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晗甫一踏入庭院中, 就看见了一袭青衫的郭嘉。
他此时并未戴冠,如瀑般的长发歪歪斜斜地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脸庞。
听到脚步声后, 他抬眸一笑, 伸手指向对面的席位, 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不束发,也不正坐, 如此随意地就出来会客, 这人还真是……合自己的胃口啊。
天知道她当年被阿母板正规矩的时候心里有多烦!
张晗回之一笑, 饶有兴味地入了座,然后反客为主地问道:“阁下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
郭嘉微微挑眉,对她如此直率的开场白有些意外。
他提起案上的酒壶为她斟了一杯酒,却没有正面回答张晗的问题, 悠悠然地说道:“在下郭嘉, 表字奉孝。将军可直接称呼嘉的表字。”
张晗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奉孝在晋阳城观望了这么久, 可还对我的表现满意?”
还真是坦率啊, 就差没有明着问自己愿不愿意追随她了。她与旁人相处时,也是这样开门见山, 不绕半点弯子吗?
郭嘉被这记直球打得有些懵了, 思索片刻后,笑着道:“示之以弱而趁之以强[1]。将军好手腕,既除去了心腹大患,又达成了自己的目标。”
并没有刻意地吹捧或是奉承,郭嘉确实觉得张晗的手段很高明。晋阳王氏在并州盘踞已久,拥有极大的权势。
若是轻敌大意,不但不能将其铲除, 甚至可能会引起各大世家的反扑,从而威胁自身。
张晗在此事中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与毅力,既放得下架子去迎合敌人,也有足够的魄力施以雷霆一击。
不失为一个睿智的英主。
张晗并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喜悦,她看着眉眼含笑的郭嘉,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所在,“奉孝却还是有所顾虑。”
若是真觉得自己这么好,那他在晋阳待了这么久,为什么却没有来投奔自己?
“嘉有一问,不知将军可否为我解答?”
“奉孝请讲。”
“天无一日,土无一王,家无一主,尊无一上[2]。”
“与此同理,一个利益集团也不能有两个权力核心。若是婚后将军的夫君想要借机揽权,您当如何?”
张晗冷嗤一声,毫不在意地与郭嘉谈起自己的问题,“情爱不过是闲人用来装点生活的饰物罢了,我无心于此。况且,就算日后我迫于形势与他人联姻,所谓的夫妻伦理也无法束缚我。”
她微微一顿,然后朗声道:“难不成奉孝认为我会囿于情爱,将手中的权势拱手让于他人?”
两人对视片刻,俱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倒是嘉狭隘了。”
张晗笑而不语,只是端起案上的酒觞微微一抿。
确实是甘醇的好酒。
不过,病中之人也能喝酒吗?
她忍不住瞥向对面的青年:秋水明眸,朱唇皓齿。一双眼睛如夜晚的星辰般明亮,看着倒比健康之人还要多三分神采。
可若是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的唇色偏淡,脸色也有些苍白。难怪在天气回暖之后,身上还披着厚厚的大氅了。
“病中之人,还是少喝些酒为妙。”
郭嘉倒酒的动作一僵,“权作待客之用罢了。”
都是狡辩。
我刚刚看你喝得可欢了,简直就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不过张晗若是再劝,难免有交浅言深之嫌,便不再纠缠,避重就轻地说道:“想来奉孝的好友一定很为你头疼。”
心里不以为意,可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种种画面,其中最鲜明的便是文若皱着眉头劝他戒酒……
郭嘉打了个哈哈,将这个十分不利于己方的话题遮掩过去,“嘉观将军心有大志,却不知将军是想做霍光还是王莽?”
霍光竭诚尽节,忠心为国,始终不改初心地辅佐了三朝帝王,最后却落得个满族俱灭的下场。
王莽心怀叛逆,处心积虑地篡夺了大汉的政权,自己登基为帝。然而一朝势败,便被乱刃分尸,不得好死。
张晗当然不想成为其中任何一个人,是以她毫不犹豫地答:“都不想。”
“那将军可是有光武之心?”
新莽末年,海内分崩,天下大乱,光武帝刘秀以布衣之身起兵于河北,最终一统天下,重建汉朝。
但张晗可对重建汉朝没什么兴趣。若是一颗树木的根部已经腐朽不堪,那么不管它的枝叶看起来有多繁盛,它都无法再存活。
如今的大汉王朝早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所谓的雒阳朝廷,也不过只剩下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表。
只有彻底将其捣碎,才能在它的废墟上建立新的秩序。
“在如今的天下,谈光武之举,无异于痴人说梦。我之所想乃是建立新的秩序,使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3]。”
“道阻且长,奉孝可愿与我同行?”
郭嘉满面春风地笑起来,冬日的暖阳洒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金晖。他今日笑了很多次,但都不像现在这样开怀。
他看向侃侃而谈的张晗,缓缓说道:“将军不想知道嘉所求为何吗?”
张晗的视线落在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身上,心里终于有了点登门求贤的忐忑,“奉孝请讲,在下一定洗耳恭听。”
“人生苦短,又岂能虚度?嘉只求能有机会,一展平生所长。”
“希望将军是嘉理想中的主公。”
张晗敛容正色,肃然道:“是我的荣幸。”
“我将待你高位,予你真心,绝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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