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安帝命人将棺材抬入皇陵的那一日,天色暗沉,狂风吹得城墙上的旗帜猎猎作响,地上的砂粒被风卷起,遮掩了前来送行人的眼睛。

    大魏太子宅心仁厚,在京中百姓心中是众望所归,谁知造化弄人,英年早逝。

    今日出殡,百姓们纷纷自发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旁,等着棺椁从宫门出来,默默垂泪。

    风刮得更猛烈了些,将衣袖吹翻,摊子上的货物也被吹落在地上。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另一侧城门驶入皇宫,车上的窗帘被一只略带薄茧的大手挑开,魏无极狭长的凤眸望着街道上的百姓,喉间发出一声冷哼。

    看了一眼后,便将帘子放下。

    车轮幽幽转动,径直入了皇宫,马车里,晨兰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人,忍不住开了口:“主人,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现在回宫,对您不利。”

    她知道主子放心不下,才非要回宫,确认那人的生死,可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到时主子身上的蛊毒发作起来,晨兰不想他这般难受。

    闻言,魏无极扯了扯唇,“一副残躯而已,能苟活这么多年已经够了,倘若真的达成所愿,活与不活,对我无甚区别。”

    晨兰摇头,“不会的,主人,你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的。她目光坚定地看着男子,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一身青色衣衫下盖住了毫无知觉的双腿,曾几何时,眼前的人也是世人眼中光风霁月的大殿下,是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少年将军。

    可如今,哪还会有人记得他,百姓眼里只剩下那个爱民如子的太子,提起大殿下,只会唏嘘几句,无人在乎他的冷暖。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一片银白映入眼帘,压抑的哭声从里面传来。

    晨兰推着轮椅,与魏无极一同进去,小太监没有认出两人的身份,魏无极从怀里掏出了块令牌,看见上面写着的名讳,小太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住在宫外的大殿下。

    垂着头,走在前面给人带路。

    小太监在宫里的年头不长,宫里的几位皇子公主大多都见过几面,只有这大殿下,从他在东宫当差起,也没见过一回,后来还是听宫里的老人聊天,才知道皇上还有位大皇子。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很早就搬到了宫外,而且听说这位大殿下的母妃,是位爬床的宫女,生下他后就得了癔症,死了。

    听说,这位大殿下是在冷宫长大,宣安帝对他也没多待见。

    小太监在心里这么一回想,没多时,就将人带到了。

    此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不少人,黑色纯木棺椁停置在中央,盖子已经阖上了。

    皇后在灵堂前哭的泣不成声,身旁的柳韵扶着她,才没让人倒下,宣安帝仍穿着那身明黄龙袍,眼角泛红,鬓角有几根白头发。碍于皇帝的威严,面上仍是一副肃穆的神情。

    在他们身后,是宫里其他几位嫔妃和皇子公主,淑贵妃因为祝家的缘由,被宣安帝禁了足,今日出殡,并未参加。

    骤然听到动静,屋里的人朝外望去。

    宣安帝在看到那人时,眸光微动,一旁的皇后神情也沉了下来,柳韵不知这人的来头,只是见他坐在轮椅上,身后的女子将他推了进来,接着只听那人唤了声:“父皇”

    柳韵微微睁大眸子,将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不记得皇上有过这么一个皇子。

    宣安帝应了声“嗯”,继而沉声道:“既然来了,便一起去趟皇陵,你二弟若是知道你来了,应当会很欣慰。”

    魏无极微垂着眉眼,眼底露出了抹嘲讽,应了声“都听父皇的。”

    城楼上的铜钟响到第三下时,装着“魏炀”的棺椁由侍卫护送着出了城门。

    漫天的白色纸钱洒在地上,前来围观的百姓将护送棺椁的队伍围堵的水泄不通,宣安帝带着众人上了城楼,从上往下眺望,人群密密麻麻,皆是自发而来。

    这其中不乏有治好了瘟疫赶来的百姓,感念魏炀的恩情,手中举着白色长布,上面是用墨水写的大字: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

    魏无极望着下面的场景,眼神不悲不喜,直到现在,他仍不相信,人是真的死了。

    头顶的太阳渐渐被乌云笼罩了起来,透不出一丝光亮。

    一直藏在人群当中的祝姜,看着层层围堵的棺椁,皱了皱眉,她的右眼皮从刚刚就在跳。

    像是要印证什么似的,人群中突然涌现了身带刀剑的刺客,倏然冲向了那群侍卫,意图抢夺尸体。

    周围都是百姓,纷纷被闪着的刀光吓退,人群中爆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刺客谁也不认,竟将刀柄对准了百姓。

    为首的刺客已经跳到棺椁上,其他人与侍卫展开了拼杀,城楼上的宣安帝望着这一幕,那群刺客分明是朝着魏炀而来,他怒道:“禁卫军何在?怎能容忍贼人眼睁睁地开棺!?朕要你们何用?”

    禁卫军首领何进头上落下豆大的汗珠,来不及认错,提着剑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前去护驾。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祝姜脸上,她瞪大双眼,看见一位妇人在她的面前倒下,而在她的不远处,六七岁的小女孩看见这一幕,吓得呆愣愣的,口中喊着“娘亲。”

    眼见另一名刺客拿着刀要朝着小女孩砍去,祝姜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朝着小女孩扑了过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落下,祝姜将小女孩护在身下,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柄利剑,横亘在她和刺客之间。

    扶昌一脚将人踹开,冲着祝姜恭敬道:“祝姑娘,此地危险,你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这里交给我。”

    闻言,祝姜点点头,牵着小女孩逃离了这里。

    与此同时,棺椁已经被人打开,看着里面空荡荡的,刺客才惊觉上了当。

    拿出腰间随身携带的迷雾弹,还未来得及摔在地上,身后便浮现出了扶昌的身影。

    “咔嚓”一声,干净利落地将人抹了脖子,刺客倒下。

    很快,何进带来的禁卫军将便将剩下的刺客通通抓了起来。

    何进一眼认出了扶昌的身份,快步走到人前,“师兄,人都抓到了,如今怎么办?”

    扶昌挑开刺客蒙着的黑布,见他是个生面孔,又翻了翻他的身上,除了携带的毒药和武器,看不出来此人的身份,扶昌淡淡道:“将人都关进诏狱,你亲自审,一定要把幕后的人挖出来。”

    “是”

    何进抱拳离开。

    最后看了眼空荡荡的棺椁,扶昌抬脚朝着祝姜离开的方向寻去。

    而城楼上的宣安帝众人,自然也看到了那什么都没有的棺材,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城楼上,一抹矜贵的身影出现在身后,正是腿伤未愈的魏炀。

    他手中拄着拐,面容憔悴了许多,黑色的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清冷的气质一如既往,众人看见他时,眼里透出不敢相信。

    年纪小的皇子指着他说:“皇兄从棺材里跑出来了!”

    接着小皇子便让母妃捂住了嘴巴,斥责道:“瞎说什么。”

    宣安帝看着魏炀,眼底有些湿润,良久,有风从远处吹来,一代君王的声音从风中穿过,竟带了些哽咽,“回来了。”

    魏炀点点头,“嗯,回来了。”

    皇后再也忍不住,走到魏炀面前,将人揽在怀里,口中埋怨着“你这个孩子,哀家差点以为你”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便从脸上落了下来。

    魏炀轻声安慰,“是孩儿想的不周,让母后担心了。”

    其他嫔妃见此嘴上都说着庆贺“太子平安归来”、“恭喜太子逢凶化吉”等等的话,宣安帝摆摆手,让人噤了声,吩咐将消息封锁,暂时不要外传。

    上位者的嗅觉总是敏锐的,今日街上的刺客,以及魏炀的“假死”,足以说明有人想要对魏炀不利,再没有查出幕后之人的身份之前,谁都不准透露魏炀还活着的消息。

    一直坐在轮椅上并未出声的魏无极,看着活的好好的魏炀,双目幽深。

    失望吗?有一点。更多的是,意料之中。

    他所了解的魏炀,不是那么轻易会死掉的人。

    察觉到注视着自己的视线,魏炀在触及到那张轮椅上的人的眼神时,目光有些不自然,不过他仍拄着拐杖,走到了那人面前,恭敬地叫了声:“大哥。”

    闻言,魏无极脸上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嗓音温和,“嗯,太子能平安回来,当真再好不过。”

    这其中的好还是不好,恐怕只有彼此才知道了。

    一群人,很快回了宫中,因着魏炀腿上有伤,宣安帝特意命人备了顶轿子。

    宫外,关于太子棺材被盗一事,立即传的沸沸扬扬。

    百姓们义愤填膺,只觉得贼人胆大包天,另外关于刺客一事,宫里也给出回应,一定会严惩刺客,因为刺客而受伤或者是遇害的群众,官府会出面处理,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扶昌找到祝姜时,她正在安慰小女孩。

    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面容清丽,弯着腰替身前的小女孩擦干泪水,嗓音温温柔柔的,像是春日里一抹灿烂的暖阳,哄着小女孩不要难过,又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变出几颗糖果,喂给小女孩。

    “别哭了好不好?姐姐保证那些坏人会受到惩罚的,等会带你去找家人好吗?”

    听到这,小女孩止住哭声,她睁着双眼望向祝姜,“可是娘亲”

    想到那位死在刺客刀下的妇人,祝姜也有些难过,谁都没想到刺客会埋伏在百姓中间,最后还是害了他们。

    “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你要乖,不要让她担心好吗?”

    小女孩点头,“嗯,我会乖,不让娘亲担心。”

    祝姜见小女孩这么懂事,心疼的将人抱在怀里。

    扶昌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见到祝姜时,神色恭敬。

    “祝小姐,刺客已经全部被抓了,属下送您回府。”

    扶昌伸出右手,做出“请”的动作。

    闻言,祝姜站起了身,牵着小女孩的手,看向扶昌时,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是谁让你来的?”

    对此扶昌并未答话,只说“眼下情况未明,祝小姐还是尽早回府,以免受伤。”

    这样,便是不能说了。

    祝姜看了眼小女孩,小女孩也抬头看她,一副依赖的模样,祝姜对小女孩说:“你相信姐姐吗?”

    小女孩点点头。

    祝姜指了指扶昌,继而说道:“他会带你去找家人,你跟着他走,好吗?”

    小女孩将目光看向扶昌,男人浑身冷硬的气质让小女孩缩了缩脖子,牵着祝姜的手更紧了些。

    祝姜温声安慰着小女孩,让她不要害怕,解释了下虽然眼前人长得凶,但是能保护她,于是,小女孩犹豫再三,走过去,试探着牵了扶昌的衣角。

    接着祝姜对扶昌说道:“麻烦你先帮她找到家人,我可以自己回去。”

    扶昌目露犹疑,他的任务是要保护祝姜的安危,可目光对上那双懵懂的眼睛,扶昌叹了口气,“祝小姐,我答应你,不过还是要先将你送回去,我才能带她去找家人。”

    见他执着,无奈之下,祝姜在扶昌的护送下,回了祝府。

    并叮嘱扶昌一定要帮小女孩找到家人,看见他应了下来,祝姜才放心,与小女孩告别,“回去之后,要照顾好自己。”

    小女孩乖巧点头,听话的牵着扶昌衣角。

    接着扶昌便带着人离开了,祝姜也悄悄从后门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内坐着一位端庄的身影,院落里静悄悄的。

    祝姜一进去,正被姜氏逮个正着,只见姜氏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上,青枝站在她的身后,冲着祝姜摇头。

    可惜为时已晚,姜氏已经看见她人了。

    脸色一沉,姜氏拍着桌子道:“还不进来?”

    听到如此说,祝姜收回去的脚,又踏了出去,脸上挂着笑容,想要糊弄过去,“娘,你怎么有空来我这?”

    闻言,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些。

    姜氏敛眉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会跑到哪里?”

    四目相对,祝姜讪讪地笑了笑,她明明也只有今天才出去了一趟,怎么到姜氏那里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样想着,祝姜还是老实认错,“娘,我就是出去转转,并没有乱逛。”

    姜氏太了解这个女儿了,今日是什么日子,那可是太子的出殡日,而且姜氏刚刚听说了发生的刺客事件。

    想到祝姜是不是会受伤,她的一颗心便七上八下,幸好人安全回来了。

    她的表情缓和了些,将人拉到跟前,郑重道:“娘知道你对太子情深义重,可经此一事,娘和爹也算是看明白了,天家薄情,不适合你。”

    “所以我们决定,在皇上没有对祝家赶尽杀绝之前,将你的婚事定下来。”

    说罢,姜氏看了看眼前人的神情,见她没有反感,姜氏继续道:“人选我和你爹也物色好了,过几日你们便相看一番,婚事尽早定下来,我们才放心。”

    祝姜自然也知道姜氏他们是为自己好,于是并没有反驳,相看什么的,她可以配合,但成婚一事,还有待商榷。

    “嗯,娘和爹说的对,我会去的。”

    见祝姜愿意去,姜氏神色一喜,柔声说道:“你也不用紧张,这人你也认识,就是那尚书府的公子,唤郁扶。你们之前在宫中也见过,你爹暗中试探过他的意思,他对你有意,所以这桩婚事不会太困难,主要还是在于你。”

    姜氏只担心祝姜不愿意,会为了太子放弃这么好的姻缘,可若是以往,姜氏自然支持祝姜。

    可君心易变,伴君如伴虎,相比较那虚无缥缈的权势,姜氏更希望女儿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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