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力罕确实精准拿捏到了嘉佑帝的命脉。
眼看着戎族联军的最后通牒时间将近, 而李洵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嘉佑帝心中一直犹如油煎。
如今北疆大雪漫天,送信的驿站系统速度也会很慢, 根本做不到日行五百里的极限速度,路上稍微因为极端天气一耽误, 来回十二三天就过了。
而且李洵给的是什么答复也未可知, 他若是依旧不来,双方再要交涉,又是十几天时间。
再加上路上行军缓慢, 等真的到达京城, 需要二十多天。
可京城的城墙,原本预计就是打七天左右就会出现明显倾斜,当时为了舆论造势,顺其自然地和谈,距离发现时又耽误了三天,实际上只剩下四天。
一旦再次开打, 被戎族联军发现京城的破绽,那恐怕是李洵的援军即刻到来,戎族联军也不可能退却了。
更别提拿远在一千多里之外的李洵麾下军队吓住他们。
可以说,此次若真的在三天后开打,大启都城必破无疑。
那将是大启开国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耻辱, 他丢不起这个人, 大启也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
乌力罕这封信, 和他所说的十天时间, 无疑是嘉佑帝此刻的救命稻草。
他仔细一思量, 发现乌力罕确实是谈判中的主导角色, 这大概是因为三汗国中, 北戎的整体实力最强,是以最有话语权。
若能让乌力罕暗中帮忙,倒是真的能给大启再争取一些时间。
不过,十万两黄金确实很多,相当于百万两黄金,三百万贯铜钱,都能再招兵三十万了。
对于如今的大启国库,不是一个小数目。
而且这是私下里给的,之后若和谈不知道还要给多少钱财,所以,嘉佑帝思虑一番,觉得还是不能任由对方开价。
他若不还价,反倒显得大启底气不足。
当然,还得太低,很容易让对方恼羞成怒,也会坏事。
而且,这事目前也不宜通过国库出账,不然必然会在朝中引起波澜。
届时,他又该如何与大臣们解释目前不能开打只能和谈的真正原因?有些事,但凡说出去,就必然会传到敌军耳中。
思来想去,嘉佑帝憋屈地发现,这钱竟然只能由他的私库出。
咬咬牙,他安慰自己,作为一个圣明的君主,为了江山社稷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是应该的。只要能保住京城,一切都是值得的。后世说起,也是他的一桩美谈。
于是,他开始回信给乌力罕讨价还价。
双方经过两封信件的来往,最终将价格定为五万两黄金。
这几乎掏空了嘉佑帝私库里的所有黄金库存。
五万两黄金,足足运了沉甸甸的五十车。双方在城门附近,一手交钱,一手交契约。
这样的动静,在乌力罕的有心遮掩下,戎族联军倒是没人发现。
可却没能瞒过负责全程禁军统帅的陈太师,以及时刻留心着敌方动静的魏平光。
得知那些给敌军运送东西的是陛下派的人,两人立刻进宫求见,询问此事。
完成了这一桩交易,嘉佑帝自觉是为京城争取到了时间,整个人都从容不迫了许多。
他对两人讲起了其中始末。
听完后,陈太师立刻奉承道:
“陛下深明大义!以后真相大白,全京城的百姓必然都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嘉佑帝也自觉自己此番为江山社稷牺牲了不少,闻言也感慨道:
“此番能以朕私库中的些许钱财换得京城太平,百姓安乐,也是值得了。”
说着又道:
“此番也让朕看清一件事,即使慎郡王不肯出兵,那戎族联军的将领各有私心,我朝未必不能私下各个击破。”
陈太师闻言,便道陛下说得很有道理,要去打听那些将领们的背景,看是否能再找出什么破绽。
唯有魏平光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嘉佑帝见他神色不对,询问道:
“魏卿可是有别的想法?”
自从听说嘉佑帝私下送了金子给乌力罕,魏平光心中便咯噔一下。
可这件事是嘉佑帝私下里做的,还为此颇为自得,他若指出,便是直接打嘉佑帝的脸。
可若是不说……此事根本容不得他不说!
“陛下,臣有些担心,那乌力罕此次来信,要钱是假,刺探我朝底线与实力是真。”
他尽可能委婉地道。
戎族联军给的最后期限近在眼前,嘉佑帝先前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便毫不犹豫地拿钱换时间了。
如今冷静下来,经魏平光这一提醒,顿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先前只从乌力罕的信件与使者那里感受到了乌力罕的贪婪,觉得以乌力罕的身份,私下谋好处完全合情合理。
而对他而言,争取到的这十天时间,也可以保住京城,在和谈里少付出甚至不出钱。
却完全没想到,乌力罕区区一个杂种蛮子,竟有胆量如此算计他这一国之君!
若乌力罕真是刺探,他态度强硬地拒绝,一文钱不给尚好,但凡他给了正面的回应,不管是直接给钱,还是如他之前那样外强中干地讨价还价,都只觉得让对方觉得,大启真的不敢打。
更有甚者,对方会推测出,大启京城扛不住对方连续十天的进攻,所以才私下收买他这谈判使臣……
他……竟是暴露了大启的真正底线!
见两个心腹大臣都面色凝重地看着他,嘉佑帝心中懊恼极了。
他试图挽回一些九五至尊的尊严,强硬道:
“那以魏卿之见,当时戎族限定的期限只剩下三日,京城的城墙却最多支撑四天就会露出端倪,你能找到更好的解法?”
魏平光老老实实道:
“臣亦不能。”
事已至此,真的已经回天乏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嘉佑帝这才挽回了些颜面。
可已经铸下大错,若乌力罕真的是刺探底线,那他们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若守不住京城与皇宫,便要随时做好撤离的准备。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向百姓透露任何撤离的风声,否则,敌人没能察觉到破绽,反而是我们自己露了马脚。”
“是。”
这个夜晚,对嘉佑帝和他的两位心腹重臣而言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不过,第二天,已经到了原本戎族最后的通牒时间,对面却没有出兵的迹象。
第三天也没有。
嘉佑帝便开始猜测,是否是因为乌力罕真的信守承诺,收钱办事了。
然而,当日下午,军中派到北城外的探子,终于打探到了确切的消息。
陈太师亲自来送了信:
“陛下,城外的戎族联军里出了乱子!乌力罕前日夜里,率领北戎大军秘密撤离了!其余两戎族大军的将领们,此时正群龙无首呢!”
嘉佑帝顿时心头一松。
虽说被乌力罕那杂种骗了五万两金子,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却是很丢人。
可目前这事除了乌力罕,就只有两个心腹大臣知道。
他们若是识趣,从今往后便该将此事忘了绝口不提。
只要不传出去,便不会影响他的威严。
而这事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戎族联军一直以北戎马首是瞻,如今北戎人撤走,短时间内戎族大军便不会再对京城形成威胁了。乌力罕走了,也没人发现大启京城的破绽。
如此,京城迫在眼前的危机便解除了。
那五万两金子,花得其实很值。
陈太师也趁机如此奉承道。
嘉佑帝闻言,总算觉得彻底挽回了颜面,神色都轻快了许多,吩咐道:
“乌力罕突然撤走大军,必然是北戎内部出了什么变故,速速派人去打听!”
“是!”
陈太师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戎族联军的军营里,西戎与北戎的将领们,刚收到了来自西戎主力军送来的消息。
三大戎族汗国之间,虽说同出一源,却是矛盾众多,此时只是因为利益短暂合作而已,彼此之间自然也少不了刺探防备。
先前北戎借口要调集兵马,只暂时出兵一万五,便让西戎主将蔚山心中起了些怀疑,是以留下了眼线传递消息。
如今他的主力部队还没到燕山关,便收到了北戎王庭被慎郡王麾下部队攻破,北戎汗被俘的消息。
原本他们敢攻打大启京城,就是因为实力最强的北戎组织发起了这次联合行动。如今北戎王庭和大汗都没了,如何能再成气候。
少了北戎这一股庞大势力,要打下大启京城就变得很困难了。
更糟糕的是,慎郡王轻易就灭了北戎,若再直奔京城驰援,他们必定讨不了好。
在这种情况下,是否撤军不是由他决定的,但必然要通知前线,先停战。
如此,哪怕慎郡王来了,他们没有攻打,慎郡王也不好直接动手。
于是他赶紧给西戎王庭与大启京城前线送了信汇报此事。
接到消息的西戎和东戎联军将领,也和蔚山一样,被慎郡王的战绩震慑到了。再加上他们只剩下八万出头的军队,一时间也不敢再出兵。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战争形势,顿时就缓和下来。
嘉佑帝悬着的心也完全落地了。
虽然目前还没打探到北戎汗国内部出了什么事,但几天观察下来,北戎撤军已成定局。
剩余两个便有很大胜算各个击破了。
如此,他便根本不需要再低声下气求李洵来帮忙,更不必要忍受他狮子大开口的要挟!
想到此次自己在乌力罕手中吃的亏,在两位心腹面前丢的颜面,他心中对李洵的憎恶更上一层。
若非李洵半途停军逼迫,他这一国之君,何至于如此窘迫。
嘉佑帝在心中暗下决心,等他解除了京城的危机,想办法拿到震天雷,终有一天一定要将李洵这逆子千刀万剐!
不过,嘉佑帝似乎放心得太早了些。
因为乌力罕率领部队向北撤离到燕山关的时候,被蔚山向南进发的军队堵了个正着。
西戎刚刚到达的主力部队,多达四万五千人。
而乌力罕,他原本就只有一万五千人,在经过多日攻城战的消耗,其实只剩下一万三千人。
乌力罕的军队赶了两天的路,正停下来休整,却被蔚山的部队团团包围了起来。
一时间,双方都拔出了刀剑,针锋相对。
白茫茫的雪地上,许多北戎骑兵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面对三倍以上的敌人,还是和他们一样的悍勇草原勇士,很多人都心中发憷。
蔚山越众而出,看向被众多骑兵拱卫着的乌力罕。
“乌力罕台吉,我姑且尊称你一声台吉,能否请你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明明应该在京城与大启打仗,因何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往北逃呢?”
相比手下士兵的慌乱,乌力罕十分镇定: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将军如此对待友军,不正是因为知道了我北戎好汗国的变故么?”
蔚山冷哼一声:
“台吉倒是镇定。可你诓骗我西戎汗国出兵,耗费我国如此多的钱粮兵马,怕不是一两句话能了结的吧?”
乌力罕道:
“将军想如何?”
蔚山道:
“自然是请台吉和手下军队,与我一同前往汗国,好好给大汗一个交待。”
乌力罕依旧很镇定,他用一副事不关己的微嘲口吻道:
“我劝将军,莫要因小失大。那么大的军功近在眼前你不赶紧去拿,反而跟我这友军过不去,实在是不明智啊!”
“你什么意思?”
乌力罕笃定又高深莫测地道:
“意思就是,大启都城内兵力空虚,经不起联军十日攻打便会破城。”
中原人有句老话,死道友不死贫道。
嘉佑帝也怪不着他拿了钱不办事,毕竟他当初只答应帮大启拖延时间,却没答应不对别人说他们都城的致命破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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