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姑臧, 贾府。
一人带着酒意,怒气冲冲地走进来。
“文和,分明是那小吏无礼在先,十二郎才会与他起了争执。你怎么还将十二郎连降了级?”
贾诩瞥他一眼, 淡淡道:“族兄醉矣。”然后转而望向旁边的张济, “若有失礼之处, 还望将军勿怪。”
张济略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 “无碍,无碍。”
来人这才注意到贾诩这儿还有客人,随意地朝张济拱了拱手,继续说道:“明明都是自家人, 你不照拂便罢了, 竟然还故意为难!”
贾诩并无愠色,回道:“诩牧守凉州, 若是对自家子弟徇私,还有何威信可言。”
“若无家族培育,你如何能获此高位?以你此番的作为,将来有何面目面对族中先贤?你怎能不为家族谋……”
“族兄慎言。”
贾诩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这人的话, 冷冷道:“若是不想门庭覆灭、刀斧加身,族兄还是趁早歇了心中的心思为好。”
来人的酒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涨红了一张脸,磕磕巴巴地出言反驳:“你你……你前番不是还提点了家族,怎么……怎么如今……”
贾诩不欲再与他多言,“族兄若是无事, 便多花些心思约束门人子弟吧。”
“来人,送客。”
立在旁边的侍从立马上前,客气而又强硬地将这位不速之客请出了正厅。
“让将军见笑了。”
贾诩的话将张济拉回了现实。他擦了擦的额头的冷汗,有些慌张地说道:“文和, 我这官职当真……合适?”
贾诩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自然。主公向来赏罚分明,不会寒了有功之人的心。”
张济听懂了贾诩话中之意。前番他让家族跟着贾氏主动投诚,所以因此入了张晗的。
“可是,可是……”护羌校尉可不是一般的军职啊。张晗先前虽然对自己偶有优待,但并不热络,态度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贾诩抬抬眼皮,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将军不必多想。”
张济脸上仍有仓惶之态。
“若是将军实在不放心,可将家中子侄送往主公身边,如此,主公自会明白将军的拳拳之心。”
张济思索片刻,发现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可话到了嘴边,他又有些为难,“文和,你是知道的,某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儿侍奉在旁啊。”
若要将自己心爱的侄儿送到并州当差,他心里着实舍不得啊。
“那诩也无甚法子了。”
张济拧眉,内心挣扎了许久,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贾诩默不作声地等着张济做决定。
许久之后,室内响起一道无奈的叹息声,“那就依文和所言吧。”
一口气将贾诩的来信看完后,张晗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封信写得很长,但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的中心思想。
——我把张济的侄子给你忽悠过来了,你得多给我派点人手,否则我就要罢工了。
啧,没能看到文和写这封信的表情,一定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主公,大军开拔后,再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能到晋阳了。”郭嘉掀帘子进来后,开口就是这句话。
“我知晓了,待会儿就换朝服。”回晋阳后肯定要先进宫拜见天子,穿这身便服是不行的。
“奉孝此时前来,可是出了何事?”
郭嘉将手中的纸帛递到张晗手里,“公达传书过来,天子之意未改。前些日子还召他进宫询问了此事。”
郭嘉没有明说是何事,但二人自有默契。张晗立刻就明白他说的是加封大将军之事,遂皱着眉道:“无碍,我亲自回绝了便是。”
她若是态度坚决地拒绝此事,即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有所顾及。
“对了,玄英的女营如何了?”
郭嘉做无辜状,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张晗将揉成一团的纸帛丢回他手里,笑骂道:“莫在我这儿装相,别以为我看不出女营背后有你的手笔。”
郭嘉勾起唇角,不急不缓地回道:“张将军冰雪聪明,嘉只不过是稍稍指点了她一下。主公一定不会怪罪的。”
这确实没什么好怪罪的,玄英虽然以前训练过张府的部曲,但于练兵一途的经验还是有些浅薄,有人指路的话就能少走些弯路。
若是郭嘉没有出手相助的话,她自己也会暗中帮衬。
不过……张晗微微侧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郭嘉。
“咦,你们俩以前不是还天天闹别扭,怎么如今倒混到一起了?莫不是又合起伙来欺负孟起去了?”
郭嘉眸子微挑,避重就轻地回答道:“主公冤枉嘉了,嘉与各位同僚相处得向来很融洽。”
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能突然与玄英和好。
张晗对他的鬼话半点不信,“孟起为人实诚,才会没看出你的坏心思。”
“奉孝若是再暗中使坏,以后就多批些公文吧。”
郭嘉垂下眼睫,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主公竟然亲自下场拉偏架,这有失公允,嘉不服。”
他生得好看,垂下眼帘后身上那种不羁的气质顿时消失,整个人显得温顺又无害。
啧,上一个觉得郭嘉纯良无害的人,坟头的草怕都有尺高了。
张晗努力忽视着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铁面无私地说道:“别跟我装可怜,你一点都不无辜好吧。”
张晗无语地把人轰走,随即便准备换上压箱底的朝服。
赤罗衣、白纱中单、青饰领缘、赤罗裳、青缘、赤罗蔽膝……
穿上繁复的绯色朝服,再戴上横脊的梁冠,系上紫色的绶带,换上一个严肃的表情,张晗也就差不多捡回了被丢到旮旯里的汉官威仪。
大军匀速前进,一个时辰后便如期抵达了晋阳城。
早有侍者在城门处等候,将张晗领到新修建的汉宫。
这座汉宫的形制大抵与雒阳皇宫相似。都出如出一辙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不过宫殿的名字却像是都换了一遍。
张晗瞥了一眼正殿前那块“重光殿”的牌匾之后,便微微垂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左将军张晗入朝觐见——”
张晗趋步走入大殿中央,便要拢袖行礼。
刘协却先她一步出声,“张卿不必多礼。”
张晗的动作一滞,却还是谨慎地行了觐见天子的礼节,而后才缓缓道:“多谢陛下体恤,然而礼不可废,臣不敢懈怠。”
刘协无奈地叹道:“卿未免太过于拘礼了。”语气中虽带了点责怪的语气,但他脸上却并无恼怒之色,喜气洋洋地吩咐侍者赐座。
张晗依礼道谢。
然而她刚刚坐下,刘协就丢下了一颗搅乱湖面的石子。
“张卿平并州、定凉州,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实乃国之栋梁。朕欲册封你为大将军,卿意如何?”
大殿中的臣子全都神色各异地望过来。
而处于视线中心的张晗却没什么意外之色,毕竟她早就得到了消息。
张晗顶着众人微妙的视线中起了身,不疾不徐地行到中央,然后一头拜倒在大殿上,“臣惶恐。”
“为何惶恐?以卿之功劳,自可名正言顺地担任大将军。”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解,为何世人趋之若鹜的高位,张晗却避之唯恐不及呢?
要不是荀尚书多次劝谏,他还想给张晗封王呢……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将军切勿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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