隐瞒了应向沂,迟迢要是算账的话,肯定也会算到他头上,他可不像非亦,能和迟迢对打,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非亦嘴角一勾,偏过头,对着他笑得异常灿烂。

    不说话,只是笑,露出一排白牙。

    六殿心一颤,肝一抖,整个人都啰嗦了一下。

    笑什么笑,这魔头该不会是想——

    “老迟啊,当时入梦的还有一个人呢,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六殿猛地跳到几米开外,委屈巴巴地向应向沂解释:“小应仙君,我一开始并不知道浮白是骗人的,入了梦之后,那魔头一点都不着急,我就问了一下,然后才知道这回事。”

    应向沂刚想说没关系,就被迟迢捏住了手腕,他扬扬眉,笑了:“这样啊。”

    六殿心里默念着“死道友不死贫道”,大义凛然道:“我当时就说去找你,将事实告诉你,绝对不能让你继续担心下去。可那魔头他非要阻拦我,所以我就和他打了一架,但是没打赢。”

    言下之意,是他威胁我,不让我告诉你真相的。

    迟迢和非亦对了个眼色,施施然开口:“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和你无关了。”

    六殿喜笑颜开,刚准备回到原位,就被闪到身前的人吓了个半死。

    非亦仍是笑模样,客客气气地问:“小阎罗为什么会觉得,得罪我就比得罪迟迢好过呢?”

    六殿:“……”

    是啊,这俩武力值相差不大,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六殿瞬间拉下脸,又变成了冷硬的小棺材。

    非亦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一旁的小树林里走:“正好我和迟迢的账算完了,你给我好好讲一讲。”

    一殿拧眉,似乎想追上去。

    迟迢适时开口:“你们两个发什么呆,热闹比尸体好看吗,快过来看看这线索。”

    一殿迟疑两秒,在杜临昼的尸体旁边蹲下。

    迟迢招呼百里舒:“你傻站着干什么,过来一块看,你是阿应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我们这个队伍的人,不该同进退吗?”

    百里舒怔了下,不明所以地走过来:“啊,啊好,来了。”

    四个人头对头,研究杜临昼的手腕子。

    刚才让小虎崽松口了,可迟迢和非亦回来后一插科打诨,小虎崽趁他们不注意,又是一口咬了上去。

    迟迢没有应向沂和六殿的耐性,当即捏着小虎崽的下巴,用能够让它脱臼的力道,将手腕拽了出来。

    小虎崽嗷呜嗷呜地叫个不停,四下找不到六殿,委屈得眼珠子都湿漉漉的,退而求其次的在一殿和应向沂中间趴下。

    迟迢心里好笑,这小崽子还懂得雨露均沾,看来现在在它心目中,排名第一的是六殿,一殿和应向沂并列第二。

    杜临昼左手腕上的秘密被公之于众,那是一个繁复的黑色纹样,十分熟悉,好像不久之前见过一……百里舒!

    是百里舒曾经中过的法咒!

    不仅应向沂认出来了,迟迢和一殿也认出来了,并且他们注意到,这个傀儡咒是在左手腕上。

    右手腕有印记,是中咒者,左手腕有印记,是施咒者。

    也就是说,杜临昼是傀儡咒的施咒者。

    最近一段时间来,六界中多多少少都有复活的亡故者。

    进入云海秘境之前,非亦把写了调查情况的信交给他时,迟迢就猜到了这一层。

    应向沂只知道百里舒中过这个咒,并不知道这个法咒具体的作用,见迟迢和一殿的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不由有些好奇:“这是什么法咒?”

    刚说完他就想起来,当时条条引导他发现百里舒身上的法咒,却并没有告诉他关于法咒的事情。

    应向沂直勾勾地盯着迟迢,后者一脸茫然,无辜地眨了下眼。

    应向沂挤出一丝笑容。

    等解决这一切之后,再撕了你的小马甲。

    一殿眸光微沉:“这个是傀儡咒,中咒之人会忘记所有的事情,只听从施咒者的命令,如果施咒者足够强大的话,还可以操控死人为自己战斗。”

    一殿经历过四族之战,在那场暴力的战斗中,活人和死人组成的傀儡几乎毁了整个世间。战争结束之后,傀儡咒就被销毁了。

    应向沂倒吸一口凉气:“杜临昼中了傀儡咒?!”

    这么说来,当初和百里舒一起出现在妖界的斗篷人,都是中了傀儡咒的凡人。

    “不,他不是中咒者。”一殿压下心中的暴戾情绪,道,“印记在左手腕,他是施咒者。”

    经历过那场生死浩劫的人,都对傀儡咒这种东西痛恨到了极点,像这种施咒的的人,活该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施咒者?

    难怪迟迢和一殿的表情这么难看。

    当初百里舒的印记在右手,那他应该就是中咒者了。

    “施咒者死亡,被他种下傀儡咒的人都会恢复正常,活的忘却前尘继续活,死的继续做尸体。”一殿苦笑出声,“要是传出去了,这杀死杜临昼的人还能成为英雄。”

    世间对傀儡咒的态度就是这样,坚决抵制,若有可能全面摧毁。

    因此,卑鄙的审判者也有可能成为正义的化身。

    既然发现了傀儡咒,杜临昼的尸体就不能留在这里了,一殿将之收起来:“冥府处理这种东西比较有经验,我会命人继续查下去,妖尊若想知道情况,可以去冥府找我。”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时候团结对外才是正道,迟迢没有拒绝:“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都可以来找我。”

    牵扯到了傀儡咒,事情就不简单了,对方很可能想将世间拖回到千年之前,他想再次将六界变成炼狱。

    仅凭妖界无法解决这件事,必须结盟。

    “不能继续和他玩游戏了,咱们得破了这条路。”迟迢拉着应向沂起身,冲远处甩了一道攻击。

    不消多时,非亦和六殿先后回来,两人一个笑盈盈的,一个怒气冲冲,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乱,一副狼狈的样子。

    应向沂眼神微妙:“你们这是去钻小树林了?”

    他们显然无法理解钻小树林的深意。

    六殿冷笑:“我们打了一架。”

    非亦好脾气地点点头:“对,他说我欺负他,我就没用魔力,像乡野幼童那样打的。”

    乡野幼童打架,揪衣领,扯头发,互相撕咬。

    应向沂一阵无语,没想到他们两个会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迟迢颇有兴味,他眼睛和耳朵都毒,没有错过细节。

    非亦说“欺负”二字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而六殿充满怒意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很快就红着耳朵别开了视线。

    他观察完两人,又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殿,想看看他是什么表情。

    结果一殿没怎么样,百里舒的古怪神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没心没肺的小子打量着六殿,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想到应向沂的分析,迟迢的脸色冷了几分。

    看来得提醒一下非亦了。

    非亦和六殿也知道傀儡咒的事,几人一合计,不往生路上走了,改道易路。

    想要改道容易,怎么改是关键。

    应向沂默默无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得到了展示的机会。

    他拿着剪刀,灵活地操作着。

    几个人围在他面前,好奇地盯着他的手,就连一殿都凑过来了。

    除了剪人物小像时被这么围观过,应向沂还是头一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剪子。

    倒也不是害羞,就是感觉自己很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不用买票就能观看那种。

    剪了一条长长的龙,龙角纤长,龙身凌云,大气又逼真。

    怎么看怎么熟悉,诶,这不就是照着我剪的吗!

    迟迢眼睛都亮了。

    应向沂冲他笑笑,眨眨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剪完一条龙之后,他又复刻了一条,然后就没有灵力了。

    剪子上的青龙之力已经用完了,只剩下一点古朴威严的气息,现在剪纸需要完全用他自己的灵力。

    随着境界的突破,他的脑海中被灌输了很多观念,比如剪纸的纹样对灵力的消耗有影响,像龙形的剪纸,需要的灵力很多。

    三个人骑一条龙,迟迢和应向沂带上了百里舒,非亦与冥府二位阎罗一起,简单分配好之后,几人就上路了。

    一条黑龙一条青龙,盘旋交汇在云间,将他们几个人都带上了天。

    云海秘境是一整片的,破了被动局势的最好方法,就是闹出更大的动静,俗称搞事情。

    百里舒似乎有些晕龙,一上天就趴下了,迟迢和应向沂站在青龙之上,观察地面上哪里人比较多。

    “下次剪白色的龙。”

    青龙和黑龙哪里比得上小白龙,只有小白龙才是最俊美的。

    应向沂笑笑,从背后将他扣进怀里,低声耳语:“不行,小白龙只能我一个人骑。”

    迟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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