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秋之后,  天气一天凉似一天。

    中秋节后的第三日,孟家二房在外院摆了两桌酒,  一顶小轿从罗家将罗二夫人的那位继妹抬进了国公府,  成了孟二爷的新姨娘。

    青槿只知道那位新姨娘姓楚,青槿是在她进门第二天见到她的,长得娇美动人。

    这位楚姨娘性子有些活泛,  进门第二日就到国公府各院都拜访了一遍。

    青槿本不想见她,但她在她院子门口赖着不肯走,大声嚷着“特来拜见姐姐”、“若是姐姐不肯见我,  那我就在门口给姐姐磕三个头吧”之类的。青槿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针线,  将她请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粉,  头发梳成髻,  插钗戴花,却又有两缕碎发故意垂在颊旁,显得脸颊越发的娇媚。

    进来后,  十分亲热的见着青槿就喊“姐姐”。

    青槿让人给她搬了凳子,给她上了茶。她也并未客气,  坐了下来,  看着旁边桌子上的针线筐,笑着道:“姐姐刚刚是在做针线吗?这是在给世子爷做衣裳吧。”

    说完用团扇捂着嘴笑起来,一副揶揄她的模样。青槿心想,她和她好像并没有熟稔到可以相互打趣的地步。

    青槿并未回答她的话,问她:“楚姨娘来找我,  是有什么事?”

    楚姨娘像是这才想起她来的目的,  从身上掏出一个匣子,  将匣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  打开,笑着道:“我初来乍到,特到各处来认一认人。这是给姐姐的一点见面礼,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望姐姐不要嫌弃。”

    匣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对碧翠的翡翠手镯,算得上值钱之物。只是青槿见惯了孟季廷给她的那些不是孤品就是非凡品的好东西,这手镯并不能让她看在眼里。

    青槿没动,道:“多谢了。”

    楚姨娘又自顾与她说起了话来:“我初来府里,人生地不熟的,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还望姐姐多教教我……”

    墨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翻着白眼,她是二房的妾室,自有二房的主母教她,哪有跑到其他房的妾室这里求教的。

    楚姨娘又叽叽喳喳的与青槿说着话,青槿不说话,也没打断她,只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听她说。

    最后,她叹着气,又似近亲的看着青槿:“……姐姐,这国公府里,只有你我是妾室,有着同病相怜的处境,以后希望我们能多走动。”

    墨玉听她说得越来越离谱,这敢情是刚进门,就准备开山立派拉阵营?

    又见青槿对她使了使眼色,于是轻轻清了清喉咙,对青槿道:“姨娘,世子爷说要回来陪您用午膳,这时间也差不多了,您看这午膳是摆在这里好还是花厅好?”

    青槿于是对楚姨娘道:“您看,我们爷就要回来了,我要服侍他,就不留楚姨娘你了。”

    楚姨娘捂着嘴笑:“早就听说,世子爷宠爱姐姐,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一般。”

    青槿看着她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说话。

    她站起来,道:“那我下次再来叨扰姐姐。”

    青槿看她好像看不懂别人脸色的样子,于是决定还是直白点与她说道。

    “楚姨娘,我与你不是同一房的人,称不了姐妹,你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姐姐’的好,免得让人误会。”

    说完也不管她什么表情,让墨玉送她出门。

    墨玉送人出去重新回来后,忍不住与青槿道:“听说这楚姨娘也是很小就到了罗家的,怎么像是没学过规矩一般。也算是好人家出来的姑娘,身上尽是一股风尘样。”看她那头发也不好好梳,落了两缕在额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勾栏院里出来的。

    时人讲究仪容整洁,不管是少女还是妇人,都要把头发整洁的梳上去,不然会被认为是失礼的行为。青槿心想,那位楚姨娘虽然长在罗家,但与罗家并无血缘关系,罗家恐怕也没有认真教她。

    墨玉又道:“不过也是,一个婚前就和继姐夫无媒苟合的人,教养能好到哪里去。我听说她母亲,也就是罗家二夫人,当年也是揣着肚子进的罗家的门。”

    青槿见她说起了别家府上的阴私,教训她道。“你也是说话越来越离谱了,那是人家家里的私事,怎么能随便到处说。”又批评道:“你也是还没出阁的姑娘,别老是‘苟合’之类的词挂在嘴边,让人听了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墨玉吐了吐舌头,耸了耸肩道:“我也就在姨娘面前唠叨几句罢了。”

    再说了,罗家那些事情她都是从二夫人身边的藿香那里听来的,可见二夫人也没想瞒着。她还听藿香说,楚姨娘和罗二夫人一直想让楚姨娘改姓“罗”,但当家的罗家大爷一直不同意。

    墨玉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对手镯,问青槿:“姨娘,这个怎么办?”

    青槿道:“你要就给你吧。”

    墨玉也不想要,于是给了外面的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得了那么一对手镯,倒是高兴得很。

    另一边,楚姨娘刚回到四宜院,就被罗二夫人身边的丫鬟请到了正院。

    孟二夫人就坐在堂屋上首的椅子上,楚姨娘进来时,她正端着茶盏喝茶,听到她进来,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楚姨娘在门口驻足顿了一下,接着扬起笑容,走进来亲近的喊了一声:“姐姐”。

    孟二夫人对着何妈妈使了一个眼色,何妈妈厉声呵斥住她:“楚姨娘,这里没有什么姐姐妹妹,只有夫人和姨娘。你该给夫人行礼请安,唤一声‘夫人’。”

    楚姨娘作单纯无辜样:“姐姐,您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如果你还在生气,我给你跪下来磕头,姐姐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说过我不会和姐姐争的,我进府只是想帮姐姐一起照顾二爷……”

    说完就真的在地上跪了下来,可怜娇弱的看着她。

    孟二夫人冷笑的“呵”了一声,仍是没有说话。

    何妈妈又道:“看来姨娘还是没有学明白规矩,说了这里没有姐姐,只有夫人……”对藿香道:“去,掌姨娘的嘴,让姨娘好好长长记性。”

    藿香上前,麻利的挥手就是一巴掌。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打的楚姨娘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孟二夫人。她喃喃的喊了一句:“姐姐,你……”喊完反应过来,看藿香准备再上前给她一巴掌的时候,连忙改口:“夫人……”

    楚姨娘再不敢拿乔,规规矩矩的跪好。

    孟二夫人这才放下茶盏,开始与她说话。

    “刚刚去哪儿了?”

    楚姨娘不敢拿话忽悠她,实话道:“我想着我初来乍到,不好失礼,就到各院去拜见,又跟庄姨娘说了一会儿话。”

    “看来你的规矩没学明白,你娘也没好好教导你,我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就好好再教一教你为妾的规矩。”

    她把“为妾”两个字咬得重了一点。

    目光冷冷的盯着楚姨娘,又接着道:“你是我二房的妾室,我是你的主母。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出这个院子。你早晚要向我请安,一日三餐要在我跟前执筷侍膳。我让你跪,你不能站着,我让你给我端洗脚水,你就得给我端来。”

    楚姨娘低着头,脸上不服。

    “怎么,不服?你想学庄姨娘?”

    孟二夫人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下贱的货色,你有她那个命吗?”

    她又微笑了起来:“庄姨娘有世子爷给她撑腰,你觉得二爷会不会为你撑腰?……去,将二爷请过来,让她看看,二爷会不会为她出头。”

    何妈妈道了声是,出去后不一会,就将孟二爷请了进来。

    孟二爷站在门口,看着一站一跪的妻妾,懦懦的不想进去,直到何妈妈催促,才不得不走了进来。

    楚姨娘看见他,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又委屈又娇滴滴的喊了一声:“二爷……”然后微微侧脸低头做哭泣状,将被掌掴过的半边脸展示给他看。

    孟二爷没有看她,看着孟二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夫,夫人找我来,是有什么事……”

    孟二夫人对他皮笑肉不笑的笑了一下,开口道:“二爷来说说,如今我这个二夫人,以后能不能让楚姨娘每日到我跟前来立规矩?”

    孟二夫人性子强硬,孟二爷有些怕这个夫人,用眼睛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姨娘,虽然有些怜惜同情她,但还是对楚姨娘道:“你是妾室,她是夫人,你在她跟前立规矩是应该的。你乖一点,别惹夫人生气,你以后在她跟前好好学规矩……”

    楚姨娘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满的喊了一声:“二爷……”昨天晚上在床上他可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什么都答应她,什么都说好。

    孟二爷觉得在这个修罗场多站一分钟,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目光闪避的不去看楚姨娘,对孟二夫人道:“夫人,我想起我还有事,这里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身像是后面有人追着他一样,急匆匆的走了。

    孟二夫人也没让人拦他,重新看向楚姨娘:“楚姨娘,听明白了吗?”

    楚姨娘的心一直在往下坠,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她隐隐觉得自己这一步好像走错了。她以为,这个继姐夫虽是宋国公府的庶出,但好歹也是府里的二爷,给他做妾,比罗家给她选的那些穷书生强多了。

    世子爷可以对庄姨娘宠爱有加,连世子夫人都无可奈何,她以为她也可以的,明明二爷看起来比世子爷还要好摆弄。

    她跪在地上,又听上首的孟二夫人居高临下的与她说道:“我早说过,你我虽无血缘,但好歹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要是乖乖的嫁到外面去,我照样拿你当亲戚走动。你偏要上我丈夫的床,让我父亲逼着我抬你做妾。既如此,那以后你我就只是夫人与妾,别人怎么对待妾室的,我就怎么对待你。”

    楚姨娘急忙扶起身体,重新跪好,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夫人,妾身错了!”,这一次的这个磕头,要比刚刚真心实意多了,也服驯多了。

    淞耘院,东跨院。

    孟季廷站在屏风后面,青槿则站在他跟前,给他试她刚做好的衣裳。

    青槿帮他整了整袖子,又翻了翻领子,而后道:“爷最近好像胖了点,衣裳有些紧了,我再改一改。”

    孟季廷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你慢慢做,不急,我也不是没有衣服穿,别把手和眼睛弄坏了。”

    青槿笑着道:“知道了。”

    孟季廷又问起:“今天那个楚氏来找你了?”

    青槿勾着他的头发,对他点了点头。

    “她这个人,品行不行,你以后少和她接触。”孟季廷又道。

    青槿也没打算和她多交往,只是听他这样说,忍不住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是她和二爷一起做的,爷觉得楚姨娘人品不行,怎么不说二爷。”

    孟季廷道:“二哥这个人,就是不甚聪明,容易被人算计,但人品还是不坏的。”

    青槿评价道:“爷真是双重标准。”

    事是两个人一起做的,在他眼里,楚姨娘就是人品不行,自己兄长则是不甚聪明被人骗了。二爷快三十岁的人,要是一点想法都没有,能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算计了,可见他还是偏袒自己人。

    两人歇下后,例行的进行一番床上运动。完事后,青槿趴在孟季廷的胸口有些不想动,他则轻轻的拍着的背,安抚着她。

    孟季廷又说起道:“后天带你出去玩?”

    青槿问:“去哪里?”

    “去赵王在灵山上的庄子,那里可以跑马、打猎,还可以泡温泉。”

    “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是,还有赵王、武安侯府的世子徐大爷。”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他们或许也会带女眷。”

    青槿本是想问夫人会不会一起去的,但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他只是打算带她去。

    青槿整天呆在府里,也想出去透透气,笑着道:“好。”接着又高兴道:“那我需要先准备骑装吗?还有一些吃的用的也要准备,我们可以在野外野餐。”

    “都行,你喜欢就都准备上。”

    青槿开始在心里默默的算,到时候要带些什么东西,准备几个箱子。

    过了一会,屋子外面有人来敲门。

    这个时候,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除非有急件。

    孟季廷将趴在身上的青槿放到床上:“我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说着起床披了衣服,走到外面去。

    外面的纯钧凑到他的耳边与他说了什么,两人又窃窃私语的交谈了一番,纯钧点着头,握拳拱手退下,然后孟季廷就回来了。

    重新躺回床上,见青槿还没睡,又重新将她抱在怀里。

    青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孟季廷抚了抚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额头,道:“你姐姐有孕了,刚被诊出来的,两个多月。”

    青槿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表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心。

    她沉默了许久,才叹气道:“也好,有个孩子陪着,姐姐以后在宫里也没那么孤单。”

    孟季廷低头问她:“怎么,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只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若姐姐此时是在宫外,与她心悦的人成婚,然后顺其自然的有孕,她一定会无比的高兴。可是现在,她甚至不知道,姐姐会不会为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而高兴。

    青槿又问:“爷刚刚出去,只是为了我姐姐怀孕这一件事?”

    当然不止,皇帝想动他孟家在雍州的家底。

    孟家在雍州的军中威望甚足,皇帝先是把他调回京中,削弱他在孟家军中的影响力。如今又想派人,去接手他孟家在雍州军中的势力。

    不过,那就看看吧。他倒是想看看,孟家几代人的积累,一代一代人,埋葬了一具又一具的枯骨经营起来的势力,是不是他这个皇帝,随意动动手指就能接手下来的。

    这些事孟季廷并不想与青槿说,这并不是一个女人需要操心的事,她只需要在他的羽翼下,幸福美满的与他终老,所以他最后只是对她“嗯”了一声。

    青槿又翻过身,重新趴到孟季廷的胸口,勾着他的头发问:“爷,你答应帮我照顾我姐姐,以后也会帮我照顾她的孩子的,对吗?”

    孟季廷默了默,才又“嗯”一声。

    青槿对他笑起来,继续与他道:“我也没寄希望姐姐的孩子以后有多大的出息,只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

    孟季廷道:“知道了,就知道对爷提要求。”

    青槿含着笑,伸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下巴,又往上去亲他的嘴唇,学着他从前对她的样子。

    孟季廷揽着她的腰,一开始没动,由着她胡乱折腾一番,在她呼吸不畅放开他的时候,问她道:“不累了?”

    青槿对他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慵懒的妩媚。

    孟季廷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半是宠溺半是无奈道:“小坏蛋。”不知是指她刚刚向他提的要求,还是她刚刚大胆的行为。

    他用一只手托在她的后脑上,又道:“亲都不会亲,还敢学别人引诱,爷来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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