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墨燃听到了异族们爆炸传来的巨响, 然而以他的角度看不见黑树林上方发生了什么。
这片树林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他们三人进入后就从后方合拢,最多只能看清周围两米内的样貌。
朱瑛有些紧张, 她叫道:“黑土先生?”
宁墨燃回过头,见她手里拿着一截衣服撕开的布条:“这里容易走散, 不如我们……”
宁墨燃拒绝了。
“好吧。”朱瑛将自己和另一位同伴的手腕绑在一起,惋惜道:“果然,像黑土先生这样强大的战士, 是不愿被束……咦?”
她看到宁墨燃朝自己伸出一只手。
朱瑛:?
宁墨燃:“布条, 给我一个。”
“您不是……”朱瑛没敢把话说完。
就见宁墨燃点了点头,思索道:“稍后说不定会碰见荀音。”
“…………”
所以呢?
——遇见荀音, 和他绑上, 避免失散。
——不和我们绑, 反正两个小厮而已, 丢了就丢了。
想明白后朱瑛的心理落差陡然而生:感情你就只和荀音一个人绑定对吧?
……心情复杂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佩服。
“哧啦——”她撕下自己里衣的衣摆, 递给宁墨燃。
“谢谢。”
朱瑛又想起一件事,她看着宁墨燃整洁的作战服——这套衣服是防水的, 虽然外套溅上过不少血迹, 但内里整洁如新。
“您为什么不撕自己的衣服?”她问。
宁墨燃正在研究周围的树枝, 他用匕首、粒子刀、激光剑都试了试, 又用朱瑛的衣服裹住手,用力掰了一下。
“我和荀音刚确认关系, 还没举办仪式。”宁墨燃道。
“……”所以呢?
宁墨燃:“要守男德。”
“…………”
沉默,沉默是今天的朱瑛。
她看着一脸平静的宁墨燃, 敬佩之情难以言表——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黑土先生!
宁墨燃十分淡定, “男德”一词其实不是他想出来的, 而是荀音一个朋友的说法。
当然宁墨燃觉得很有道理就对了。
他手上又加了些力道,可以看见黑树林的枝条向下弯折,当手背上冒出青筋之时,树枝“啪”一声断了。
朱瑛一阵惊叹,她之前也试图折断这些树枝,却感觉手中不是植物,而是坚硬至极的合金,用尽全身力气都不能让它有一丝动摇。
她凑近去看树枝的断面,只见黑色的外壳下是恍若黄金浇筑的树心,断口处一滴一滴渗出墨绿色液体,打湿了脚下的地面。
宁墨燃伸手沾了一丝液体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脸色一变。
他又轻舔了一下,用水漱口道:“快走!”
朱瑛二人不知为何,却还是跟在他身后飞快离开了现在的地点。
在他们走后不久,那截断枝垂落地面,而后深深扎根在地下,不一会儿,土壤逐渐隆起,从中伸出几条尖锐的触足,再然后,那些触足掘开了身上厚厚的泥土,一只浑身褐色的幼虫从土壤里钻了出来。这只新生虫族向前走了一段距离,身上的甲壳化作了和树干类似的、坚硬的铠甲,复眼骨碌碌旋转,寻找起了自己的猎物。
随着它的前进,一双海心人特有的,冰蓝色带鳍的耳朵在虫族脑后微微翕动。
它仿佛捕捉到了数公里外传来的声音,八只触足飞快奔跑着,很快就离开了现在的地点。
另一边,朱瑛深一脚浅一脚地随同宁墨燃跋涉着,她低声问:“黑土先生,您刚才发现了什么?
”
宁墨燃:“我不能确定。”
他觉得手中这些树枝的触感,不像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植物,倒像当天在岩缝中杀死的那只母虫。
宁墨燃是干掉过两只母虫的人,有经验!
而更确切的证据则是,树枝断裂后产生的液体,无论闻上去还是吃起来都像虫族血液的味道!
这就要感谢荀音了,他自从在星舰上烹饪过一回虫族之后,对它们的汁多肉美、嫩滑可口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又做过很多次不同品种的全虫宴——刚好在玫瑰β星,虫族是一种经济实惠、可以轻易获得的廉价食材!
所以宁墨燃在品尝虫族方面,也有着丰富的经验!
这些理由他不好对朱瑛二人说,于是又掰断了一根树枝,仔细观察。
只见自树枝被掰断的地方起,整棵树木、乃至整片树林都开始细细地震颤,枝干与枝干相互摩擦,发出嘶哑的响声。
朱瑛之前以为这是风吹过树林的声音,但她突然意识到,他们上上下下都被茂密的树枝包围,四周根本没风。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像是什么东西在呻吟?”她压低声音,自己先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宁墨燃看了一眼脚下,突然伸手拔刀,一刀捅入地面。
他出刀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刀刃更是如切黄油一样连柄没入坚实的地下,然后手腕一转。
这回从地下传来的是真真实实的惨叫声,朱瑛二人吓得向后一跳的同时,宁墨燃将刀刃抽出地面,只见被刀身贯穿的是一只蜷缩起来的虫族,它身上还粘着未干涸的卵泡,口器努力向上戳刺,想要吸收宁墨燃的血液。
宁墨燃在前线生活多年,杀虫如麻,他掐住虫族脑后的甲壳一拧,虫族就彻底断了气。
朱瑛二人正要鼓掌,却见他又皱起眉头:“手感不对。”
“什么?”
宁墨燃抬起手,掌心赫然是一枚青色的骨刺。
“青骨人?”三人这些天至少遭遇了数十波袭击,已经很熟悉异族身上的器官了。
朱瑛问:“这是怎么回事?”
宁墨燃右手用力,连带着土壤一起,抽出了阻挡自己的刀刃,导致虫族没有死透的元凶——
那是一具支离破碎的青色骨架,碎骨森森,拼凑成人形,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人类。
“青骨族。”朱瑛二人又道。
他们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疑惑,不明白青骨人、黑树林、长着青骨人器官的虫族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还是身为女性的朱瑛细心一点,她发现宁墨燃很久没有动静,又见他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就问道:“黑土先生,您是不是知道原因了?”
宁墨燃:“对。”
这让朱瑛有点出乎意料了,之前的相处中,她知道黑土先生战斗力不凡、对武器很有了解,但他在面对某些凶兽时总要试探片刻才能击杀,显然不是一位熟悉各种生物特性的学者。
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发觉这离奇古怪一幕的真相呢?
宁墨燃道:“吃什么,补什么——荀音告诉我的。”
朱瑛:“…………”
宁墨燃又道:“这是古银河系人总结出来的自然规律。”
由于社会整体上对于古银河系文化的推崇,朱瑛当真半信半疑起来,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四周的树枝突然开始剧烈摇晃。
即使她读不懂这些“树木”的语言,也能感受到一种极其喜悦、餍足乃至于疯狂的情绪在树林中蔓延。
“发生什么了?”朱瑛抬头向上望,然而没用,黑压压的枝条如同一层铁幕,牢牢地挡住了外界的声音和光影。
更糟糕的是,随着树根搅动地面
,黑树林里的地形在剧烈变化,他们就连出去的路都找不见了!
黑树林外,一列铁灰色的无人机携带着收集到的所有救生囊驶来,到了树林边缘的位置,它们分作两队,一队绕着黑树林降落,另一队驶入树林最中心的位置。
停留在边缘的那队无人机打开舱盖,在地上落下了一片黑色的救生囊,无人机顶端的信号灯亮起,救生囊被自动打开,数不清的异族从救生囊中睁开眼睛。
他们还没来得及起身,锋利的黑色利刃从天而降。没有发出一声呼喊,救生囊整个被串在了树枝的顶端,血液和内脏碎片一同顺着树干向下流淌,直到将人体整个吸干。
从上方俯瞰,黑树林的边缘整个蒙上了一层血色,并且向中央晕染,那发生在树林外的上千起无声的杀戮就仿佛是献给黑树林的养料。
如果有人能站在这个角度看到下面发生的一切,那么脑海中会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片树林活过来了。
但是没有人。
可惜没有人。
位于上方星舰的总控室内,几位节目编导、技术、工作人员齐聚一堂。奇怪的是,这里的人职位相差巨大,有许多是平时八竿子打不着的。
他们一同看着监视器中传来的画面,有人道:“祭品已经献上,寄主很快就要苏醒了。”
“不知道这次有多少人类能成为我们的同伴。”
“研究院那边准备了三千个培养基,就算只有百分之一,也有三十个吧?”
“太少了,想要寄生人类条件实在太苛刻。”
“别急,之所以要做这个节目,就是因为研究院那边有了更安全有效的寄生方式,据说还是受了寄主的启发。”
“哦,仔细说说?”
“这种方式借虫族的躯壳作为跳板,可惜寄生不了精神力太高的对象,又容易在寄生还没完成时被发现,否则联邦现在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游乐园。”
“以虫族做跳板?我讨厌虫族,它们的精神力浅薄乏味,社会结构也单调压抑,不知道寄主是怎么忍受一直待在虫族体内的。”
“放宽心,这次节目就是在改进之前的寄生方式,看着吧。”
“希望能够一次就成功,我已经腻味了现在这具身体。”
“我也是,我想换一个艺术家的身体,最好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艺术家。”
“我看到了!寄主苏醒了,多么壮观的一幕!可惜直播间已经全部关闭,没有人类能看到这样的奇景。”
“…………”
“不好!”就在他们得意、惊叹、又迷恋地凝视着监视器里苏醒的黑树林时,一个声音忽然接入总控台。
是负责直播间的工作人员。
他尽职尽责道:“总导演,不好了,有一个直播间没有被屏蔽!”
“怎么会?”
监视器的一角接入了总直播间的画面,只见无数黑色的小方块之中,一个彩色的直播间依然亮着,就如同点亮黑夜的一盏明灯。
“是这样,”工作人员道:“我们在黑树林设置了信号屏蔽,但这名嘉宾他没有进入黑树林,甚至没有进入异族存在的第二区域。”
“他也没有进行狩猎战,没办法用异族身上的第二种晶片强制干扰直播。”
所有手段全部被完美避开,总导演气愤道:“那他是来干什么的?”
“…………”工作人员没好意思说,对方可能是来旅游+吃播的。
他把唯一一个直播间的画面打开放大,以便让总控室的人看清楚。
“最后一个直播间”的噱头是管用的,这些天习惯收看《星球之战》的全部观众都涌入这个直播间,让同时在线人数一下子超过了百亿,
差不多全联邦每两百多个人里就有一个在看直播。
——这还要感谢《星球之战》在联邦政府支持下的大力宣传。
总导演捏紧手边的桌子:“让全息直播断开这个直播间!”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工作人员尴尬道:“我们联系了一下相关人员,发现全息直播其实是这位荀嘉宾的产业。”
他看到总导演阴沉的面孔,安慰道:“有一个好消息,这位荀嘉宾偏离了路线,一直在荒星的边缘拍摄,他是拍不到黑树林的景象的,说不定等到我们节目结束了他还没找到正确路线。”
话音刚落,荀音从岩洞里出来,拍拍手上的灰。
他已经看完了这处遗迹里所有的壁画,也靠狗粮和拳头在这群星兽里争得了非一般的地位。
是时候了。
低头看了眼光脑上的弹幕,荀音勾起唇角:“看不到自己喜欢的嘉宾,想让我帮你们看看?”
“没问题,满足你们!”
荀音从星兽群里找出一只翼展十米,钢筋铁爪的巨鹰,拍拍它的脑袋,坐在巨鹰的脊背上:“出发吧,一块!”
巨鹰“唳”地叫了一声,不满这个名字比别人小。
荀音轻咳一声:“那么出发吧十毛!”
翅膀拍打起气流,十毛一飞冲天、鹰击长空,飞着飞着,它突然愤怒地低下头,对着翅膀下面大叫。
荀音抓紧了羽毛,接着听见十毛翅膀下面传来一串熟悉的叫声。
有猿猴、有猛虎、还有狗叫。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在鹰背上移动,直到找见一个能看见下方的角度。
只见一架大号的狗拉雪橇被拴在十毛的两个翅膀根,小车上挤满了聚居地的星兽。
它们化作原形,一个摞一个,最下面还有少许行李,重量刚好在变身成大客机的十毛的载重范围内。
此刻,这群星兽正扯着嗓子和十毛交流(对)感情(骂)呢!
唯有二毛看清了荀音的脸,把尾巴摇得像风火轮,就算不会说话都能看懂它脸上的意思。
——大哥,我带兄弟们搬家了,以后吃你的喝你的,你开心么?
荀音:“…………”不。
我没那么多鸡鸭鹅让你们放!
一片欢乐的气氛中,荀音拖家带口地飞到了黑树林外,看见了宛如活物、不断涌动的枝条。
他对照自己记忆下来的壁画:“嗯……这就是那只和天狗互殴的大虫子么?”
弹幕:【什么?】
其实不好意思地说,这个直播间里虽然有不少人和荀音一起看过星兽聚居地的那些壁画,但他们其实没几个能看懂那是什么,太抽象了!
这时候就应该感谢画圣的多年栽培,连大写意、抽象画、后现代解构主义画作都能鉴赏的荀音无所畏惧。他甚至能从绘画的笔,不,爪触上推断出一些很重要的线索,这也是他在星兽聚居地耽搁了数天的原因。
面对直播间内疑惑的观众,荀音组织语言,讲起了神话故事:“很久以前,有一颗星球,上面诞生出宇宙中第一只虫族,而后,这只虫族生育了许多同类,这些虫族吃光了星球上的动物、植物、一切能吃的东西,最终向着宇宙进发……”
“这就是虫族的起源,而那只生育了其他虫族,也率领着其他虫族的母虫,就是虫族母皇——这个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虫族在母皇的带领下吃空了许多星球,占领大片的宇宙,直到和宇宙中的另一个霸主——星兽对上,虫族母皇和星兽首领之间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最终……”
虽然荀音的故事说得妙趣横生,但直播间里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听进去。
这不怪观众。
他们睁大双眼、张着嘴、望着眼前的一幕,失去言语:
占地巨大的黑树林像活物一样扭曲着身体,枝干上挂满干瘪的尸体,甚至还有血肉滑落,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闻见扑鼻的血腥味。
那些晃动的枝条在视网膜上凌乱挥舞,给人带来极大的压抑与震撼,甚至有人忍不住吐了。
吐过之后,才想到自己喜爱的嘉宾现在就待在这样阴森恐怖又异常诡异的生物体内。
《星球之战》节目组出来!
《星球之战》残害嘉宾!
要求联邦调查《星球之战》节目组!
看到这些不利于自己的热搜,总导演被气坏了,他指着荀音道:“不能再让他乱说话!”
“星舰飞过去!舰载空气炮呢?想办法把他给我从天上轰下来!”
“让寄主打开身体,把他送进寄主体内,我要看到他被我们的同伴占据身体,或者成为寄主的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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