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期末，图书馆的座位格外难占。
大一、大二的学生，面临考试周的巨大压力，有些同学会选择在图书馆通宵。
周小谜这个期末，只有三门课，其中两门，以论文形式考察，另外一门是开卷考，比之前两年轻松多了。
但周小谜泡图书馆的时间，直线上升。
莫墨每天早上七点，雷打不动地起床，去图书馆学习。她申请到了阅览室为考研学子准备的专座，可以把书和文具留在桌上，不用每天带回来了。阅览室考勤差得很严，一天签到三次，如果累计超过五次缺勤，座位便会被取消，转让给更需要的同学使用。
莫墨去阅览室之前，会在外边公共阅读区帮周小谜占一个座位。周小谜同学实在是起床困难户，磨磨蹭蹭，得八点半左右才能到图书馆。
两人一起学习，一起吃饭，周小谜觉得期末这段时光过得很充实。
——充实到差点忘了有男朋友的存在。
他们以前约定过，睡前得发一个【亲亲】的表情，才能结束聊天。以前不管再忙，赵洋也会来找她，甚至只是为了发送这个表情。
昨晚周小谜沉迷于查找能投稿的期刊，赵洋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两人谁也没主动聊天。
今天周小谜点开微信聊天框时，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转眼就是寒假。
宿舍四人一起吃了顿火锅，便各自奔向车站。
周小谜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外婆。
老人生了一场大病，如水分挥发后的苹果，变得干瘪，生气不足。见到周小谜来，她的眼睛亮了，“囡囡，你来看外婆啦。”
周小谜的眼眶立刻湿了，“嗯，外婆，我回来了。”她把从b市带回来的糕点翻出来，选出比较容易消化的绿豆糕，拆开递给外婆，“这是b市特产，稻香村的，我特地给外婆带，您爱吃甜的。”
外婆笑眯眯地塞进嘴里，她的牙不好，几乎掉光了，咀嚼时两颊一鼓一鼓的。
舅舅家不大，外婆住在次卧。幸亏表哥不常回家，否则一大家子满满当当的，就要挤不下了。
中午舅妈留周小谜和王秀平吃饭，做了一大桌子菜，格外热情。
舅妈对周小谜嘘寒问暖：“小谜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了吧？毕业之后打算回h市不？”
“现在还不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你们这个专业好找工作的呀，回来考个编制当老师，稳稳当当的。”舅妈说，“小谜这孩子，从小看着就有福气。对了，现在有男朋友了没？”
“有的呢。”
“哦哦，哪里人啊？”
“他是b市的。”周小谜看着如此热情的舅妈，有些不适应。
“大城市的啊。”舅妈说，“那也好，反正小谜有出息，以后你爸妈都能享福。”
……
从舅妈家出来后，周小谜不解，问王秀平：“妈，不是说你们前阵子刚吵过架吗？”
“可不。”王秀平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是听说咱们家赶上拆迁了，想借钱给你表哥换房么。”
“噢，表哥要买哪儿的房哇？”
“他想买新悦府的，说学区划片，能划到第一实验，乐乐不是明年要上小学了嘛。”王秀平就是道。
周小谜点点头，表示理解。
“咱们家赔偿款能有多少啊？”
“没多少。”王秀平没好气地说，“个个都以为咱们家要成大富翁了，其实咱们村签的都是房屋置换合同，到时候统一去新小区。咱们家老房面积大，所以还会有一点赔偿款，也就几十万吧。”
“噢。”周小谜抱着她妈妈的胳膊撒娇，“我也以为自己要变成‘拆二代’，少说得整个千万富翁级别的。”
“美的你。”王秀平瞋视女儿一眼。
回家的第一顿晚餐，王秀平去海鲜市场给女儿买了她最喜欢的大虾和螃蟹，一桌子的海鲜。
“在北方上学什么都挺好的，就是海鲜太贵了。”周小谜一手油焖大虾，一手螃蟹钳，“可馋死我了。”
“回家了就多吃点。”周诚也往女儿的碗里夹菜。
吃着饭，周小谜突然想起来一茬，“爸，妈，如果我说想考研，你们会支持我吗？”
王秀平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过了半分钟，她说：“囡囡，要是以前，妈妈可能希望你毕业后直接工作，减轻一点我们的负担。”
“但是现在，家里也不缺钱了，你想做什么，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去做。”
周小谜正要开口，被周诚抢了先。
“以上仅代表你妈妈的观点。”周诚说，“爸爸觉得大学生已经很厉害了，咱们再读下去，毕业后就二十六、七岁了，到时候再找工作，结婚生子，是不是年纪就大了？”
“你这思想就是老古董。”王秀平嗤之以鼻，“二十六能叫年纪大？那是囡囡美好人生的开始。”
周诚呛回去，“你懂什么美好人生。”
“我的美好人生，就是嫁给你之后结束的。”王秀平说，“想想你当年一穷二白，我真是瞎了眼还倒追你。”
周小谜知道她爸当年穷归穷，但是长得帅，又是村里仅有的几个大学毕业生之一。远近闻名的才子，被她妈妈死缠烂打倒追成功的。
但是结婚后，正如王秀平所说，她的美好人生结束了。少女的浪漫情怀，在柴米油盐的窘迫面前，变得一文不名。诗人只会作诗，可是诗不能当饭吃。
“我才是瞎了眼和你在一起。”周诚只敢小声嘟囔。
周小谜赶在父母吵起来之前，平息了这场战争，“爸，这个排骨是你炖的吧，实在太香了。”
“喜欢就好，多吃点，吃胖点好看。”
饭后，周诚把女儿叫到书房，献宝似的拿出两本样书，题目都是《谜》，周诚/著，两本只有封面不同。
“小谜，你帮爸爸选一选，出版社设计了两版封面。”
周小谜拿着细看，一本的封面，以黑色为底，雨滴浮现，展现了静谧的雨夜；另一本，则是雾气弥漫的森林。不得不说，爸爸找了审美水平不错的出版社。
“我觉得还是黑夜更有神秘感。”周小谜建议。
周诚点头，“果然还是女儿懂爸爸的心。”他也倾向于黑色这一版，想起二十多年前，盛夏的雨夜，他的女儿出世，所有美好的诗句，都不足以形容这个初初来到世界、与他骨血相连的小生命。
周小谜打开书，看到扉页写着：
《谜》
致我的宝贝女儿：
愿你生出嫩芽，长出枝叶
去追寻这个世界的谜
周小谜的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中年依旧抱有许多不切实际的文学幻想。在母亲口中，他是不知道生活疾苦的，一个一辈子被宠坏了的男人。
但是他对自己的爱，却是热切真诚的——以他的方式进行着。
“给我签个名呗，大诗人。”周小谜说，“我这本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藏版。”
“对。”周诚笑起来也有酒窝，“送给我最宝贝的小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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