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画浑浑噩噩来到李氏屋内,刚到门口看到娘亲的一瞬间,所有恐惧终于都爆发出来。

    她的嘴唇在颤抖,手在颤抖,眼睛里的惊恐悔恨绝望闪烁不定,她好像没有力气走路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李氏。

    “娘……怎么办呀?”

    李氏正在为什么事情发怒,一脸愁容,回头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拥住她。

    “娘的心肝,这是怎么了?有娘在呢,不怕不怕啊。”她搀扶着女儿坐下,倒了杯热茶,打开女儿攥紧的双手包住茶杯,又在外面包裹住自己的手。四手交握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跟娘说说,发生什么了?”

    苏如画缓过神来,用细弱的声音将今天发生的事儿慢慢道来。

    可能是因为她之前的形容太过可怕,李氏听完,竟然松了一口气。

    至少人没什么事儿。

    自己的终身大事,娘亲就是这样平淡的态度,苏如画五味陈杂的情绪终于全变成成一腔怒火,“你们都不在乎我!爹是那个样子,连您也不在意我的幸福了!”她哭着跑了出去。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李氏又气又急地追出去,一把捉住她的手。“娘每天辛苦奔波,为的都是谁?你说这样的话,不是在剜我的心吗?”

    阿桃在自己屋中听到了动静,探出头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李氏和苏如画本还在纠缠,转头瞥到阿桃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圆脸,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气死过去。

    要不是这个害人精,何至于……何至于!

    “行了,还嫌不够丢人!跟我进去!”说着将女儿猛地拽回了屋里。

    阿桃莫名奇妙地缩回了头。

    自从她来了汴京,让她莫名其妙的事儿太多了。

    好想念在秦州的日子呀,天天开开心心的,哪有这么多破事儿要琢磨。

    也不知道大家伙都怎么样了?

    翻过年自己就十五了,苏府这两口子肯定要给自己安排婚事儿,就刚刚李氏看自己的表情,能找个好人家就怪了。

    随着禁足的时间越来越久,饶是阿桃心再宽,也难免焦虑起来。

    这两年她身量长了不少,虽然圆脸仍显得孩子气,但是之前开面馆那些事儿沾的市井气又给她添了一些稳重,看着不那么像小丫头了。

    也是之前那番折腾给了自己勇气,她最近一直在琢磨怎么离开这里。

    梅园别院。

    水秀正在伺候长公主用膳。

    “这么多天了,您多少用一些,太子殿下大婚,宫里有多少事儿要张罗,您若是倒下了,难不成要贵妃娘娘出头吗?”

    “呸!凭她也配?”敢用贵妃刺激长公主的,也就是水秀这位在她身边伺候了二十几年的大宫女了。

    “本宫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你看看今天这些歪瓜裂枣,一想到大郎受的委屈,本宫这心就像漏了,还吃得下什么。”

    水秀抿唇想了半刻,说:“奴婢斗胆说句心里话,太子殿下若是清醒着,怕是连娶亲都不愿的,比起孑然一身,如今也许反而好些。”

    “话虽如此。你看那苏如画,本以为是个识趣的,这样的出身都肯提拔她,想不到是个呆傻的。以后大郎身子大安了,难道要让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管着东宫不成?本宫这个姑姑,以后还怎么见大郎?还怎么有脸见嫂嫂呀!”

    苏如画后面发愣失态,就连离得最远的阿桃就察觉出不对,何况是坐在旁边的长公主。当时她的心里就蹿起了一股火,怎么都压不下去。

    “她人还小着,以后殿下多教导,自然能□□出来的。看她今日诗画,才貌总还算是过得去,太子殿下孝顺,自然会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说到诗,她那个姐姐的字,怎么和大郎的那么像?”

    “您是说之前传言的那位?”

    “对啊传言,你说大郎为什么要去帮她呢?”长公主喃喃自语到,“别是什么孽缘,那大郎的脸就丢尽了。”

    “丢脸?咱们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都不嫌丢人,纡尊降贵去给小面馆撑腰,你倒是狗拿耗子嫌丢人。”吴归远坐在梨花木的太师椅上,绷紧了一年的五官,难得这般舒展。五十多岁的男子,劲瘦颀长,神采奕奕,乍一看,倒是一个清风朗朗为国为民的好官。

    “是,下官愚钝,相公教训的是。”

    “苏大人之前不是常说有高僧相面,他女儿命中带福。宁大人不如再找人好好算算。”

    “是,下官明白了。”

    下首这人,正是刚刚正式任命的礼部侍郎宁方平。皇上着礼部操办太子大婚一事,昨夜里长公主递了一个名单,宁方平早上刚一拿到,便来相公府给宰相过目。

    太子和吴相斗了这么多年,跟随太子的人不过是认准他储君的地位。如今一个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来,让太子压制了一年的宰相,立刻又取回了政治中心的地位。

    吴归远看着名单上这几个平平无奇的小娘子,总觉得差点意思,就算是出身降了,配一个行将就木的太子殿下,也还是门当户对。于是他想起来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厨娘子”。细一打听,不禁笑了,这位的出身品貌才能让自己放心——

    就算太子真给冲醒了,也能气的躺回去。

    腊月三十早上,苏如画在家里愁眉不展,李氏则准备继续走访探亲。面馆和赏梅的两件事儿一出,她已经不期待能给女儿提前定下一门亲事了,这两天出门,都是盼着老天爷能给自己家里掉下一个孝期。

    可是有人比她们更早。

    “圣旨到!”

    一队禁军站在苏府门外,八位小黄门鱼贯而入分列两旁,一名笑脸迎迎的宦官缓缓迈入门内,手持明黄圣旨。

    “礼部员外郎苏文昌及嫡长女苏如君接旨!”

    谁?苏如画知道要来苏府宣旨的时候腿就已经软了,只能靠着李氏才能勉强站住,听到接旨两字就觉得眼前一黑,可是刚要晕倒,又觉得好像不对?

    阿桃就更蒙了,这是自己的名字么?我是叫这个名字来着吧?

    除了苏父,满府的人都是一肚子怀疑。

    苏父不怀疑,谁都行,哪个都是自己的好女儿!

    “兹闻苏文昌之女苏如君贤能大方,福泽深厚,朕躬闻之甚悦。今太子适婚娶之时,苏如君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苏如君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次月内完婚。”(注)

    宣旨之人是郭有方,苏父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这位天子近侍能亲临府邸,一时竟分不清梦想成真和见到皇帝亲信哪个更让他激动。

    “苏大人,小娘子,接旨吧?”郭有方满脸堆笑地提醒到,尤其深看了阿桃一眼。

    苏父才反应过来,领着阿桃恭恭敬敬地把圣旨请进了家门,感觉比当年中了进士还要光宗耀祖。

    一想到从此就是皇亲国戚,苏父的手竟是止不住的颤抖。

    祖宗保佑啊!

    阿桃从头到尾就是蒙的,这个宣旨的郭公公当真是和自己说的那些恭喜话?

    真是自己?

    所以这个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没有人想嫁给他?!

    阿桃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关键问题。

    郭有方回到宫里向皇上复命,有五分真心五分夸张地将阿桃夸赞了一遍。

    “张天师说的没错,这位苏娘子当真贵重。光是那一身宠辱不惊的气度,就不是那些小娘子能比的。那一脸福相,奴才看着就觉得好像她周身有层五彩之光,太子殿下定能度过此劫呀!”

    “好,好,好!”皇上听了也觉得好像病都好了,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过刚刚进殿恰好将这番话听了个尾巴的贵妃娘娘,可不那么开心。

    这个病秧子,病了二十年,到底哪天才能咽气?到底哪天才能给自己的瑞儿腾地方?

    “月娘来了。”皇上看到贵妃,笑着对她招手。

    她快步走近,随意地坐在龙榻上,“瞧陛下今日好多啦!”

    快四十岁的人了,笑起来还像一个纯真的妙龄少女。

    沈明月,皇上的白月光,唯一挚爱。

    十六岁入宫,荣宠二十年,已育有一子一女,上个月太医诊出,肚子里又揣了一个,只是纤腰盈盈一握,现在还看不出来。

    “说了多少次,走慢些,你如今身子重。”皇上嗔到。

    沈明月却不害怕,依旧甜甜的笑着,撒娇到:“看到陛下心情好,臣妾也开心嘛!”

    “大郎要成婚了,朕的确是很高兴。”

    “姐姐在天有灵,也会开心的。”她将头靠在皇帝的肩上,好像回到那时朝堂动荡,皇后在前厮杀,他二人在后方耳鬓厮磨的日子。

    “二郎会不会介意……”

    “他急得什么!明年才行冠礼,不让他和大郎抢这个风头。”

    “二郎和你一样,是个懂事的。”

    “都是陛下教的好呀!”

    郭有方在贵妃进来的时候就退了出去。守在殿外等着吩咐。殿内的说笑声不时传到耳朵里,他好似不闻。只有说到张皇后的时候眼神才暗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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