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瑞回到延平郡王府,落了马,直接将马鞭扔给身边的随侍,接着快步进了王府大门。
他直接进了内院,穿过山石草木相夹的庭院小路,进了王府东边名为“涧音阁”的二进小院。
门口的丫鬟屈膝给他行礼:“王爷。”
胡惟瑞沉着脸,“嗯”了一声,然后进了被用作书房和绣阁的东厢房。
房间四角各一个的大熏笼烘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房间正上方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大书案。一名年约二十的年轻女子坐在书案前的黑漆玫瑰椅上,低着头一手拨弄算盘,一手放在账册簿子上。
女子穿堇色抹胸衣、对襟短襦,大带束腰,湘妃色百迭裙,外穿同湘妃色的绣海棠花大袖衣。坠耳铛,梳双刀髻,插两朵珠花并一根珍珠流苏步摇。薄唇细眉、面容沉静。
为了方便做事,身上系了红色的襻膊将宽大的衣袖挽起。
听到胡惟瑞回来,头也不抬的说话道:“哥哥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到晚上才回来呢。”
胡惟瑞往旁边的罗圈椅一坐,伸手从茶几给自己端起碗茶喝了一口,也没计较被冷茶冻得嘴巴哆嗦了一下,才怒声道:“别提了,你那位未来的好夫婿今日进宫,把我晾他府里一天,就让他家老太太和二房的那个傻兄长来招待我。我今日赔笑脸奉承了他家老太太一天,都快成街上说书卖唱的了。”
他今日装了一肚子的火:“他若不得空,让人跟我说一声让我改日再登门,何必接了我的拜帖又将我晾着。真当我延平郡王府上赶着要跟他宋国公府结亲。”
胡玉璋放下手中的事,对旁边的丫鬟使了使眼色,让她去给兄长换盏热茶来,故意刺他道:“既然哥哥不屑于这门姻亲,不如干脆退了亲事,给我另找一门人家。”
胡惟瑞:“……”
胡惟瑞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又慢慢的一副为妹求全的语气道。
“这怎么行,你十三岁和他定亲,原说好十五岁过门,结果家中接连祖母、父亲、母亲连丧,连着守孝五年。你如今二十岁了,年纪都耽下了,别府上和你一般大的,孩子都生几个了。何况退亲这种事对爷们不算个事,对妹妹你却不是个好名声。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因为受了点气,就坏了你的姻缘不成。”
胡玉璋起身解下襻膊,放下袖子走到他旁边的圈椅上坐下。
胡惟瑞用手背一下一下的敲着茶几,又道:“哦,对了,我今日还替你看了孟季廷宠着的那个丫头,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英雄难消美人恩,难怪孟季廷这样的人都能被她勾住。”
两家结亲,他自然是早把宋国公府内院里的那些人事打听清楚了。
“我听说宋国公夫人不喜欢世子宠着这个丫鬟,本还想替你把这丫鬟要出府来,带回来直接往床上一扔把事办了,他孟季廷还能为个丫鬟跟我撕破脸不成。也省得等你过了门,她骑到你头上去。却不曾我刚提出要拿丫头,宋国公夫人却跟我生起了气来。”
胡玉璋心道,嘴上说的再厉害,真有事情要妨碍到这门亲事,他能比谁都急。
其实不止是他,就是她自己,也是常常庆幸,幸好当年父王与宋国公私交甚好,早早的定下她和他的亲事。真要等到现在,她只怕也抢不过那些家世比她更好、权势更大的世家小姐。
上京城高门贵府里想要嫁给他的世家小姐不止知凡几,她听过宣懿大长公主的小女儿想让正得圣宠的姐姐给皇帝吹枕头风,让皇帝先退了她和世子的亲事然后再给她和世子赐婚,结果被崔才人和宣懿大长公主骂了一顿的。也听过哪家府上任性的千金闹着非他不嫁,哪怕是做妾的。
她赴宴应酬,那些人哪次不是一边不得不奉承着她这个未来的宋国公世子夫人,一边又阴阳怪气挤兑她,巴不得她这门亲事成不了的。她也不是没有窃喜过,这个少年便功成名就,令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以后会是她的夫婿。
胡玉璋有些责怪道:“哥哥也太乱来了些,你一个名分未定的大舅兄,手伸到人家内院里去,难怪国公夫人要生气。”
宋国公夫人再不喜欢那个丫鬟,那也是她儿子的东西,她没道理为个外人惹儿子不快,跟儿子生嫌隙。
又怕他再干出什么事情来,又提醒道:“哥哥可别私下动那个丫头。”
“我知道,我有这么蠢吗?”
他通过宋国公夫人的首肯把人带出来,虽说事做得不地道,但毕竟过了明路,他孟季廷就是不满意也不能把他怎么样,真要生气也跟他母亲生气去。但他要私下把人动了,那就跟人撕破脸直接结仇了,他要为此毁亲,他也拿他无可奈何。
“哥哥,这些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多管。不过是个得主子心意的丫鬟罢了,哪家府上的爷们身边没一两个日久生情的得宠丫鬟,就是哥哥你,和嫂子成亲后,不也把你身边的玉芷纳了做姨娘。”
她虽然有些担心,但她也不至于视之为猛虎的地步。宗法纲常、礼法道统,她以后是唯一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嫡妻,丫鬟妾室再得宠,也不过是男人身边红袖添香的调剂品。
“我纳妾和他怎么能一样。”哪里不一样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是因为他纳妾是坐享齐人之福,如今他嫁妹,则是别人分他妹妹和他延平郡王府的福气罢了。
又对妹妹的责怪有些不满:“妹妹,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哥哥的苦心。”
“你知道就好,我就你一个妹子,那是真心盼着你过门后能夫妻和顺,恩爱不疑的。”毕竟女人的枕头风好使,如今他延平郡王府流年不利,还得靠着宋国公府在上京城站脚跟。若是她这个妹妹能笼络住夫婿,借着这个妹婿的势,他到哪里说话也总比现在好使些。
又想到今天被他晾了一天的事,心愤恨道:“不过他孟季廷也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说我也是他将来的大舅哥,不需要他像别的妹婿那样对我恭省,对我客气些总是应该的。”
“哥哥,你以后还是收一收你大舅哥的架子罢。世子这些年冷着你,原是你和父王当初背信弃义在先,如今也怪不得别人对你心有芥蒂。”
先帝朝时,占据祖宗礼法的太子和得圣宠的齐王,一个被废一个被害,后期诸皇子夺嫡就如同一锅粥。宋国公和父王交好,两家又准备结亲,原说好大家同进退在晋王一条船上驶到底,结果他这个哥哥中途改弦易辙,暗中归投到了恒王旗下,反倒做了恒王在晋王这边的内应。
当初父王未必不知道哥哥的事,心里怕也打着两头压宝的主意,一个篮子的鸡蛋打了,总还能留着另一个篮子的鸡蛋。
若不是看后面形势不对他这个哥哥及时再次改弦更张,又因为恒王防他甚深未能有机会让他牵扯太深,只怕延平郡王府早已经历一场抄家灭族的祸事。
“哥哥看看皇上登基后,当初追随恒王一系的人的下场。咱们府上如今还能全首全尾,不过是宋国公看在过去的情面上求了情,皇上看国公府的面子罢了。”
“我那时还不是为了王府好,当初说是两府荣誉与共,但说到底不过是让咱王府跟在他孟家身后做应声虫罢了。那时的皇上眼中何曾有我和父王的影子,就算王府冒着风险帮着他们成就好事,最后不过是他宋国公府如今天这般荣耀恩宠加身,我延平郡王府只能吃点他宋国公府漏下来不要的残渣。”
更何况,当时今上和恒王,一个母妃出身不显又早亡,自己不得圣宠,也就凭着在孟淑妃膝下养过几年跟宋国公府扯上点关系,才有宋国公府的支持。另一个虽然同样母妃早亡,但外祖父当时是尚书令,总辖六部,为文官之首,妻族亦显贵,岳父任殿前司指挥使,掌管御林军,一文一武两手辅助,这怎么看都是恒王成事的机会大些。
“咱们家要说运气好,高祖父一个樵夫因无意间救了□□皇帝一命得了他的青睐,认为义子得了个郡王的爵位。要说运气不好也实在是不好,没能真生成龙子凤孙。说是皇亲国戚,但无血缘维系,与皇家关系渐疏,皇室如今有谁真拿咱们当回事。就说你,正正经经的王府嫡出小姐,按理该有个‘县主’的爵位,但从父王起,替你请封的折子一道一道的递上去,如今连个回声都听不到。只怕折子都被内侍拿去垫桌脚了。”
“我不想办法光复门楣,不出十年,这上经常就该连我们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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