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来自朝廷的吿谕文书,颜纲看刘瑾的神情分外阴沉。

    “你们父子二人,很好!”

    他攻占天沙城是与刘渊奇袭北戎,杀敌两万余刊登在一起的。

    相比鼎德的战绩,天沙只杀敌区区两千人,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原以为这父子二人有把柄在他手上,会心甘情愿把攻占天沙城的功劳让给他,却没想到在背后玩这种阴招。

    刘瑾对他的怨恨不以为意,两方早就结下梁子了,又岂是他们一再忍让就能化解的。

    他能让,手下的士兵们也不可能一直让。

    “若我说我们并非有意与大将军抢风头,你也不信。但有功不报,且不说对下面的兵丁不公,单是陛下那里便大为不妥。难道你要让我们为了颜大将军你的心情,让陛下一直对北疆战事忧心忡忡?”

    一番话,把颜纲堵得哑口无言。

    见其气冲冲的离开,刘瑾轻轻叹了口气。

    和京城这些人打交道,真是叫人身心疲惫。

    父亲这一招,其实是有些险的。得罪了颜纲不说,还让更多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鼎德来。

    可如今不得不这么做。

    因为鼎德的胜利迟早会传出去,朝廷也会知道更多细节。那与其等陛下主动来调查他们,龙颜大怒,还不如早点自己报上去。

    和天沙的战报一起,必然让陛下圣心大悦。以他好大喜功的性子,又有慎郡王的光辉战绩比着,岂能不将此事宣扬得天下皆知。

    他们的名气越大,将来事情败露就会越安全。

    陛下要杀他们,得顾忌悠悠众口。

    而且,嘉佑帝那么好面子,就算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也绝不会愿意其他人捅出此事与慎郡王有关。

    如今看来,他们是赌赢了。

    至少未来两三年时间,他们和家人都是安全的。

    除此之外,他们也能通过这次捷报,从朝廷获得更多的军需,来壮大自己的实力。若能批量造出改良版的投石机,有足够的石弹,他们再适应了北戎的战马,要对付北戎大军就容易多了。

    而李洵这边,也同样接到了朝廷的吿谕文书。

    当然,是否张贴广而告之,那就不是朝廷能做得了主的了,这得看李洵这个真正统治者的心情。

    这吿谕文书首先被交到了林德康手里,看完文书内容,林德康只冷笑了一声:

    “军饷例银从来不发,就跟忘了肃城四地似的,这显摆战功的吿谕文书倒是没落下我们,还快马加鞭送来了!就是不知道,将来陛下知道真相,脸上挂不挂得住。”

    他很清楚,嘉佑帝发这文书给他们,就是来炫耀示威的。要以他的意思,还真想给他张贴得到处都是,这样将来真相揭露,嘉佑帝才丢人丢得越广。

    不过,到底怎么处理,还得看郡王殿下的意思。

    他拿着文书去找李洵。

    最近肃城的甜菜开始收割了,亩产量远高于去年,再加上种植面积大,先前修建的储存地窖便有些不够。

    如今肃城各地正在紧急扩建储存地窖。李洵也在四处巡视,检查库房储存条件是否达标,并且验收设置于肃城治下几县的几家加工厂,看其厂房与各种设备是否合格。

    今日难得在肃城郡城,他便立刻拿着这文书和其他需要他批示的公事去找他。

    “殿下,朝廷送来了这吿谕文书,要求各郡县广而告之。您看,我们要不要张贴?”

    李洵看完了文书的内容,微微一哂,看来大启真是难得打一场胜仗,急需鼓舞人心士气,嘉佑帝得知了消息,都未曾细细核实,便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了。

    “当然不贴了。”

    林德康有些意外:

    “这倒显得我们怕了他似的。”

    而且,现在把嘉佑帝捧得越高,他才越丢脸。不贴岂不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李洵道:

    “先前我就让夏金良告诉过刘渊,所有军功战利品他们自行处置,我概不插手。如今看来,上报军功,应是刘渊那边的自保之策,不过是些虚名而已,我们倒不妨配合一下。”

    上报军功,扬名天下,对刘渊他们自保是有好处的。

    刘渊家中一大家子人都在京中为质,却不像当初的林相一家人,在嘉佑帝眼中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使个计策就能半途劫走。

    边关战事胶着,刘渊的家眷们是京中的重点监控对象,别说劫到肃城来,就算是出京上个香,也有大批禁军“护送”。

    重要边将的家人,就和震天雷一样,属于王牌,必然是被嘉佑帝重兵把守的。

    目前要从嘉佑帝手中劫走他家一大家子人,几乎不可能做到。因此,刘渊父子必然始终会受胁于嘉佑帝。

    林德康闻言道:

    “殿下对这刘渊,真是用心良苦。就是不知道这一代名将何时能归顺殿下。”

    事事为其打算,如此诚心,那个臣下不感动呢。所谓攻心为上,殿下对此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李洵却摇了摇头:

    “我并不需要刘渊牺牲家人归顺于我。刘渊之用,在于保卫北疆,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他效忠于谁都没关系。”

    朝廷能替代刘渊的人很少,只有让刘渊稳稳坐在鼎德守将的位置上,并且适当给予帮助,才能守住北疆,保住更多的百姓。

    林德康心中一震。

    一直以来,他都只当殿下是为了收服刘渊才屡次援助鼎德,却没想他仅仅只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

    相比之下,他自作聪明的揣度,倒是狭隘极了。

    如此胸怀,才堪为天下明主。

    只是不知道,天下人何时才能明白大皇子为他们所做的一切。

    锦衣夜行,明珠蒙尘,实在叫人难受啊,可看李洵的模样,却是分明不在意。这等气度,连他也自愧不如。

    近日的后宫之中,人心浮动。

    后宫众人都知道,礼部早就在准备册封皇贵妃的仪式,织造局也在准备礼服。可谁也不知道,这仪式到底是为谁准备的。

    按照惯例,应该是先下旨册封再择吉时举办仪式,可整个后|宫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得到了册封的旨意。

    众人便只当这是陛下准备给某个人的惊喜。

    全后宫都在盯着这个位置的归属。

    如今皇后自戕,皇贵妃便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物,如何能不引人注目。

    原本的热门人选有两个,一个是自进宫就盛宠,晋升速度跟坐了飞箭一样的容妃。她临近产期,说不定等诞下了皇子公主,就会因为生产有功,被越级晋升。另一个则是目前宫中身份最尊贵的贵妃杨氏。其父镇守西疆,其子三皇子颇受陛下看重,且她已册封贵妃有些年头,若要晋升,似乎名正言顺。

    毕竟如今的宫中没了皇后,本就是她与柔妃等资历老的妃嫔,共同打理宫务的。

    容妃腆着大肚子,坐在宫中风景最好的重锦阁中,一众低位妃嫔正围着她奉承,说什么皇贵妃之位非她莫属,叫年少的容妃心中很是得意。

    毕竟,自从入宫以来,她就得到了嘉佑帝前所未有的盛宠,哪怕最近月份大了,嘉佑帝来得少了,却也时常有赏赐,她父亲急流勇退,不会产生外戚威胁,她也觉得自己是希望最大的。

    而六公主此时也正带着一些京中闺秀在宫中游玩,如今深秋,正是重锦阁赏菊的最后时机。

    近两年战事胶着,嘉佑帝这一国之君心情不佳,宫中已经有两年未曾举办过赏菊的宴会了。

    闺秀们便请求六公主带她们去重锦阁玩耍,谁知道一路走来,才发现那地方已经被容妃等人占了。走到楼下,正好听到众人在说皇贵妃之位非容妃莫属的话。

    “既然容妃娘娘在此,不如今天我们就去别处玩吧。”

    有闺秀识趣地道。

    虽然容妃在未入宫前,也和她们是差不多的身份,可如今地位到底是不同了,尊卑有别。

    六公主却看不惯容妃那小人得志的猖狂模样,道:

    “为什么要去别的地方,谁规定重锦阁只能有一人赏花的?”

    说着,就昂首挺胸气势十足地走进了赏花的景致最好的重锦亭中。

    “哟,我就说谁占了重锦亭呢,原来是容妃娘娘!”

    “娘娘想必已经赏花赏得差不多了,就让让我们可好?”她像个小辈一样娇俏地道,话语里表达的意思却十分强势。

    容妃一见她就眉头一皱。

    这六公主,一直与她不对盘。她风头最盛的时候,六公主也不像其他皇子皇女一样尊重她,反而一副高高在上,像是看蝼蚁一样地看她,叫她心中很是不快。

    如今更是嚣张,竟然敢让她给她一个小辈腾地方。

    “那可是不巧了,我们也刚来。”

    容妃毫不退让地道。六公主道:

    “哦,那看来只能大家挤一挤了!来人,把咱们的东西拿上来!”

    可亭子的石桌上全都摆满了容妃那边的点心茶水,哪有可以摆别的东西的地方。六公主那边各种点心器具锅子,那也是一大堆。

    跟在身后的侍人很为难:

    “公主,没地方放了。”

    容妃岿然不动地坐着,目露冷笑。

    六公主看了一眼,直接把那铺在石桌上的桌布一掀,笑着道:

    “稍微挤一挤不就有了吗?”

    容妃那边的器物哗啦一声全掉地上,摔得粉碎,六公主捂嘴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哎呀,一不小心挤过头了,把容妃娘娘的东西挤到地上去了呢!”

    容妃是真没想到,六公主竟然敢直接掀东西,被东西砸在地上的动静吓了一大跳,听她这话,更是气得不行。

    “你……你放肆!”

    六公主弯唇露出挑衅的笑意,嘴上却是跟撒娇一般道:

    “我不是故意的,容妃娘娘您是长辈,大人大量可别生我的气啊!”

    容妃更气了,眼睛一转,就捂着肚子叫起来:

    “哎呀,我的肚子好痛……快去请太医来……”

    周围的嫔妃,闺秀和其他宫人立刻都着了慌,只有六公主淡定地看她惺惺作态,眼中流露出讽刺的神色。

    还真以为她自己肚子里怀着宝贝疙瘩呢,不过是一个靶子而已,时至今日还认不清自己的地位。

    想还像以前一样,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向父皇告状,让父皇训斥她,做白日梦!

    原本她还为大皇子李洵那边的崛起有些心慌,但鼎德与天沙城接连取得两场大捷,让她的心再次放回了肚子里。

    她觉得可能是书中没有细写这过程,所以导致她身处其中看起来有些惊险,如今很明显,朝廷在北戎战场上已经开始扭转颓势,要快打赢了。

    而父皇开始不再顾忌,准备正大光明立她的母妃为皇贵妃,也正说明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再容忍容妃这跳梁小丑。

    母妃的册封仪式在即,她也可以提早为钟粹宫立威了,容妃既然撞上来了,不就正好可以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她相信父皇绝不会为了一个容妃,在这种时候打钟粹宫的脸。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没错,嘉佑帝根本没把容妃的告状当回事。

    今日他接到了来自肃城的消息:

    李洵没有张贴关于鼎德与天沙大捷的吿谕文书。

    “哈哈哈哈!”他当即畅快地大笑了几声。

    终于轮到他让李洵憋屈了。

    李洵不敢张贴吿谕,可不就是担心朝廷的捷报会影响他在肃城等地的威信么。

    掩耳盗铃,消息迟早会传过去。他只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待他铲平北戎,再无掣肘之时,李洵只会更加慌乱。

    有好消息的时候,他总是爱到柔妃宫中,与她分享的。

    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柔妃宫里了,为让柔妃更加高兴一些,他还让七皇子进宫,晚上在宫里过夜,一家人一起共享天伦。

    这是他往日里最珍视最向往的时刻,一个小小的容妃派人来告状,自然是在他心中激不起任何波澜。

    他不想为任何人破坏气氛。

    因此,哪怕容妃委婉地派人来告了状,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人赏了药材安抚,晚膳时见到六公主,也没有提过此事一句。

    然而,现实却容不得他不重视,刚刚入夜,外头的太监却来禀报:

    “陛下,容妃娘娘发动了,太医说是动了胎气,要早产。”

    嘉佑帝顿时眉头微拧。

    七活八不活,容妃肚子里的孩子,如今还不满九个月,正是难存活的时候。

    他年纪渐渐大了,虽说对容妃这个妃子并不在意,但对于即将出生的或许是此生最后的一个孩子,还是有几分上心的。

    闻言顿时瞪了六公主一眼,责备道:

    “都是你干的好事!还不快去道歉。”

    关系到自幼子的安危,嘉佑帝还是觉得有必要让六公主去道个歉,以便让容妃能平心静气地生产。

    柔妃不明所以,柔声询问道:

    “怎么回事?”

    嘉佑帝不想在柔妃面前过多提起其他女人和孩子,掩饰道:

    “没什么,只是小事。”六公主哪里拉得下面子去给容妃道歉,传出去她在宫中岂不是成了笑柄,倒是叫容妃更加得意。

    看出嘉佑帝在意柔妃的心情,立刻便委屈地将上午的事情讲了一遍。

    当然,在她口中,她只是想和容妃共享重锦亭,并且不小心将容妃的东西碰下去了而已。

    “母妃,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当时就已经道过歉了,还要我怎么道歉,给她下跪吗?”她委屈得眼眶含泪,带着哭腔道:

    “父皇为了容妃,如此兴师动众,可见是新人不如旧人呢,旧人生的女儿,也比不得新人还没出生的宝贝疙瘩!”

    一番话,说得七皇子眉头微拧,正要说什么,却见柔妃目含轻愁,轻轻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月儿,容妃生产要紧,你是该去道歉的。”

    见柔妃的神情态度,嘉佑帝却有些心慌了。

    他担心她真的相信了女儿的话,误会他的想法,觉得他想让她向容妃低头。

    一个幼子而已,哪怕是特殊一些,也远不及柔妃在他心中的分量。

    “罢了,是朕想岔了,生产叫月儿去道歉有社什么用,派御医去盯着便是。容妃的脾气,也真是纵得不知天高地厚,是该叫她收敛些。”

    说着,吩咐了人请御医去承乾宫,就转移了话题,当这事没发生过一般。

    得知嘉佑帝依旧在钟粹宫,甚至连来都没来过一趟承乾宫,容妃越发气得狠了,生产更加不顺,足足折腾了两天两夜,才生下一个病弱的小皇子。

    望着虚弱的小皇子,年轻的容妃也仿佛终于明白了些什么,躺在产床上以泪洗面,再不闹着要见嘉佑帝。

    六公主取得了彻底的胜利,心中得意极了。

    从此他们终于可以不必再受任何委屈,终于可以在宫里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了!

    而后宫众人,也总算从此次事件中,察觉出来了嘉佑帝对钟粹宫不同寻常的态度。

    为着那份不寻常,贵妃杨氏,也对自己能否顺利夺得皇贵妃之位悬心起来。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西戎边关,第一座边城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入那彦图台吉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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