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荀府。
张晗笑着将手里的白子放回了棋盒,不无遗憾地说道:“看来今日这局棋,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分不出胜负了。”
棋盘上的这个局面已经连续出现过两次了,再继续下去,不过也还是这个局面的循环推演,着实是没什么意思。
荀攸点点头表示赞同,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黑子,略带感慨地说道:“将军的棋风很特别,让攸忍不住想起了一位故友。”
张晗和那人都喜欢出奇制胜,不是按常理出招的性子。若是来日凑到了一起,应该会很投缘吧?
“先生的棋风也不常见。”看似温和无害,却又暗藏锋锐,让人不敢掉以轻心。
说完,张晗又兴致盎然地看向荀攸,颇感兴趣地问道:“不知先生口中的故友是哪位君子?可否为晗引见一番?”
荀攸的脸上露出些许歉意,拱拱手答道:“战乱四起,书信断绝,攸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他的消息了。”
张晗生性豁达,向来不会去纠结一些无法改变的小事,闻言也没再多问,随便挑了个话题和荀攸开始了漫无边际的闲聊。
张晗发现这位荀先生简直是十项全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连并州的风土人情他也能和你掰扯出一二,仿佛亲自去过一样。
两人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短短几个时辰,言语之间就带上了好友间的熟稔。
稍顷,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向了雒阳的局势。
荀攸低头为张晗斟茶,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将军打算何时回并州?”
张晗起初有些惊讶,旋即便反应过来,打趣道:“雒阳繁花似锦,富丽堂皇;而并州却偏远苦寒,人烟稀少。先生怎么如此笃定我会离开雒阳这个人间胜地?”
事实上,大部分官员也都认为张晗不会轻易离开雒阳。
那王允为了防止张晗留在雒阳专权,甚至摒弃了门户之见,将李傕郭汜这些原本归属于董卓的西凉部将召进了都城——就是为了制衡张晗的并州军。
荀攸淡淡一笑,“胸有丘壑的苍鹰,又怎会贪恋这一方之地的繁华,从而放弃搏击长空的志向?”
“先生知晗。”
张晗理了理自己并不杂乱的衣着,正襟危坐地看向对面的荀攸,“不知晗可有幸,邀请先生一览并州风光?”
荀攸朝张晗小揖一礼,“承蒙将军错爱,攸不胜荣幸。然离家日久,不免有些伤怀,攸已有弃官归乡之愿。”
“让将军失望了。”
张晗叹了口气,撇撇嘴道:“今日憾事何其多也?”
心里虽然确实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到接受不了的地步——毕竟她就料到招揽这样一位饱学之士不是易事。
她朝着荀攸微微还礼,“若是先生哪日想要再入仕,尽管到并州来。”
“晗虚席以待。”
*
“将军,门外有一自称蔡琰的女子求见。“
张晗甫一回到府中,就听到亲卫如是说道。
“可递了拜帖?”
亲卫垂首称是,将手里的拜帖双手呈给张晗,随后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那女子……还说能为将军献上千卷藏书。”
在如今的大汉天下中,书籍向来为世家所垄断,甚至比金银珠宝还要珍贵。普通的民众连果腹都难,更遑论读书!
但这女子却一张口就是千卷藏书,也难怪亲卫如此支支吾吾,左右为难了——毕竟这听着就像是江湖骗子。
张晗展开这张制作精美的拜帖,还未细看其中的内容,就被拜帖上俊逸洒脱、磅礴大气的行书吸引了。
常言道:字如其人。这人能写出这一笔神韵皆备、气力皆精的字,想来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见一见也无妨。
“去将人请进来吧。”
趁亲卫去请人的间隙,张晗也仔细地阅读完了拜帖的内容。
来人是蔡邕蔡伯喈之女,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求她搭救入狱的父亲。
虽然她这段时间深居简出,但一直密切关注着雒阳的局势,自然知道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
蔡伯喈认为自己受过董卓的恩情,在董卓伏诛之后有些不忍,情不自禁地为他叹息了几句。
原本只是几句无伤大雅的感慨,但王允一向痛恨董卓,听到这些话后勃然大怒,不顾众人的劝阻,坚持将人收押进了狱中。
蔡伯喈身为一代大儒,美名传遍了五湖四海,具有很高的威望。不少士大夫都自发地为之奔走,请求王允网开一面。
然而王允自从辅政之后,便越来越独断专行,有时甚至连天子的意愿都置之不理,又怎么会愿意低头呢?
是以蔡伯喈至今还在狱中。
俄顷,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便进了内院。张晗抬眼望去,只见她眉似远山,面若芙蓉,一双眸子宛若湖水般清澈,从头到尾都充满了灵气。
她一进内院,便朝着张晗盈盈拜下,语调哀切地说道:“求将军施以援手。”
尽管心中悲痛,但她的一举一动皆大方得体,挑不出一丝错处。
张晗有些为难。她闭门不出这么久,就是不想和王允正面对上——当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麻烦。
按她的计划,再等局势平稳一点,她就设法让天子封自己为并州牧,带着大家离开雒阳这个是非之地。
若是要救蔡伯喈,那就必然要打乱自己的计划,和王允正面对上。
“此事于妾难如登天,但于将军却是易如反掌。将军手握军队,是唯一能阻止王司徒之人。”
蔡琰拒绝了张晗的搀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眼神直直地看向张晗。
“家父素有名望,若是将军愿意施以援手,定能收获士人的好感,获得仁义之名。”
“再者,妾家中拥有数千藏书。事成之后,愿尽献于将军。”
她的神情明明那么哀恸,但她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想要用手中的利益去打动张晗。
浸满鲜血的军报,灯火通明的官署,白骨露野的战场,突然而至的噩耗,遍布白幡的灵堂……
脑海中那些被刻意淡忘的记忆再次变得鲜明。张晗看着长跪不起的蔡琰,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蔡琰的心中越来越慌乱,可她别无他法,只能继续加大手中的筹码,企图以此打动张晗。
“将军以后若是……”
张晗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依靠习武的力量强制性地将人扶了起来。
“我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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