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曹将军能不负陛下信重,早日奉旨讨贼。”

    杨彪面不改色地宣读完了旨意,然后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场中诡异的局势一样,泰然自若地将手中的卷轴交到曹操手中。

    低垂的额头掩住了曹操的眼神,让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将军莫非想抗旨乎?”杨彪微微拔高了声音,朗声道。

    此言一出,场中的气氛更显凝滞,曹操的从弟曹洪甚至已经亮出了佩剑。

    似乎只要曹操一声令下,这位来自朝廷的不速之客就会被斩于剑下。

    值此四面楚歌之际,杨彪却依旧不改其色。他微微抬眸,轻蔑地瞥了一眼曹洪,眼神中尽是讥诮之色。

    竟是丝毫没将这威吓放在心上。

    跪于曹操身后的戏志才暗叹:杨文先这样的海内名臣,到底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气节的。

    眼看着场上的局势越来越严峻,前方的曹操却还默不作声,戏志才只好无奈地用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眼底的不甘一闪而过,曹操蓦地松开了死死攥紧的拳头,双手接过杨彪递到眼前的圣旨。

    “臣必定忠勤王事,不敢有所懈怠。”

    话音刚落,曹操便自顾自地起了身,含笑道:“杨公奔波许久,不如到军中稍作歇息,再行启程。”

    杨彪还未来得及作答,曹操又声色俱厉地命曹洪向其致歉。

    “舍弟鲁莽,还望杨公切勿怪罪。”

    杨彪既没趁机指责,也没故作大度,摆出谅解之态。他在众人不一的神色中,温和有礼地拱了拱手,“时间门紧迫,彪不敢在此耽搁,还望曹将军勿要违背自己的诺言才好。”

    曹操不以为忤,满脸遗憾地和杨彪客套一番,又依照礼节派了部下前去送行。

    待杨彪走后,曹操脸上的轻松之色一扫而空,怅然叹道:“终究是慢了一步。”

    戏志才没管自家主公的嘀咕,行礼道:“主公只要奉旨而行,日后便是大汉名正言顺的兖州牧。”

    当然,若是曹操抗旨不遵,想必不出一月,他的逆贼之名就会广播海内。袁术之流也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借口,能直接扬起“讨伐叛逆”的旗帜,出兵侵吞曹操的地盘。

    “这是阳谋啊。”曹操的语气中既有不甘,也有遗憾。

    忽而,他目光一转,恨恨地说道:“不如直接将杨彪截杀在途中,再嫁祸于周围的山匪?”

    传旨的使者都死了,那只要他自己不说,谁又知道他有没有接到天子的旨意呢?

    如此,就算此行没有夺得天子这张王牌,他也不用费心费力地当冤大头,去帮那张晗剿灭凉州叛逆。

    戏志才和程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主公现在怕是气昏了头。

    戏志才眼观鼻鼻观心地低下了头,不愿意回答曹操这个问题。

    等主公冷静下来之后,自然便会知道他的馊主意有多不靠谱,何必多费口舌?

    程立看了看自己那消极怠工的同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上前劝道:“主公,杨司空出身弘农杨氏,又在朝廷中身居高位,是誉满天下的名士。”

    “若他在此时出了差错,恐怕我们日后就要面对天下人的口诛笔伐了。况且,若是您背上了诛杀名士的恶名,日后再想招揽人才,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还往主公三思而后行。”

    曹操并未作答。

    见状,程立还欲再劝,却被戏志才偷偷扯住了衣袖。

    程立不明就里地看向他。

    戏志才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朝曹操不怎么走心地拱了拱手,“军中事务繁多,恕我等先行告退。”

    说完,便拉着程立出了营帐。

    “志才为何要拦我?”

    戏志才潇洒一笑,“仲德,主公是聪明人,自会明白其中利害。你若苦劝,反而不妙。”

    程立面色稍缓,但犹有不满之色。

    戏志才也不恼怒,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道:“仲德勿忧,待会儿主公自己下了台阶之后,自然就会向我等传达军令。”

    程立将信将疑地瞪他一眼,最终还是和他回了一同处理事务的营帐。

    一个时辰后,传令官果然如期而至,“将军有令,明日奉旨北行,望二位军师早做准备。”

    程立与戏志才躬身作揖,“唯。”

    “方才多谢志才提醒了。”待传令官离开,程立便向戏志才行礼道谢。

    他虽刚直,却也不是蠢人,过了这么久,自然想明白了其中原委。戏志才刚刚拉着他,是不想他因劝谏而与曹操生了嫌隙。

    “无妨。”戏志才眉梢一挑,莞然微笑道。

    程立看着笑逐颜开的戏志才,不解地问道:“志才看起来似乎很是高兴?”

    戏志才点头,“是啊。”

    “某要与一位同郡好友重逢了。”

    张晗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天子,自然不会让刘协有任何闪失,所以早早地就派刘平将天子护送回了并州。

    如今刘平已然回来复命了,“陛下及百官的车驾皆已经进入了上党境内。”

    “可是文远前来接应?”

    “正是。平将主公的书信也一并托付给了张将军。”

    张晗心里那根绷紧的弦顿时松了三分,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天子已经入了并州境内,此后又有张辽亲自护送,想必不会再出差错,她也就能集中精力,专心对付马腾韩遂了。

    “公事既已忙完了,正则便留下来用早膳吧。”

    早膳的时辰早已过了,但以刘平的性子,想必一心只想着尽早复命,压根儿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主公见谅,平满身风尘,还是先回……”

    张晗嗔怪道:“何必如此见外?”

    她制止了刘平起身离开的动作,然后又依言让亲卫去取了热水与巾帕,以供刘平净面。

    她的动作亲和却又自然,无论是喜悦还是责怪,都是由心而发,未曾掺杂半点杂质。

    刘平清楚地知道——这是张晗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展露出来的的反应。

    “待会儿便要议事了,正则便在这儿与我一同等文和他们前来吧。”

    刘平眸光微动,不再婉拒张晗的好意。事实上,他也拒绝不了张晗的命令。她是他的主君,亦是他的神明。

    信徒如何会抗拒神明的命令?

    他听话地坐下,一丝不苟地遵照着张晗的命令。他此时的样子乖巧而无害,就像草原上最温顺的白鹿。

    任谁见了,也无法将其与战场上那个说一不二的铁血将军联系起来。

    稍顷,军中的文士与武将便陆陆续续地到了张晗的帅帐,一同商讨对西凉用兵的事宜。

    “马腾韩遂虽是结义兄弟,却并不是无懈可击。”郭嘉倚在书案上,懒懒道:“这一点,想来文和应当比嘉更为清楚。”

    贾诩答道:“马腾韩遂皆是一方猛将,然二人分则两两得利,合则两败俱伤。”

    “韩马二人似乎也深谙此理,才会先后推王国、阎忠为统帅,但王国兵败被废,阎忠忧郁而死,二人已找不到万众信服的统帅了。”

    总之一句话,即便马腾韩遂为了一时的利益联合在一起,甚至因此结为了异姓兄弟,这两人之间门也依旧是矛盾重重。

    “文和言之有理,在嘉看来,不如……”

    话未说完,就被传令官的声音打断,“将军,曹军已到了。”

    张晗抚掌笑道:“盟友既已到了,我理当出去迎一迎。”

    身为主公的张晗都亲自出迎了,作为僚属的郭嘉等人自然也要随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营帐。

    “晗久闻将军才名,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张晗热切地朝曹操见礼,眼神的余光却忍不住打量起了他的身高。

    未免太矮了些吧。

    曹操不知道张晗内心的吐槽,闻言放声大笑,回道:“谬赞谬赞,使君除奸贼、扫叛逆、平内乱,方是真正的少年英雄。”

    “操自愧不如啊。”

    张晗谦虚道:“晗愧不敢当。将军远道而来,不如先入内休息一番,也好让晗略尽地主之谊。”

    “酒宴早已备好,就等尊客赏光前来了。”

    不管心里如何想,曹操面上自然是欣然应允,“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反客为主地招呼张晗道:“使君请。”

    “将军请。”

    张晗会心一笑,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营帐。

    侍从与亲卫鱼贯而入,奉上一道道早已准备好的膳食。

    抛开其他不论,曹操是个不太注重细节、谈吐又幽默风趣的人,张晗与他本应该很投缘。但是,他是个文学发烧友。

    而张晗对吟诗作赋之道简直是一窍不通。要不是当年张懿不信邪地教她念了五六年的诗赋,她现在甚至连鉴诗的皮毛都还不会。

    所以在曹操再次赋诗一首以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时,张晗只能维持着东道主的风度,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然后眼神飘忽地看向了周围。

    咦?郭奉孝跑哪去了?

    张晗不死心地将整个营帐扫视了一圈,终于在最角落的位置发现了郭嘉。

    本该陪坐在自己身边的郭嘉。

    他毫无为自家主公排忧解难的觉悟,此时正与一位青年文士勾肩搭背地挨坐在一起,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

    那位文士十分面生,张晗此前从未见过他,想必是曹操此次出征带来的谋士。

    二人相谈甚欢,言语之间门看上去颇为热络,郭嘉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到那位文士耳边,和他咬耳朵。

    张晗极佳的耳力让她听到了郭嘉话的后半段。

    “志才选的主公好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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