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鸣蝉没完没了地叫着,“吱吱——”的声音不绝于耳,让本就炎热的夏天平添了几分躁动。

    暑热难耐,饶是张晗与张辽两人,也忍不住脱下了甲胄,换上了更为轻便的玄色吏服。

    两人静静地待在征兵处旁边的茶棚,看着远处排起的长长队伍,偶尔也闲聊几句。

    “从前辽总为元熙感到遗憾,空有一身才华,却囿于女子身份不得施展。如今却是无憾矣。”

    张辽之所以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是因为张晗前不久已经接受了征辟,正式成为了丁原的僚属,也就是张辽的同僚。

    张晗眉眼弯弯,“文远过誉了。”

    “如鹰脱樊笼,如马脱羁絷,元熙此后再无掣肘,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立下不世之功业。”

    说罢,张辽举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硬是将凉茶喝出了豪情万丈的架势。

    张晗莞尔,也学着张辽的动作,气势如云地将桌上的凉茶喝完,“麒麟阁上清风起,留得将军卷世名[1]。文远龙骧虎步,勇冠三军,将来定能封候拜将,平步青云。”

    话音刚落,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最后还是张晗先开口,“我们莫再相互吹捧了,这样你来我往地喝下去,手下的士兵们就该到丁使君那儿弹劾我们渎职了。”

    她与张辽是奉丁原之命,来并州雁门郡募兵的。

    “诸事皆已安排妥当,躲会儿懒也不是不行。想来就算是使君,也不能因此责罚你我吧。”

    张晗的眼睛微微睁大,吃惊地打量起眼前的张辽。张文远竟也有这么懒散的模样吗?

    她刚要开口打趣张辽,又突然记起,张文远虽然早已入仕,平时也显得十分稳重,但似乎还差一年才及冠。

    这样算的话,他偶尔露出些懒怠的模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于是到了嘴边的玩笑话被张晗咽了下去。

    她转而去招呼店家,指着远处的人群说道:“老翁,给他们送些凉茶去吧,这是一并的茶钱。”

    “好嘞!”

    张晗用手指的那些人中,有负责登记人员信息的军中文吏,也有在排队报名参军的百姓。

    烈日炎炎,阳光照在身上,便烧得人火辣辣的疼,不管是军中之人,还是普通百姓,都被折腾得够呛。

    看着张晗的举动,张辽感叹道:“元熙还是像之前那样仁善,总是能体恤身边之人。”

    张晗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不以为然地说道:“不过是尽了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若是连这样的小事也能称得上仁善,那这仁名未免太廉价了。”

    “上流的世家总是以仁义标榜自己,却少有人能真正地体恤百姓。以我观之,元熙才是真正的仁人君子。”

    稍顷,张辽话锋一转,“只是慈不掌兵,辽恐元熙因此为下属所挟。”

    张辽这话倒不是空穴来风,前些日子他便看到过类似的事情。也是丁原新征辟的僚属——武猛从事张杨,因为性情温和、没有威势而被下属欺瞒。

    虽然他觉得以张晗的心智,不至于弹压不住下属,但出于友人之间的关怀,他还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私以为,为将为帅者,当恩威并施,宽严相济。若是一味地以威势压人,只会让士兵畏惧你,而永远不会信服你。一朝势弱,便会遭到反噬。”

    而且她又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上辈子在军中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不至于连手底下的人都震慑不住。

    张晗拱拱手道谢,“不过文远之意晗已知晓,还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张辽正想回答,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一齐朝声源处望去,只见一少年手执缰绳,身骑白马,正朝这边奔驰而来。

    “元熙阿姊,元熙阿姊!”

    张晗刚刚还在猜测是谁敢在此地纵马,听到这喊声,顿时就明白了来者身份,正是她小时候的玩伴——郭淮。

    只是后来郭淮的父亲升任雁门太守,郭淮一家便从太原搬到了雁门。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但书信的联系一直没断过。

    “慢些慢些,当心马惊了!”

    郭淮也不理,径直策马而来,转眼间就到了茶棚面前。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前的伙计后,就三步作两步地朝张晗两人走来。

    “阿淮怎地来了?”

    “我听阿父说,你与张君奉命来雁门募兵,便寻到这儿来了。”说着,便抬手向张辽施了一礼。

    他刚刚纵马的做派十分肆意,如今施的礼却端正规矩,没有一丝错处,不愧是簪缨世家蕴养出来的风仪。

    张辽回礼。他少时就是雁门郡的郡吏,自然认识郭府君家的郎君,但也只是有过几面之缘而已,他与郭淮并无深交。

    此时又见张晗与郭淮言语之间颇为热络,张辽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就此少陪,辽去看看募兵的情况如何了。”

    “有劳文远。”

    “元熙阿姊到雁门来了,竟也不来寻我!”少年如今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面容还很稚嫩,说这话时脸上气鼓鼓的,像极了膨胀的河豚。

    张晗在心里腹诽,这“先声夺人”的性子倒是没变。

    “我与文远奉丁使君之命来雁门募兵,又不是来踏春游猎,哪能擅离职守去寻你呢?”

    “还有,你竟敢当街纵马,我定要找个机会告诉郭世伯。”

    郭淮顿时蔫了,嘟囔着嘴,不服气地争辩道:“我的马术很好,又不会伤着街上的行人,况且这样的天气,街上也没多少行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张某人还是去拜访一趟世伯吧。”

    郭淮一把拦住作势要走的张晗,“我今天这不是太心急了嘛,以后再不会如此了!”

    “果真?”

    郭淮就差指天为誓了,毫不犹豫地答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张晗还是作势要往外走。

    郭淮顿时恼羞成怒,叉着腰气哄哄地说道:“你若是真找阿父告状,我便要和你割袍断义!”

    他的话说得凶狠无比,底气却有点儿不足,越到后面说话的声音越小,完美地诠释了“外强中干”的含义。

    看见张晗看过来,他立刻瞪回去,眼神又凶狠又委屈。

    张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唉,逗弄小孩子什么的,果然很有趣啊。

    不过再逗的话,对面的小孩恐怕就要炸毛了。

    她无比熟练地开始给郭淮顺毛,“这简陋的茶棚怎么配得上我们金尊玉贵的郭小郎君呢?我这不是想带你换个地方吗!”

    这话可不仅仅是玩笑话,不同于毫不讲究的张晗与家道中落的张辽,郭淮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

    他的祖父郭全是大司农,父亲郭缊是雁门太守,叔父郭礼是并州治中。

    太原郭氏是并州当之无愧的豪强世家,郭淮出身于这样的家族,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世家子弟的通病——高傲又爱洁。

    这路旁简陋的茶棚自然不符合他的审美标准,他从进来开始眉头就不自觉地皱着。

    郭淮将信将疑地看着张晗,“真的不曾骗我?”

    张晗毫不心虚地套用了郭淮刚刚的回答,“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郭淮立马笑逐颜开,“那我带阿姊去兰若庭,那儿是雁门最好的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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