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孟季廷走得极快,青槿脚步跟不上,好几次扶着肚子差点踉跄的摔倒, 孟季廷这才将脚步放慢了下来。
他没有回过头去看她,只是一路的往淞耘院走。路上遇见请安的下人,也只当是看不见。
而青槿除了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也沉默的不说话。
进了淞耘院的门, 在抄手游廊遇上胡玉璋,胡玉璋对对他屈膝行礼:“爷,您回来了?”
孟季廷只作没有看见她,扯着青槿直接往东跨院去。
袁妈妈看着孟季廷脸上的表情,以及被他拉着走的青槿, 脸上有几分幸灾乐祸。直至胡玉璋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袁妈妈这才收了脸上的表情。
过了一会, 袁妈妈道:“夫人, 世子爷现正在气头上, 我们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的好。”
胡玉璋点了点头,回了正院。
孟季廷扯着青槿走进房间后,对屋里的丫鬟厉声道:“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墨玉怕他伤害青槿, 想劝他,壮着胆子唤了一声“爷, 姨娘怀着身孕呢, 您……”,结果被孟季廷狠狠瞪了一眼, 不敢再说话, 屈了屈膝和其他人一起下去了。
等人走后, 孟季廷将人往床上推,青槿往后倒退了几步,最终踉跄了一下坐到了床边。
而后孟季廷整个身影都笼罩了下来,将她压倒在床上,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眼睛里有漩涡一样的乌云,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咬碎了牙齿和着血说出来的。
“你怎么能这样做,你怎么敢这么做,你忘了当初是谁将你和你姐姐救下来,将你们带回来的了?她曾经也是救过你们姐妹的人。”
“她是我的妹妹,你下手时,有没有一丝一毫顾忌过我的感受。”
青槿本是沉默,看着他怒不可歇,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睛里又闪出了水光。
他的手虽然放在她的脖子上,但却没有真的扼住她的喉咙,她还能自如的说话。
她甚至没有打算辩解和否认,迎着他的目光看着他。
“所以,救命之恩,你们就要让我们用命来还是不是?孟燕德想让我姐姐伺候皇帝,她就得去伺候皇帝,她看她不顺眼了,就可以连她的命都拿走了是不是?”
“还有你也是,仗着这份恩情,你要我怎么样我就只能怎么样,你让我给你做妾,我也就只能给你做妾,我不能丝毫的反抗。在你们眼里,我们是谁啊?是你们救下来的小猫小狗,被你们救下后就成了你们的宠物,可打可杀?”
“你以为我会悔恨吗?不,一点也不,我现在只觉得解气,看着你们伤心,我不知道多痛快。”
“我只是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可是我姐姐已经死了呢,我姐姐可是死了呢。如果我姐姐死了,她却还能安然无恙的活着,这天下显得多么不公平。”
“我早就和你解释过了,你姐姐是意外难产,不关任何人的事。”
“是吗,你敢起誓吗?”
孟季廷想说他敢,他敢用他的命起誓。青槿却又看着他,先开口接着道:“用我肚子里的孩子发誓,用夫人膝下的二少爷发誓,说我姐姐若不是死于意外,你的孩子,全都不得好死。”
孟季廷看着她,脸上带着沉痛。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能够连自己的孩子都一起诅咒?”
他看着她脸上那个被宋国公夫人掌掴出来的巴掌印,放在她脖子上的手松开,忍不住想要去抚摸,他甚至还想问一问她疼不疼。青槿却以为他要对她动手,连忙闭上眼睛,将脸侧向一边。
孟季廷看着她脸上的恨意,心中悲痛的笑了一下,然后终于放开了她。
“槿儿,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青槿在床上坐了起来,将整个身体往后面躲。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什么,因为他骗了她。她抬起头来,看着站着的孟季廷,恨道:“是你,是你骗了我,走这这一步也是你的错。”
她的泪珠如同掉落的珍珠,一颗一颗的往下落。
“我答应给你做妾,我答应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你也答应过我,会照顾我的姐姐。可你没有做到,你没有做到你承诺过的事情,你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宫中。是你的妹妹害了她,可你还是骗我,你骗我她是死于意外。”
孟季廷看着她,眼睛也带上了些许泪光。
“所以,你就打算亲自报复我们?”
“我不该吗?难道我不该吗?”
针扎在谁身上谁疼,当初她姐姐死的时候,他们只会劝她人死不能复生,劝她想开点。去他的想开点,现在他们为什么不对孟燕德的事情想开点,现在又为什么要抱怨,为什么要质问。
青槿又流着眼泪笑起来:“我姐姐死后,孟燕德就抱养了我姐姐的孩子,跟着她却有了身孕。等她生下皇子,你们又准备怎么处置我姐姐的孩子,是不是也准备让我姐姐的孩子也死于一场意外?”
“在你心里,我,还有孟家,就让你觉得不可信任到了这种地步?”
“因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相信过你的,我曾经那么相信你。”
孟季廷看着她,也有些恨意,质问道:“那你觉得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报复了燕德,就能笃定她不会报复回去,不会将怨气撒在你姐姐的孩子身上?”
“我孟家要辅佐一个皇子,就算燕德没有皇子,也有其他的皇子可以选择,你姐姐的孩子并不是孟家唯一的选择。”
“我甚至不需要对你姐姐的孩子做什么,只需要放任不管,后宫多的人不想看到他活着长大……”
孟季廷说到这里住了嘴,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想,他们两个人都需要冷静一下,他不想两个人都无法克制的时候,彼此说出一些伤人的话,因此打算转身出门去。
在回来的路上,他明明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他想过千万种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的办法。等回来看到她的那一眼,他已明白,他舍不得动她,哪怕她犯下再大的错事。甚至他现在还想着不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僵,不能让他们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青槿却因他的话害怕起来,从床上下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道:“你们不能动我姐姐的孩子,你们不能这样做……”
她身体因害怕而有些发抖,而后威胁道:“如果他有事,我也不会要我肚子里的孩子。”
孟季廷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震惊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这也是你的孩子,是我们曾经一起期待着的孩子。”
青槿有些破罐子破摔,无所畏惧的看着他:“从来都是你一个人在期待,我从来就没有期待过。”
“我本也不愿意留在你的身边,是你强迫我的。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和你的孩子,从来都没有。我留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在和你虚与委蛇,我在你身边过得一点也不开心。我不过是为了我姐姐所以在讨好你,装成喜欢你的样子。”
“你这样的人,和皇帝又有什么不一样,又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青槿越说越是流泪,到后面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像是一个刺猬,竖起浑身上下所有的尖刺,不计后果的刺向他。
眼前的这个人,他曾救过她,他曾教会过她很多东西,他是最亲近的枕边人。但如今,她看着他,却觉得他那样可恨,她从来没有那样深的怨恨过一个人。
所以她不惧于用最扎心的、最冷酷的话来刺穿他的心,来让他心痛,她很清楚,用什么样的话语可以将他扎得更痛。
如今她果然在他脸上看到了她所期待的心痛的的表情,她一边同样心痛,又一边觉得畅快。
“所以,如果我姐姐的孩子如果没了,我也会让他下去陪他,我说得到做得到。”
孟季廷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咬着牙狠狠的盯着她。他发现了,她总有更大的办法来让他更加生气。
没有东西能抑制住他此时的愤怒和悲痛,他伸出手,抽出放在桌子上的那柄剑,挥手砍在桌子上。
桌子瞬间断成两截,坍塌下来,连着上面的剑柄一起滑到地上。
巨大的动静让外面守着的承影和墨玉都惊呼出声,生怕出什么事,打开房门,各人唤着:
“爷……”
“姨娘……”
孟季廷的身体仍是在发抖,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剑,回过头来看着青槿:“庄青槿,你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而已,所以对我为所欲为。”
青槿的声音有些哽咽:“那你又是仗着什么,你又是仗着什么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你也不过是仗着我无法反抗你而已。”
两人彼此对视着,彼此都在痛,又谁也不肯低头。
许久许久之后,孟季廷才扔掉了手中的剑,对旁边的人吩咐道:“从今日起,将庄姨娘禁足,没有我的命令,她不能走出这个院子,除了伺候的下人,任何人也不能进来这个院子。”
他说完后,转身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承影看看青槿,又看看孟季廷,连忙跟上。
墨玉走过去,扶着青槿的手臂,唤了一声:“姨娘……”
青槿伸手抚摸着自己鼓起的肚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刚刚那番决裂的话,已经让她失掉了所有的力气。
孟季廷匆匆的走进书房,刚进门,便伸腿踢掉房间里的桌子,然后是椅子、高几、花瓶……
像是一头需要发泄的狮子,将房间里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都摔碎了,能踢翻的全都踢翻了,能扔的也全都扔在地上。
地上凌乱成一片,像是被土匪扫荡过。
“爷……”
承影连连喊着,脸上带着心惊和害怕,想阻止又不敢上前。
直到孟季廷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幅画原是青槿所作,他想起那时她画完后很得意自己的画技,笑着说要裱起来挂在他的书房,让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观摩,于是他便让人精心的装裱,挂到书房的墙上。
此时他连看着这幅画,都觉得它像它的主子一样可恨。
他明明知道她说的那些话有气话的成分,但他仍是忍不住去想青槿说的那些话。
虚与委蛇吗?孟季廷冷笑了一下,所以她在画这幅画的时候,跟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敷衍他。
孟季廷伸手将它扯了下来,直接将画框掰成两半,将画撕了,扔到地上,然后双手垂落了下来,然后整个人像是失去了力气。
他自出生起,第一次如此无法克制和保持冷静。
承影看着他,又是担忧又是害怕。而后发现,或许是刚刚摔东西时被什么东西伤到了,他的虎口处被割开了一个半寸长的口子,鲜红的血从伤口流到他的手掌,最后滴落在地上,而他却毫不在意。
承影小心的上前,拿帕子包住他流血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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