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和李红军约好在白云街的小商品市场门口集合。
今天天气不太热, 有点阴,有点小闷,骑在自行车上体感挺凉快 , 一下车就觉得衣服穿不住, 黏黏糊糊的。
入眼是一条繁华的小市场,跟乔露想象中十分不同, 有点像在逛九十年代集市的感觉, 却比集市更杂, 更乱。
个体商铺一字排开, 摆摊的摊主大部分都是男人,穿着打扮极度随意!
有穿老头衫背心的, 有穿人字拖的,有只穿一条大裤衩的, 不是五大三粗就是贼眉鼠眼,一眼望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闯进了土匪窝。
秋老虎肆虐气温闷热, 走进来,沿街就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男人味”, 可真让人受不了。
这可比之前的青藤巷鱼龙混杂多了。
83年黎安市的小商品市场还属于半无人管理的状态, 为什么说半呢……因为这里算是政府默认的经商一条街,偶尔会派城管突击检查,平时轻易不来, 随你怎么折腾。
因此, 这里环境真的一言难尽。
街道挺宽敞, “热闹繁华”中带着股寒酸气息, 店铺一间隔着一间, 花花绿绿杂七杂八, 其中最多的是买衣服的商铺, 不讲陈列,只管胡乱铺成一堆,知道这里是卖衣服的就行。
还有不爱干净的摊主,店铺面前的地上都是零零散散的垃圾。
总体来说环境不容乐观,但其热闹程度,隐约可见后世商业街的雏形。
这地段怎么说呢……若发展的好,以后说不定能成为黎安市以商业为主的重要地界。
进入街道内部,可以看到走不到尽头的一条街,尾端挨着一个十字路口,是连接另一条主干道的路。
“靠巷子入口的,中心的,全被占了,咱现在要来,只能靠里边。”
“这里不是有几个空位吗?”乔露指着中间一个空商铺不解道。
李红军啧了声:“问过了,人家说有人占着,以后要过来摆摊。”
环顾四周,这样的占位并不少见,你要是不服,上去理论,人一个挥手就有一帮兄弟上来,要不怎么敢把地段好的商铺全占了呢,原来是仗着人多呢。
“严打还没结束,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占位置,不怕吗?”
徐海州讲出一句十分意味深长的话:“对某些人来说,比起坐牢,钱更重要。”
李红军:“嗐,有啥怕不怕的,这条街是黎安的经济实验街,本来就是给咱这些小商贩谋生用的,人家公安同志事儿多着,哪有工夫来管咱这些小摊贩。”
呃……乔露无语凝噎,看来事情总不会那么顺利进行,大问题没遇到 ,小毛病挺多。
“行,那你们随便挑个位置吧,最好不要跟那种摊主素质太差的挨一块儿。”
几人骑上自行车沿街转悠了一会儿,兜了几圈选了个靠角落的位置。
“我觉得这块地挺好,偏是偏了点,但地方宽敞,隔壁是卖丝绸的,是个女老板,瞧着斯斯文文,素质比大老爷们好。你看那些摊位乱的……简直没眼看。”
宽出来的位置纯属是因为这里靠边界,右边是卖丝绸的摊,左边是空地,能不宽嘛!
再看隔壁卖丝绸的摊主,难得一见的女老板,令人震惊的是,她看起来好年轻!年纪顶多不超过二十!但打扮和穿衣风格略显不属于年龄的成熟气质。
接收到来自乔露四人的目光 ,女老板悠闲地躺在长椅上,慢慢悠悠晃动手中蒲扇,回报一个笑容。
乔露弯了弯唇,收回目光。
“是有点偏,但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再晚点,估计这块地儿也没有了。”小商品摊位的竞争比乔露想象中激烈,这也是无奈之举了。
一行人准备上街道办事处交管理费和租位费,一个月五块,有点小贵,但没得办法。
“妈妈,这里,这里人好多呀。”边走,边打量,在市中心过惯了,乔安小朋友还不太适应白云街乱糟糟的环境。
“是啊,这里全是做生意的叔叔阿姨,有点乱,怎么,不适应吗?我们再待会儿就回去了。”
小家伙摇头,瑟瑟地攥紧妈妈的衣摆,贴近她:“我可以待的。”
乔露笑着拍拍他的小脑袋:“真乖。”
找到管理员租下摊位后,今天上午的任务也就算告一段落了。
“行,先这么着吧,接下来得找厂商拿货,市面上流行什么我们就拿什么货,然后有时间我会做一批我自己的设计卖,卖得好就老规矩,找人定做。”
“嗯。”看了眼手表,徐海州说:“今天不回家吃饭,走吧,请你们下馆子。”
饭后各回各家,回去休息休息准备找批发厂商拿货,两个男人约好了下午一点半一块儿去。
路过百货大楼时,想到家里洗发膏没了,一家三口便顺路进里边逛了一圈。
之前用的洗发水随便买的,叫什么“蛋黄”牌,估计不适合乔露的发质,洗完感觉头发涩涩的,她想换一种。
今天周日,商场里人有点多,娘儿俩被徐海州护着挤进去,挤到里面时,头发丝都没乱几根。
一手挽着徐海州的胳膊,一手指指玻璃柜台下的商品。
“你好同志,请问有没有稍微贵点的洗发膏?”
洗发水和洗发液是八十年代后期的叫法,现在叫洗发膏,也有洗头粉,质地没有洗发膏好。
“用这个吧,威娜宝。”售货员还没开腔,身旁忽然出现一道温柔的女音。
一家三口循声而望,视线落在玻璃柜台上一个叫“威娜宝”的绿色瓶子上,最后目光停在了一位女同志的脸上。
乔露惊讶张嘴:“是你啊。”
可不就是新摊位隔壁卖丝绸的女摊主嘛。女同志长相颇为稚嫩,但穿着打扮特别成熟洋气,比起真实年龄起码成熟了五岁。
当然了,是基于这个时代的洋气,的确良短衫,配低腰牛仔裤,一头卷发,脚踩尖皮鞋,妥妥的时代弄潮儿。
女同志笑容甜甜的,清纯中带着若有似无的妩媚,是一种与乔露清爽大气的美完全不同的风格,让她想起一个词:“纯欲”。
不过以这年代的化妆技术和服装搭配水准,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这款我经常用,外国牌子,挺不错。一个绿色一个黄色,是洗发膏和护发素,洗护分开的。”女同志笑着把东西推到乔露面前。
乔露诧异挑眉,连连感谢:“谢谢,那我买回去试试。”
“不客气。”撩了撩头发,女同志看向她脚边的小不点,以及牵着小不点的男人。
红唇微扬,挑了挑眉:“你男人?”
“嗯,他是我先生,这我儿子。”乔露笑道。
女同志不动声色打量起父子俩。
说完,乔露扭头问售货员:“多少钱一瓶?”
“两块。”
“行,麻烦给我包起来。”
两块钱一瓶的洗发膏在八十年代绝对算奢侈,乔露却半点犹豫也没有。
营业员洞若观火,瞧出乔露应该不缺钱,打包的速度快了不少。
“护发素要吗?”
“要,也给我包起来吧,”这回价格也没问。
售货员手脚麻利地给她包装好,递给她,乔露接过,让徐海州付钱,完事儿后挽住他的手挤出人群,大波□□同志紧跟其后。
她的这身打扮,在83年实在太打眼了,衣服倒还好,尤其是那一头大波浪,瞧着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至少在这两年很多人的观念里是不好的象征。
“你们那摊位租来是卖什么的?”边走,边随口问道。
“打算卖点女装,包包之类的。”乔露回。
“白云街里卖女装的太多了,七八家吧,基本上大同小异,你那地段也不好,确定能成?”
看了眼徐海州,乔露笑笑:“成不成的先试试吧,刚租下店铺现在也不清楚情况,到时候再说。”
反正他们存款多,有试错的成本。
“行,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找我,我叫俞繁。”她伸手,要进行友好的交握。
“乔露。”十指相贴,乔露另一只手撩了撩鬓角碎发,无意间散发的女人味绕是俞繁也看呆了去。
这是一种她渴望的,却无法在当下年纪触碰到的气质,无意散发的魅力……而不是刻意的作弄 。
这孩子妈,真漂亮。
笑着,最后瞥一眼乔安和徐海州,俞繁挥挥手,转身走了。
望着她苗条纤弱的背影,乔露感叹:“那女同志还挺年轻,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打拼,真不容易。”
瞥一眼女人离开的方向,再看向自家老婆,徐海州忽然笑了起来。
“世上没人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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