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 勤政殿外。
崔贤妃脱掉钗环首饰,素颜白衣跪在了地上,对着里面的皇帝大声请罪道:“……是臣妾没有约束好家妹, 令其犯下大错, 请陛下责罚。”
里面皇帝坐在桌案上批着折子, 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脸上面无表情, 既不让人出去叫起,也不说话。
这时,孟贵妃领着一堆宫人内侍从远处走了过来, 看见跪在地上的崔贤妃,不由的用手轻捂着嘴巴笑了出来,“哟”了一声, 对崔贤妃道:“贤妃妹妹又在脱簪请罪啦?我说你崔家也真是的, 今天一件事, 明天一件事, 都得你来脱簪请罪, 我看该吩咐尚宫局,妹妹的珠钗首饰都不用做了, 反正做了也没机会戴。”
崔贤妃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微冷道:“自然是比不得姐姐的娘家, 宋国公运筹帷幄,驰骋疆场, 刚平定西梁之乱,立下赫赫战功。听闻在雍州, 从百姓到将臣, 人人都知宋国公的功劳, 却未必知道陛下的君恩。”
这是讽刺她孟家拥功自持?孟贵妃抬了抬眼,并不在意。
孟贵妃看了看勤政殿的大门,又道:“看这样子,妹妹还要在这里跪上许久。”
“哦,对了。路上遇见三皇子,他跟宫人闹着要找母妃,我看他可怜,便将他带来了。”
她说完,将身体微微侧开,崔贤妃果然看到了她的身后,由宫人牵着的三皇子。那宫人是她宫里照顾三皇子的宫人,此时脸上惶恐不安,又小心翼翼的看着崔贤妃。
三皇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此时惴惴不安的看着一身素衣素服跪在地上的母亲,又害怕又惊慌的喊了一声:“母妃……”
他想上前又不敢,最后只敢往身边的宫人身上躲。
崔贤妃自知自己这个样子是把孩子给吓倒了,目光愤恨的看着孟贵妃,声音有了些颤抖:“贵妃娘娘,大人的恩怨,何必牵扯孩子。”
孟贵妃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道:“哦,那下次就请贤妃妹妹少在我的泰儿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总不能你的孩子是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她说完便不再理她,转身对勤政殿外站着的内侍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求见陛下。”
里面皇帝刚放下一本折子,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头,这时外面内侍进来通报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皇帝问道:“她有什么事?”
“娘娘说,是有关四皇子的事情要与陛下商议。”
皇帝默了一会,才对内侍道:“让她进来吧。”
等一身盛装的孟贵妃进来时,皇帝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孟贵妃了,此时见到,甚至都有了些陌生。
自从谢美人的事情发生后,孟贵妃逐渐在皇帝跟前失宠,而孟贵妃仿佛也不再寻求皇帝的恩宠,无事极少在皇帝跟前露面。但靠着家世和膝下养了四皇子,孟贵妃坐稳一宫主位,就算没有恩宠,宫中也无人敢小看她。
她对着皇帝屈膝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帝想起刚刚立下军功,朝中风头正浓的孟季廷,从桌案上缓缓走了下来,握着她的手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含笑道:“快起来吧,燕德,你与朕之间不用这么多礼。”
孟贵妃垂着眉看着他握在她手腕的上的手,忍住胸口的恶心,也忍住想将他的手甩开的冲动。
皇帝牵了她,一起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开口道:“燕德找我,是有什么事?”
孟贵妃也不想跟他继续客气寒暄,只想把事情跟他说完好早点回去,便直接进入话题道:“陛下,泰儿翻过年就四岁了,是不是该请个先生让他跟着先生读书了?”
皇帝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脸上的表情未变,
问道:“燕德心里,是否已经有了好的人选?”
孟贵妃淡淡的笑了笑,道:“臣妾心中的确有一个人选,是翰林院检讨王大人,他是上一届殿试中的二甲第一名,陛下钦点的传胪。”
皇帝记得这个人,还知道他与孟家走得颇近,对孟季廷甚有赏慕之意。
孟贵妃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问道:“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的食指轻轻的敲着扳指,对孟贵妃道:“泰儿的老师,朕心里已经有了别的人选。”
孟贵妃脸上似有小小的失望,问道:“不知是哪一位?”
“燕德应当认识,孙良宜,上一次殿试中的探花郎,学识比你看中的王易要好。他在入仕之前,好似还在你宋国公府的族学做过多年的先生。”
孟贵妃脸上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道:“孙大人好是好,但听闻陛下对其已有重用,命其负责纂修先朝实录记。若再让其担任训导泰儿之责,恐会过于劳累孙大人。”
“纂修先朝实录记又不是一天两天便能成的,何况翰林院中还有编修、典籍协助他。让他兼任泰儿的老师,朕想孙良宜当得起这样的重任。”
孙良宜是皇帝早已想好的人选,他虽在宋国公府的族学做过多年的先生,但自入朝以来,独来独往,不管与宋国公府还是其他朝堂势力都牵涉甚少,既非宋国公府派系的人,也非其他派系的人。他很欣赏他的才华,用他做泰儿的老师,正合适。
孟贵妃脸上淡淡的道:“既然陛下心中已经定好了人选,臣妾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皇帝又道:“等过完年,就让泰儿正式前往文华堂由孙良宜教他读书吧。”
“是。”
说完四皇子先生的事情,孟贵妃转而又说起门外跪着的崔贤妃,为她求起了情,笑着道:“臣妾进来时,看到贤妃妹妹在外面跪了许久。林三少夫人虽然藐视天威,错手杀人,但林三夫人已经出阁多年,这错怎么算也算不到贤妃妹妹的头上,陛下不如让贤妃妹妹先起来。”
“贤妃妹妹毕竟是一宫妃位,让宫人内侍看着她这样跪在外面,也有损她的颜面。何况臣妾进来时,三皇子也在。”
皇帝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没想到有一日,燕德也会为贤妃求起了情来。”
孟贵妃笑着道:“瞧陛下说的,难不成臣妾就不能有恻隐之心。”
皇帝动了动身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对身边的内侍道:“既然贵妃求了情,让贤妃起来,请她进来吧。”
内侍道了声是,然后出去了。
门外,孟贵妃进去后,崔贤妃抱住扑到自己身上的三皇子,看着儿子害怕的眼神,眼睛终于红了红。
她自小事事要强,也自诩聪明,结果偏事事要受娘家的拖累。
三皇子不足四岁,虽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却隐约知道母妃好像惹父皇生气了。他有些害怕的抬头看着母亲,问道:“母妃,父皇以后是不是不理母妃和儿臣了?”
崔贤妃摇了摇头,对儿子道:“不会,母妃有些话要和父皇说,珏儿先和宫人回去吧。”
三皇子用力的摇了摇头,抱紧了母亲的身体。
这时,内侍出来对崔贤妃道:“娘娘,陛下请您进去。”
崔贤妃狠了狠心,让抱着自己的儿子拉开,让宫人先带他回去。她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臣妾谢陛下。”,然后才起身。
崔贤妃进去勤政殿时,便看到了坐在皇帝身侧,含笑听着皇帝说话的孟贵妃。
听到崔贤妃进来,孟贵妃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不变,看着她。
皇帝对她道:“刚刚贵妃与朕说,你妹妹的事情与你无关,向朕为你求情。”
崔贤妃垂下眼,掩饰住
心中的愤怒,对孟贵妃屈了屈膝:“妹妹谢过姐姐。”
孟贵妃眉目带笑:“我刚刚还与陛下说,妹妹就是就是太喜欢揽错在身,动不动就脱簪请罪的,妹妹这习惯我看应当改一改。”
“难道妹妹不知,脱簪请罪的典故,是周宣王中年以后沉迷后宫女色,疏于朝政。姜后遂即脱簪请罪,曰‘吾之过,使君王好色而忘德,失礼晚起’。贤妃学姜后,知道的是说贤妃在为家人失德请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贤妃是觉得陛下如周宣王一般耽于女色,荒于朝政,所以要学姜后劝谏。”
崔贤妃心中大惊,看向皇帝,看到他果然皱起了眉头。
西梁献出楼离公主之后,皇帝最近确有些沉湎于楼离公主的美色,连近两年颇为受宠的英美人都有些受了冷落。孟贵妃说的那番话,难说不会让皇帝联系到自身而心中不喜。
崔贤妃连忙跪了下来,对皇帝道:“陛下,臣妾绝无此意。”
皇帝没有说话,轻飘飘的看了崔贤妃一眼。
他最近对崔家渐渐感觉到了不满,他对崔家的不满不在于崔婼错手杀死了一个西梁的美人让他觉得天威被藐视,而在于崔家的扶不起来。他花费了大力气提拔崔家,令其与孟家在朝中抗衡。但崔家做出来的成绩,却并不能令他满意。如今朝中,已经有不少朝臣认为他这个天子用人不当,并对他多次偏袒崔家的行为不满。
孟贵妃看着他们,心里轻笑了一下,最后站起来对皇帝告退道:“陛下朝事繁忙,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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