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阿桃和赵珂一起在屋子里等黄毅坚的消息。
阿桃随手翻动着曹夫人送的各种礼物,转头看赵珂眼睛虽闭着,但是睫毛还在刷刷地抖动,应是没有睡觉,便问到:
“殿下,您让我说的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都是什么来着?”赵珂缓缓动了动。
“第一句是尸体那句。”
“哦,那就是随口试一试,她要是追着细问,可能就是心里装着鬼吧,哪个正经人能为了问问是什么尸体就甘愿掏钱啊。”
“啊,殿下你也太坏了。”
“不过我想的是钱敏的尸体,他们想的是谁我就不知道了。钱敏府上被烧得太干净了,他们翻了一下,什么东西都没了,人也都糊在一起。你说,得是感情多好的人,着着火都要抱在一起呢?明显是被逼到了一处。”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阿桃托着下巴问。赵珂发现她在仔细听话的时候,很喜欢这样托着下巴,两只眼睛盯着你,目不转睛的。上次在马车里说徐家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刚开始还不自在来着。
“我也不确定,只是觉得更像是要毁尸灭迹。就随便试他们一下,”赵珂其实没想着阿桃这儿能有多少线索,就是试一试,没想到那曹夫人果真心里装着事情,还挺着急。
“那第二句呢?‘追到山里,女人们很害怕’那句。”
“难民里的妇孺心里都装着秘密,有人不让他们说。不过无外乎就是和民傜役失踪的那些男人有关。哪儿能藏着人不被发现呢?最可能就是山里。”
“那您为什么猜是矿山呢?”
这回赵珂的表情凝重了许多,“因为西北多矿。”
调那么多壮年到山里去,能干什么呢?伐树?那不会去那么久。
挖矿是赵珂最不愿意想到的,却偏偏一试就中。
不管是什么矿,能调动几万人挖矿,又送出去,这已经不是靠一个州府知府能实现的事情了。西北到底乱到了什么程度,边军里有没有蛀虫,才是赵珂等人最急于知道的。
还有那些混进来的男人。他们是怎么来的?这么多的数量,不可能是借着这次发水才被安排进来,可能已经布置了多年。借着这一次天灾,充作难民趁乱留下,既补齐了民傜役失踪的那些人,以后两军交战,又可作为内应。甚至所谓的天灾,是不是也有人祸的成分?
思之胆寒。
曹仲勋等人,纵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钱大人应该是从修补大坝时起注意到了这个事情,追查起来才引来了杀身之祸。只是可惜了,到底也不知道他查到了什么证据。”阿桃感慨道。
这时黄毅坚来叩门,“殿下,曹仲勋招了。”
“快进来!”
赵珂看着供词,手不由颤抖,不算京兆府上下,竟还有四个州收受了好处,即便如曹仲勋所言他们并不知情,可什么东西需要行贿才能通行,这些当官的究竟是无心查实还是明知不报?这样装傻充愣的官员,大昭究竟还有多少?
他们在商州挖出铁矿来,从京兆府入邠州,再通过宁州和庆州入榷场,在保安军的眼皮子底下交给西夏人。曹仲勋说全程都由刘家操作,具体他也不知,
西夏物产不丰,区区十车铁矿就能换万两白银。
可是西夏哪来的银子?还不是朝廷岁岁送给他们的!
朝廷用自己的银子买自己的矿石,送给敌人制成武器,等他们筹谋完备便打到大昭来!
最可怕的是,两年了,这条买卖线路已经走了多少次,到底是西北瞒得紧,还是另有人相帮?今日贩铁,明日还能贩什么?
赵珂气的头痛欲裂,“黄大人,此事需马上密报与官家知晓,对他人先莫要声张,务必将这条线上的蛀虫一网打尽。”
“是!”
等待朝廷指示的时候,三件事可以先做。
首先,这些西夏人,既然已知来由,便不用再顾及,就地捉拿。
其次,清理京兆府内部。黄毅坚的人此前已经基本接管了京兆府,此时倒也便利,迅速抓了涉案人员,审问拷打,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
第三则是密赴商州,解救那些被抓的百姓。
此前观地形,因商州多山,且与华州、京兆府相邻,他们便猜测若有私矿,有可能在商州界内。但是因为商州在秦岭南麓,群山重叠,极难搜寻,且又怕打草惊蛇,只派了一小队人偷偷前往,一连多日还未有消息回传。如今根据曹仲勋提供的位置,紧急组织五千疾行军,走山路。
“刘骏和傅大光,也许都在商州。”赵珂猜测。
黄毅坚也是这样想。
然而这次却想错了。
傅大光一直躲在华州。
去渭南治水的那一队人马,辅一进入华州,便被城中惨况所憾,压根没想到搜寻活人。直接开始排水除沙,到前日才清理出了一个差不多的样子,露出城镇的本来面貌。因淤泥都涌入下游,形成了一大片淤泥田,昨日几个事农官聚在一处研究这片淤泥田是否能种莲藕,回来时从堤坝上过,一人眼尖,竟瞧见不远处躺着一个“人”。
因来时路上并没有什么,这突然出现的,不是闹鬼就是活人。子不语怪力乱神,难为几个文人互相壮着胆子走近,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真是人。
好不容易七手八脚的把这人抬回营地,还被军医教训了一顿,说这洪灾过后的人,不能直接接触,要防瘟疫。一番话说得几人冷汗直流,钻进账里一直没有出来。
这人就是傅大光。
要说他的命是真的硬,自己一个人在这荒城躲了一个多月,带的口粮早就吃完了,也不知道怎么这么能挺,给了点米汤,夜里就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心京兆府。”
领兵之人一听,赶紧来京兆府报信。
一同送来的,还有钱敏临死前交给傅大光的几封信。
至此,华州的事儿才算真相大白。
前面的事情和大家猜的差不多。钱敏因为修坝的人手不够,发现了民傜役的问题,这些人在他上任之前已经被调走,几个月杳无音信。他觉得事情不对,便派人暗暗查访。果真让他查到了京兆府。
钱敏跑到京兆府要人,曹仲勋想先把他安抚住,便许下重诺。
钱敏却不上当。
“曹大人,你可知为何将我从杭州调往华州?”
“这……”
“是受了我叔父钱维仁的牵连。”
“哎,我也略有耳闻。”曹仲勋叹到。
“可是他犯的案,同我有什么关系?我钱敏是靠自己的本事考中的进士,受任外调时,叔父也还在地方,后来他任三司使,对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提拔。如今他一朝犯了事,反要责难于我,曹大人,和您说句实在话,不公啊!”他用手指天,义愤填膺。
“我在地方为官,从来一心向民,自问无愧于天地,您说,凭什么呢?”
是啊,凭什么呢?曹仲勋太知道这个感觉了。他受了王素牵连,从此一生蹉跎。谁人高中进士时不是踌躇满志?只沾了一点腥臊,便要从青云之路跌下泥潭,人人都可指指点点。
“老弟啊,你还年轻,忍忍就过了。”他劝到。
“曹大哥,我忍不下。这些人,大哥有用处,弟本该为大哥遮掩。只是,若大哥能提携一二,我钱敏定然更加尽心。”
就这样一半示弱一半威胁,钱敏加入其中,蛰伏了几个月,终于得见整条脉络,全部写入信中。
他欲告发,然而对方先一步察觉,恰好赶上连日大雨,便设计了这一出栽赃。
“想来是因为钱敏和杨铭恩有过私交,他们为了稳妥,便想将杨铭恩也困死。”黄毅坚了悟道。
“怪不得只困不攻,他们的目的,压根就是拉着难民,和河中府同归于尽。”徐卫之握拳怒道。
“这帮畜生!”帐中心腹无不愤然,一个个英伟男儿,想到那日所见惨状,大多红了眼睛。
杨明仍有不解,“可是为什么要攻京兆府呢?”
“因为曹仲勋人蠢,胆子还小,不敢让他们把京兆府围死,怕府内出了大乱,让他脱不了身。”黄毅坚冷笑答道:“所以知道他上了折子向朝廷求救,西夏人怒了,想在朝廷援兵来之前打下京兆府。”
“他那封奏折,该是他们计划之外。若是待周边州县觉察到再上报朝廷,朝廷派人下来查实,一来一回多耽误十几日,不说难民,就是两府之内,又该是什么境况……”
届时那些趁乱留下的西夏人,能渗透到多少地方?难以预料。
一时无人说话。
良久,太子敲了敲曹仲勋的供词,“把钱大人的信和这一份比对一下,上奏朝廷,上面这些人先抓起来,严查。至于保安军,黄大人,需你亲自领兵去清查,动作轻一点,同时注意西夏人的动向。”相处多日,赵珂对这位一直被吴归远外派到各地做地方官的黄毅坚更加信任,为人机敏,做事刚正而不死板,假以时日,定成宰辅之材。
“是!”
黄毅坚双手恭恭敬敬接过钱敏的信,慎之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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