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乔露认得这个人, 就是之前在白云街卖服装的同行嘛,那对勤勤恳恳的小夫妻。
可惜了,听海州说两口子因为卖洋垃圾封了店,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工作。
“好巧。”微微颔首, 乔露笑道, “最近还好吗, 在哪里做生意?”
用手扇扇风,妇女顶着满头大汗尴尬地笑了一下: “还不确定, 在家里休息呢,等风头过了找个人多的地方摆摊吧。”
之前没去白云街的时候就是这么东躲西藏过来的, 现在又重新回到这样的生活……只能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毕竟不太熟, 寒暄一下也就罢了,乔露笑着:“嗯,祝你好运。”
妇女苦涩地抿了抿唇,见乔露坐上自行车就要跟她家那口子走,忙把人喊住。
“徐同志!”
一家三口齐刷刷扭头:“怎么了?”
妇女似乎脑海里似乎正在经历天人交战的纠结,最后轻叹, 惭愧地垂下眼帘:“真是不好意思,其实盗版厂商的事儿, 是、是我们几个私自商量的。孟国安说好处不能让你全占了,让我们其他商家团结起来保守秘密,所以……”
说完又叹气:“反正我现在不在白云街干了,这事儿告诉你, 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自从店面被封后,小两口就陷入了深深地自责中。
想着一切不会是报应吧?从前勤勤恳恳老老实实, 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从开始售卖徐海州家的盗版衣服, 并且随大众孤立他们后,磨难接踵而至……说不是玄学他们自己都不信。
徐海州其实猜到了自己被其他商贩孤立的事儿,却没猜到这居然是孟国安的主意。
“你是说……之前我怎么问你们也不肯告诉我,都是因为孟国安”徐海州确认地问了一遍。
“算是吧,是他提出来的,我们也都同意。”
简单概括地说,就是孟国安第一个发现了盗版厂商,并且介绍给了各家,唯独落下徐海州。
红眼病们联合封锁了消息,不论问到谁,都不告诉他。
只是没想到最终恶人自食恶果,没打击到徐海州,反而把自己吃饭的家伙丢了。
这叫什么?恶人自有老天收。
“那……同志,你可以把盗版厂商的地址告诉我们吗?”乔露问。
几乎半点不带犹豫,妇女道:“可以。”
告别妇女后,徐海州把老婆儿子带回了家:“先吃饭,吃完饭去找找厂子。”
“好,我马上去做。”
徐海州跟着进入厨房:“我帮你。”
那盗版厂商不是国营单位,是今年一月份才开办的私人小工厂,坐落城南边缘的居民楼群中,只要没人说,你根本不会发现这样的居民区里居然隐藏着一个小厂子。
自行车穿梭在拥挤狭窄的巷道内,一排排的平房矮房挤在一起,完全没有规划意识,垃圾杂物也堆积在一起,乱糟糟的。
“这边到底是居民区还是厂区啊?”
徐海州对这块区域比较熟悉,之前想找代工厂,特意来了解过。
“以前是居民区,因为离市中心近,开放以后很多私人老板来这里办厂,厂房是老板自己盖的,大部分都是小作坊形式。我去年来过这里,没找到服装厂,没想到今年就有了。”
八十年代第一批创业的工厂老板们还没那么讲究,车间和厂房能盖起来就算完整,两三层的样子,面积不大,是真真意义上的“小工厂”
。
找到服装厂具体位置后,走进去一瞧,员工们正在缝纫机前忙碌,粗略一扫,大概三十个人的样子。设备也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没什么特殊。
“你好,请问找谁?”
几个人走进去的时候没注意,才听见声音才发现原来门口拐弯处摆了张办公桌,接待人员就坐那儿,以防有客人来时接待。
“你好,请问您是这儿的负责人吗?我们想订购一批服装。”
小姑娘瞧着十七八岁的模样,戴了副银框眼镜,单眼皮瘦小个儿,精神却十分饱满。
闻言,姑娘立马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道:“我们厂长正好在办公室,您跟我来。”
这样的小厂,办公人员少的可怜,除了厂长和这位年轻的小接待员,估计就没几个人了。
谈单子也没有专门的业务部,直接上办公室找厂长 ,厂长身兼数职,可谓样样精通……
叩叩——
“厂长,有生意。”
“哦,快,前进,请坐。”打开门,一个穿着宽松西装的中年男人映入眼帘。
他正在喝茶,因为几人来得突然,毫无防备,囫囵几口赶紧放下茶杯,起身接待。
“坐坐。”又对接待员小姑娘说:“倩倩,快,泡茶,再拿几张板凳来。”
“好的。”
钱冬雷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油光水亮,看起来比较斯文的样子,但他的眼神,很明显透着股精明,无端让乔露想起这年头的港商,跟他的形象打扮倒是蛮符合。
接待员同志给他们一人泡了一杯茶,连乔安都有。
“谢谢姐姐。”小家伙甜甜地道谢。
姑娘愣了一下,开心地笑了,想抬手摸摸小娃娃的脑袋,却被他灵活避开,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
收回手,倒没有尴尬,笑道:“不用谢。”
说完,带上门小声地退了出去。
与此同时,钱冬雷热情地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是惠民服装厂的厂长,我姓钱,您贵姓”
徐海州微微弯唇,瞥了一眼陶瓷茶杯,直接进入正题:“你好,我姓徐,我是在白云街开店的服装商贩,听说你们家可以供货,所以……”
“哦,白云街啊,那地儿我很熟,徐老板您是来拿货的”不等他说完,厂长边笑着,眼睛弯起来打量三人,“以前好像没见过你,第一次来”
徐海州弯唇:“之前不知道你们家,今天才听说。”
钱冬雷纳闷地搔搔头:“不会吧,你们白云街好多老板都是在我家拿的衣服,你怎么会没听说。”
虽然是今年刚开的工厂,但因为价格实惠,又紧跟潮流,好多小商贩都来他家拿货呢。
“之前我们在特区拿货。”徐海州说。
钱冬雷秒懂,恍然大悟道:“哦……特区,那边挺不错。”说完,想起什么,“我们这里也有特区的货,那边流行的我们都能做,所以你们是想买特区仿制品”
好家伙,不仅盗他们家,还盗特区,整个一“小偷工厂”。
不过这年头的衣服远远谈不上什么“版权”,谁家火就跟着谁家做,你抄我我抄你,这就是大环境。
“是这样的,我们想跟贵工厂合作。”徐海州没回复他的问题,如此道。
“合作就是拿货吧”钱冬雷笑着,目光反复游离在徐海州身上。
这年轻老板瞧着斯斯文文,说话也一股子官腔。
徐海州淡淡笑着,摇头:“不完全算。”
哦钱冬雷纳闷了,来他厂里不拿货那怎么合作
随后徐海州看向乔露,在厂长迷茫的目光中,掏出了几张图纸。
递了过去:“钱厂长,这些衣服您看看,眼熟吗?”
接过图纸翻了翻,从头翻到尾,惊愕不止:“这条裙子我们厂也有啊,一模一样的款式……还有这个,我们厂现在就在生产呢,上星期刚出的一款,卖得可好了,供不应求!”
供不应求的这条裙子是方有为设计的一款海军领连衣裙,乔露改动过一部分细节,颜色她特意制成了蓝白和紫白,受到女高中生们热烈的追捧。
也正是因为这款活泼朝气的连衣裙,紫蜻蜓品牌一下就在高中生群体里打通了。
那些学生们一讨论起连衣裙,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紫蜻蜓,无奈库存实在跟不上,要不然他们两口子也不至于打听到地址第一时间就赶过来找工厂。
“您猜我为什么会有设计图”乔露意味深长地注视他,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笑。
钱冬雷愣了一下,震惊,“原来这些衣服都是你设计的!”
频繁打量她好久,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中又觉得合理。
乔露看起来很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气质,加之她容貌出众,谈吐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大学生。
当然,钱冬雷就是这样认为的,能画出如此精美的设计图,估计是专业人士吧。
心中油然而生敬佩感。
然而乔露的下一句:“你们盗了我们家四五款版式,连正版是哪家的都没搞清楚?”
望着钱冬雷似笑非笑。
钱冬雷的笑凝固在嘴角,尴尬地转移话题:“那你们是想……”
莫非想兴师问罪不是说要合作吗?
其实正版是哪家他们还真没打听过,只以为是哪个国营工厂的货 ,反正跟风仿制就行了,哪成想居然是人家老板娘亲自设计的!
乔露继续发话:“我家里还有很多新款设计图,市面上没出现过的,卖给你,要么?”
钱冬雷受宠若惊,整个人都亢奋了起来:“真的,多少钱?”
乔露:“一张图纸卖你四百,不过我还有条件。”
“四百”这么贵,四百块钱能买多少件衣服了。
四百块钱还有条件,她咋不去抢呢。
“不贵。”乔露笑笑,“你到市场上瞧瞧,我家每次出来的新款可都能卖爆,按照销量,四百块钱顶多一个星期就赚回来了。”
这年头物价低,衣服价格却不低,只要有人买,就不愁挣不回本。
“那你说的条件,是什么?”钱冬雷问。
乔露笑道:“衣服上必须印我们家的图标。”
钱冬雷不解:“你们家的图标?”
“嗯,叫紫蜻蜓。”乔露说。
语毕,将画好的紫蜻蜓图标给他看。
用简单的几何体概括蜻蜓的形状,中间椭圆两边弧形的翅膀,通体使用高贵冷艳的紫色,正负型结构,可以说是很正规的图标。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
图标是好看的,毋庸置疑,钱冬雷甚至没忍住多打量了乔露几眼,暗道这女同志本事不小,既会设计衣服,还会搞图标。
瞧这栩栩如生的蜻蜓,本来挺可爱的昆虫,被她画得好高贵……
“衣服标签上可以写你们厂的名字,衣服领口或者胸口处必须缝上我们家的紫蜻蜓图标。”
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钱冬雷迟疑了一下,便听乔露又道:“你只能跟我们店合作。”
“啥?那我还怎么赚钱?这不行,这绝对不行啊。”哪有这样做生意的道理。
乔露:“我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我设计的这些衣服,新款出来的前两个星期,你只能跟我们家合作,半个月过去,你才能卖给别家。”
“我们还可以相互打广告,谁要是问我在哪里拿货,我就说你家,双赢岂不很好?”
其实如果不是资金不够充足,存货又不够,乔露两口子还不愿意把设计图扔给别人做呢,自己开个小作坊最划算。
问题是,买了房子以后资金不足,就算想办厂子,少说也得积累个两三年存款。
大杂院虽然有固定的十五个人,可人家都是兼职,下班才有时间给你做几件,有时候一款爆单,生产量跟不上,也不知道损失了多少客户。
“不是,你们不干我这行不了解行情,现在多的是人办厂子 ,就算我不盗版你们衣服,总有厂子盗你们的款式。人家看见你们卖得好就想要货 ,我不给,不就跑别家去了吗?”
不如让他把钱一起赚了。
在这一点上,徐海州两口子态度异常坚决:“这个是硬性要求,不可能改变。你大可以去打听打听,整个黎安,卖衣服最热的市场就是白云街,白云街我家生意最好,地段也最好。我建议你的目光最好放长远些,你要是想为了零零碎碎的小订单,拒绝我们,那我们也尊重你的选择。”
对徐海州来说,最要紧的不是盗版,而是盗版跟他们同一时间售卖。
这太难受了,好歹给一两个星期缓冲时间,要不然乔露的劳动成果直接被人摘掉果实,换谁开心得起来。
乔露:“我们家现在的收益,即使你半个月不给别家供货,也完全不会亏,而且两个星期一过,你就能给别家供货,又不是永远不让你卖给别家。就算有别家开始做盗版,从布料到生产,没有四五天也出不来,出来了还得让服装商贩们知道他们家有货,宣传不出去也没用,你看,我们不也现在才知道你家工厂吗。”
“我可以再退一步。”见钱冬雷实在纠结,想了想,乔露说:“除了黎安市,其他省市县城,你可以第一时间给他们供货,我们不干预。”
这年头交通不便,外市的服装店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意,所以乔露不怕。
“反正要求给到这里,答不答应都随你,我大不了多花点时间找别家合作。” 就这么两个要求,乔露还觉得自己亏了呢,等以后有钱了,说什么也要自己开个小厂,自给自足。
乔露慢悠悠地将图纸收回,钱冬雷目光恋恋不舍地跟随她,馋得吞了吞口水。
这一大摞图纸真是精品,尤其是连衣裙,漂亮啊,时髦啊……
斟酌半晌,钱冬雷始终狠不下心放弃前两个星期的订单。
“可我就算不买图纸,等你们衣服做出来,我直接买一件来仿照……”还省了买图纸的四百块钱呢!
好嘛,钱厂长现在是脸皮都不要了,当着正版设计师的面儿说要做她的盗版,遮都不遮掩。
乔露脸色立马变得不那么太开心:“行,那看来这个合作没法进行了。”
这人毫无诚意,不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以后指不定出什么岔子。
品德不行,说什么都白搭。
于是夫妻俩二话不说告辞。
“钱厂长您慢慢考虑,要是后悔了可以来白云街找我们,巷口第一家就是,不过我也不能保证您来的时候还有没有机会。”
言落,徐海州一手抱娃,一手牵住老婆,走了。
钱冬雷:“哎,诶”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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