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堡外,  成千上万的士兵正在奋力挖掘着面向北边的壕沟,扩建护城河。

    原本这里是有护城河的,但被北戎蛮子占据后又给填了。

    先前防的是北戎蛮子的投石机,  只需要常规的宽度即可。

    如今作战对象换成了慎郡王大军,其震天雷射程比北戎蛮子的巨石几乎远一倍,且更为轻巧,便需要更宽的河沟,才好阻止他们来到城下,进而用震天雷攻城。

    深度需要一丈三尺,  宽度则要十五丈,绕城一周。这放在哪里都是个极为艰巨的工程。

    上头下了死命令,  必须要在半个月内修好,任务压下来,  各层级的将官都催得很紧。

    “动作快起来!磨磨蹭蹭的,没吃饭吗!”

    监工的都头们不断呵斥着,有时候甚至用上鞭子与拳打脚踢来威慑。

    重体力活儿本就磨人。朝廷预算有限,士兵们不上战场的时候,一天都只有两顿饭,  最多吃个七分饱(这还是最近整顿了军中风气才有的待遇),营养更是谈不上,几乎个个都是面黄肌瘦的,  比流民好不了多少。

    连续七八天高强度体力活儿下来,士兵们基本上都有些扛不住了。

    身体吃力便动作慢,越是动作慢,  越是挨打,越挨打身体就越吃力,简直恶性循环,  为了杀鸡儆猴,不少都头甚至把一些动作特别慢的士兵打得鼻青脸肿哀嚎求饶还不收手。

    刘柱子便是这样的倒霉蛋。

    挨上官的打是不能还手的,他只能护住要害,蜷缩在地上,努力求饶以期这痛苦漫长的酷刑早些结束。

    突然,耳边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蹄声。

    “敌军来了!”

    “敌军来了!”

    “大家快快进城!”

    有人吓得大喊起来。

    不管是沟壑上头的禁军还是上头运土的士兵,都下意识掉头就往城门跑去。

    这完全是之前被北戎蛮子吓出来的条件反射。

    与机动性强,冲击力也强的草原骑兵旷野作战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一遇到北戎骑兵,为了减少伤亡他们便逃进城里,等对方攻城的时候他们通过防御来杀敌。

    这气势逼人的马蹄声,一听就人数极多,让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那些噩梦般让人恐惧的北戎骑兵,因此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逃。

    然而,上面的还好,下面壕沟里的无人拉扯却根本爬不上来,只能绝望地等待被杀被掳的命运。有些身体弱的来不及跑回城里。被打得满身是伤的刘柱子更是跑不动。

    城门轰隆隆地关闭,留在城外的人们,只能绝望地等待着厄运的降临。

    然而,当敌军的大部队跑近了的时候,他们才发现,那并不是北戎骑兵,而是打着黄色蛟龙旗的慎郡王麾下大军。

    是了,北戎蛮子都被慎郡王歼灭了,如今他们要面对的,是比北戎蛮子还要强大数倍的慎郡王麾下大军。

    迎着刺眼的太阳,刘柱子望着对面敌军与北戎蛮子别无二致的高大战马,还有他们拉满了弓,在阳光下寒光闪闪的箭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对方若要攻城,必然要跨越这道还没修好的壕沟,他们这些人,都会被杀。

    眼看着对面军队里迅速组装架设起来的投石机开始运作,刘柱子抖如筛糠。

    自从来到临川堡后,士兵们之间便时常流传着关于慎郡王的恐怖传说。

    看到投石机,刘柱子便知道,这是轻而易举便能送无数北戎蛮子上西天的震天雷。那黑色的铁球一旦落下,方圆几丈内的士兵们都会被炸得四分五裂。

    那比死在北戎蛮子的屠刀下还要惨,被北戎蛮子杀,至少有个全尸,死在震天雷下,胳膊脑袋身体天各一方,做鬼恐怕都要天天找自己的胳膊腿。

    连北戎蛮子都逃不掉,更何况他们。

    然而,对方的“震天雷”扔过来,却并没有传说中的巨响,也没有身首异处的疼痛,只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散落一地,偶尔有个小块打在身上,却并不太疼。

    刘柱子诧异地睁开眼睛,发下地上有很多散落一地的黄色小纸包。

    敌军里头,有个长得圆头圆脑的小将越众而出,拿着奇怪的锥形桶对着他们喊话:

    “临川堡的兄弟们不要害怕,我们郡王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我们便绝不会把刀箭与震天雷用在自己人身上。从今往后,以这护城河为界,只要大家不越界线,我们便可和睦相处!”

    绝望中的士兵们诧异极了,慎郡王的大军竟不是来杀他们的!

    慎郡王不想杀他们!

    随即又听对面拿锥形桶的小将和气地道:

    “郡王仁爱,听闻大家近日赶工修筑护城河十分辛劳,许多士兵兄弟都病倒了,特地让咱们送些晶糖来给大家补补身体。刚才扔过来的,就是咱们军中日常使用的糖,没毒的,大家放心吃!今天吃完明天还有!”

    说着,一挥手,又有好多小纸包飞过来。

    所以……这些扔过来的东西竟然是糖块?

    还是达官贵人们才买得起的晶糖!

    以慎郡王麾下军队的战力,要杀他们,真没必要下毒。毕竟砒|霜还要好几十文才能买一小包呢,要杀他们哪里犯得着花那么多钱。

    在太阳底下忙碌了一整个上午,众多士兵早就饥肠辘辘,又饿又渴,听说地上的是糖块,有人便忍不住捡起一个小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东西晶莹剔透,指甲盖大小,大概有四五颗,凑近了一闻,隐约觉得有股清香。

    想到记忆中只有过年才能品尝到的那淡淡的珍贵的甜味,不少人忍不住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一瞬间,沁人心脾的甜意便从舌尖传遍了整个口腔,口水一下子就分泌出来,整个人也觉得精神一振。

    “是糖,真的是糖!”

    “好甜的糖啊!”

    “真的好甜啊,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真的是糖?

    刘柱子挣扎着爬起来,捡起了手边的纸包,打开后拿出一颗放到嘴里,只觉得一瞬间连身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真不愧是传说中贵人才能吃的晶糖,简直像仙丹一样!

    眼见面前还有好几包,他赶紧捡起来放在怀里。

    其他的士兵们也是,此时完全不再恐惧慎郡王大军压境,纷纷开始捡糖包。

    见他们捡完了糖包,慎郡王的军队就开始掉头,有序地后撤。

    刘瑾与宣传营指挥使程虎并驾齐驱,为表尊重,程虎还是略微落后了他半步。

    “程兄,刚才得发出去多少晶糖啊,明天还要继续发,这一招的耗费也太大了。”刘瑾忍不住对程虎道。

    那可是晶糖,他们家以前都舍不得吃,可最近军中却是连普通士兵都能发到晶糖。听慎郡王麾下那些士兵们的意思,这在郡王麾下是常态。

    给自家士兵吃了补身体也就罢了,给敌军也发那么多,他是真心疼慎郡王的军费。

    程虎笑眯眯的:

    “少将军不用担心,咱们肃城产的糖多着呢,这东西别人买要花许多钱,咱们自己人只给成本价,其实没你想的那么贵。”

    刘瑾叹了口气:

    “那留着卖钱也好啊,花在敌军身上,总叫人觉得不值。”

    程虎时常得李洵指点教导,已是深谙舆论工作的精髓,闻言道:

    “我们在草原上收服那些北戎士兵的时候,也给他们发糖。那时郡王就曾说过,震天雷这样的炮弹要花钱,糖也要花钱。既然都要花钱,那何不以糖为炮?糖炮不用见血,效果却未必比震天雷差。”

    刘瑾微微一怔。

    以糖为炮,糖炮不见血……

    想到临行前慎郡王的嘱咐,他说能不打就尽量不打,但若只能狠杀一批人才能起到震慑效果,也绝不能手软。果决的震慑,有时候也是减少伤亡的好办法。

    不管是杀还是不杀,慎郡王的决策里,其实都满怀着对百姓与士兵的仁慈之心。

    正略有些分神,便听程虎探着身子凑过来低声道:

    “说起来,在咱们肃城,一大包晶糖还真比不上一颗大号震天雷贵!少将军只管放宽心!”

    话语中那奸诈的小得意,叫刘瑾也跟着笑起来。

    他竟是忘了,他们现在跟着慎郡王,那可是财大气粗着呢,完全不像曾经在朝廷手下,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士兵们的吃穿住行,无不要精打细算,省之又省。

    如今啊,不但他们这些出征的兵将们每顿都有肉干面饼吃,听父亲在书信中说,他们走后,郡王让人从北戎草原运来的羊也前后脚就到了。

    如今军中的饭菜顿顿都有羊油,隔天就能吃到肉,还每天有糖水喝,士兵们是肉眼可见地身上长了肉。

    士兵们哪怕训练辛苦,却也是日日脸上带笑,都说现在的日子真好。

    父亲说,投奔慎郡王无论对他们还是对士兵们来说,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哪怕要担负骂名,他们也没有做错。

    他也由衷地这么觉得。

    对面大营的镇东大将军侯胜却完全没有刘瑾这样的好心情。

    这要从那些被遗弃在城外的士兵们平安回城说起。

    那些人一回来,就兴奋地告诉自己的同袍们。

    “慎郡王的人说了,只要我们不主动进攻,不跨越护城河,他们就不会杀我们,也不会对我们使用震天雷!”

    “慎郡王说我们都是自己人呢,还牵挂着我们这些天修护城河太辛苦,给咱们发了晶糖补身子,喏,你们看,我捡了好几包,那可是真甜啊!从来就没吃过这么甜的糖!”

    说着,他们就把糖分给了自己的同袍们。

    这无疑是一个让人高兴的好消息。

    禁军们对慎郡王的威名是早有耳闻,之前他们的御林军追捕林相,杀了慎郡王几十个人,便惹得慎郡王大怒,几乎全军覆没。

    那时候他们就发现了,慎郡王神兵利器在手,要杀他们,真是比砍瓜切菜还容易。

    都是父母养的血肉之躯,谁在面临必死的战局时能不害怕呢。

    这次听说要与慎郡王麾下大军作战,他们心中都有些抗拒。

    镇东军们原本是不知道慎郡王麾下大军有多可怕的杀伤力,时不时听到同袍们悄悄说起,也是心有惴惴。

    如今,慎郡王认可了他们是自己人,说不杀他们,谁能不高兴呢。

    吃着同袍们带回来的昂贵又甜蜜的晶糖,众人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松懈了不少,有人忍不住道:

    “我觉得慎郡王说得对啊,我们明明是自己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对啊,慎郡王不想杀我们的,是朝廷非要逼我们来临川,慎郡王才应战的吧。”

    “唉,慎郡王多好的王啊,朝廷都不怜惜我们修护城河辛苦,他还记挂着给我们发糖补身体。”

    “这么贵的东西,还愿意发这么多给我们吃,慎郡王真的是很关心我们。”

    “咱们要是能在慎郡王治下该多好,说不定现在家里人一人五亩田地都分上了。”

    “别做梦了,朝廷绝对不可能允许慎郡王南下或东进的。”

    “也是。但我觉得,哪怕我们不能归入慎郡王治下,也不该辜负慎郡王的一片苦心。他明明是很想让我们活下来的,那我们也没必要非得听朝廷的命令自寻死路啊。”

    “这不就成了违抗军令……咱们的家人还在朝廷的地界上呢。”

    “怕什么,攻打慎郡王本就是必死,何不搏一搏。法不责众,咱们要是都不肯进攻,朝廷还能把我们这么多人连带我们的家人一起都杀了?”

    这样的论调在军中迅速地传播开来。

    第二天,再看到慎郡王的人来,很多士兵甚至根本不撤回城里,而是等着慎郡王大军发糖,捡了糖再回去。

    眼见着对面用投石机一包又一包地扔糖过来,在空中天女散花似的落得到处都是,士兵们发出欢呼,然后就开始弯腰捡糖,侯胜气得咬牙切齿。

    他先前就感觉军中士兵说起慎郡王过于恐惧,有些不妙,试图给士兵们鼓气,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毕竟不争的事实摆在那里,他们是北戎大军的手下败将,北戎在慎郡王手里不堪一击。怎么说都很难转变他们的观念。

    如今,慎郡王这不要钱似的发糖过来,更是完全瓦解了全军的斗志。

    “大将军,禁军今日拒绝去护城河对岸巡视,咱们的镇东军,也不肯再扩宽护城河……”

    属下的汇报更是让侯胜怒火中烧。

    “这群孬种!慎郡王一句话,他们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啊!把这些人全都拉下去砍了!”

    副将连忙劝道:

    “大将军,万万不可啊!如今不想与慎郡王交战的士兵几乎占了八成以上,贸然因此杀人,只怕会引起哗变!您想想燕山关……”

    想起燕山关一万多禁军直接叛逃投奔慎郡王,侯胜浑身充满了无力感。

    以如今军中的氛围,他要是贸然采取强制措施,只怕真的会引起哗变。

    燕山关一万多禁军叛逃都让陛下龙颜大怒,如今他这十万大军要是再出变故,只怕陛下要直接生吞活剥了他。

    慎郡王这样一个对手,硬打打不赢,如今连军心也如此涣散,要是陛下令他出兵,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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