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木匣的三娘,听到温琼的承诺后,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说了好些往事。
三娘自嘲的开口道:“温姑娘,没有谁是天生下贱的。男人被逼上梁山,女子被逼良为娼,左不过都是一个逼字。”
回忆过往,三娘的脸上充满了幸福:“我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父母兄长视我如珠如宝。我的甄郎全名唤作甄士仁,我与他指腹为婚,可惜我及笄之后,他家突然遭逢大灾,全家只活了他一个,别无他法,他便来投奔了我家,父亲同情他的遭遇,便允他住下,资助他读书,我与他一来二去的便也生了情意。”
三娘叹了口气,继续说着:“我们本以为婚事将近,谁料父亲久久不提,甄郎心下自然也是不快,他便向父亲辞行,准备去京都考取功名。临行前他与我留下了互通书信的方式,约定若他日高中,必八抬大轿来迎娶我。”
说到这时,三娘哽咽了:“未曾料到,他走后没多久,我家却逢盗匪,一夜之间,一把火,全没了,只有我被人救了出来,却未料到又被卖进了青楼。”
忆及种种不堪,三娘扣住床板的指节都泛白了,平复了许久许久,复而才哆嗦着嘴唇说道:“甄郎全然不知我的境遇,与我来信时我心如刀绞,我知我此生与他再无可能了。可甄郎偶然提及自己进京缺银钱周转,我便下定决心,虽人不能给他了,但总能换一换钱,继续资助他。”
温琼听及此处,瞳孔地震了。
三娘眼神里恢复了些许平静,眼睛看向了温琼:“甄郎时运不济,总与功名差些缘分,他苦闷于不能践诺于我,但我不在乎的,他的书信就是我能活下去的念想,可是一年前书信却突然断了。”
三娘话锋一转,问道:“温姑娘,你可知道,木棉花是什么意思吗?”
确实不是温琼有意破坏这个氛围,她开口便道:“清热除湿、健脾胃、通经络。”
三娘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是可爱。”三娘摸了摸木匣里的干花,开口道:“木棉花是珍惜眼前人的意思。”
温琼问道:“是他送你的吗?”
三娘便如怀春少女一般红了脸:“是啊,这是我们初遇时,他帮我从肩上拿下的,他说木棉花很配我。”
捧着木匣迈出了屋,温琼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三娘的情况日复一日的恶化,即便是悔清拼尽一身医术,也难以回天了。
也是,失去了活下去欲望的人,不过是日薄虞渊。
三娘就像是枯株朽木般,朔风一吹,便散了。
慈济堂里风木含悲,缟素一片。
这里的人虽与三娘并无血缘,但却是这世上最为她伤心的人们。
鱼娘似乎是知道的,她许久都不笑了,有时候只是呆呆地坐在三娘屋前的走廊上,往三娘屋里面一眼一眼的看。
温琼也不知怎么宽慰她,正想过去给她一个鲜花饼的时候,却看见碧儿在烧着一些东西。
“碧儿,你在烧什么呢?”温琼看着似乎是三娘的东西。
“三娘交代的。她说她自己不干净了,除了首饰那些能换成银钱的东西之外,其余的东西都烧了。”
碧儿一边烧,一边用力的用衣袖抹着眼泪,但是怎么都抹不完:“三娘这一辈子真的好苦。活着的时候天天为着别人,死了还惦记着慈济堂里的人。”
她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我:“温姑娘,你知道鱼娘是谁的孩子吗?”
温琼说:“我只知道不是三娘的孩子。”
“确实不是,鱼娘是三娘在青楼里死对头的孩子。那个女人处处与三娘作对,差点毁了三娘的容貌,三娘脸上有一处浅浅的疤就是她拿钗子划的。和人珠胎暗结还不是被人抛弃,最后生了鱼娘这个女儿又被卖了回来,临死前将女儿托给了三娘。”碧儿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平。
“温姑娘,我本就是在柳阆阁里服侍三娘的婢子,若不是三娘拦着,我也差点要卖身了,三娘处处保我,也不像主子那样指使我,我实在是……”
看着碧儿泣不成声的样子,温琼只是默默的看向了院中的棺材。
若心间朗月,何患此间污浊。
温琼向着在棺材前怔愣出神的悔清走了过去:“师父,我想带鱼娘走。”
悔清听后,又低头往盆中烧了张纸:“好。”
悔清眼中含泪,对着棺材自言自语道:“一年多前你开始恶化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是存了死心了。”
处理完三娘的后事,悔清和温琼带着鱼娘就一同返回千觉寺了。
悔清回寺后不久,对温琼嘱咐说有事要外出处理,让她带着鱼娘先在千觉寺里住几日。
温琼应下了,冬天来了,也不知道小木屋里那些药材怎么样了。
她想回去了。
鱼娘毕竟是少知人事的孩子,在千觉寺里玩了几日便慢慢的恢复过来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怔愣,不过总还是笑的时候多一些。
千觉寺每逢冬月十九便会举行庆祝千佛节的大法会。
这场大法会不光是千觉寺的大事,更是整个南郦的盛事。
依照南郦重佛的习俗,每逢千佛节,郦朝皇帝或亲自前来或派自己重视的儿子前来拜谒。
除皇家外,各路达官显贵和高门大户都会派遣家中重要子弟从南郦各地赶往千觉寺参与,一时间,山下的扈城里云合雾集。
温琼还是很喜欢凑热闹的,遇见这种盛事,自是开心的紧。
“鱼娘,你想不想一起去玩?”温琼起了个大早,想带着鱼娘一起去见见世面。
鱼娘乖巧的点了点头,就牵起了温琼的手。
温琼一路牵着鱼娘到了千觉寺正殿,看着络绎不绝的信徒,温琼也跟着带鱼娘为三娘上了柱香。
温琼领着鱼娘一路与人群逆着方向沿着台阶向山下行去,不多会,温琼便发现本来紧紧牵着她的手的鱼娘,不见了。
一定是被人群冲散了,温琼这么想着,但是个子太低矮了,只能尝试着一蹦一蹦的往人群里看,但并没有什么用。只能一边高声喊着,一边推开人群到处寻找,不多会汗就透了里衣。
眼看着日光渐渐消散,为了来观赏这夜千觉寺灯会而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温琼的心逐渐的沉下去,她不敢想象鱼娘如果丢了她会怎么样,寒风一吹,温琼感觉汗津津的身上透着凉意。
摇了摇头,温琼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回到丢失的地方再找一次。
可巧正往台阶下张望时,却发现了不远处的梅树下,有一个好似鱼娘的娇小身影,旁边好像还站了一位,公子。
温琼急不可耐的冲了上去,确认是鱼娘后,蹲下来紧紧的抱住,一遍一遍的确认鱼娘无事后,噙着眼泪望向鱼娘身后的人。
“是你带走鱼娘的吗?”温琼看着面前的人,长发束起,衣袂飘飘,一把玉柄纸扇轻敲手心。
“你这人好没礼貌,你家小妹走失,拉着我的袍角便不撒手,我看她周围无人,就拽着她在这里等。你不谢谢我就罢了,怎么还倒打一耙?”小公子颇为不爽的一展纸扇,呼哧呼哧的扇个不停,也不知道这冬日他为什么非要扇的这么厉害。
“姐姐,这个哥哥身上有香香的味道。”鱼娘又跑了过去,扯住了小公子的袍角,温琼看到这幕一下子羞红了脸。
“这位公子,确实对不住,小妹顽劣,我一时情急,唐突了。”
小公子看着眼前的温琼,眉若远黛,眼似娇杏,薄薄的朱唇旁一对梨涡甜美可人,两颊各飞起一片似桃花瓣的红晕,让人忍不住想,摘下。
促狭一笑,合了扇子拇指轻抚扇柄开口道:“姑娘若想赔礼,不若陪我一同赏一赏花灯罢。在下梁钰,不知姑娘芳名?”
温琼起身拍了拍衣衫,牵起了鱼娘的手,警觉的退了一步:“梁公子,男女有别,谢礼可否有别的方式?”
“姑娘身上似有药味,可是病了呀?”梁钰眼尾溢出笑意。
“梁公子,今日实在唐突,若来日有疾可告知于我,我定为你排忧解难。”温琼将自己用以避蛇虫的药囊抛给梁钰:“这枚驱虫药囊权且聊表谢意。”说罢就拉着鱼娘隐没在人群中了。
梁钰被温琼一系列流水一般的操作惊呆了,猛地回味过来:“说谁有病呢?”
“少爷,我的少爷呀,您在这干嘛呢?长公主正等着您一起看灯展呢。”一名小厮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对着梁钰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
“知道了,走吧。”梁钰微微一笑,摸了摸锦袋上的“琼”字,在鼻尖轻嗅一下,揣进了怀里,跟着小厮就上了山。
琼,琼花?原来药味可以这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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