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大朵黑云,如奔腾马群一样踏过天幕。
浓浓黑色中,时而露出一双洁白羽翼,与那沉沉颜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虎啸声响彻其中,如一柄利刃劈开,万兽避退,肃清不祥。
一阵血腥气如雨降临,着黑色长衫的男人呈虎踞方式落于地面,肩膀上的双翅逐渐隐去。他抬起头来,原本黑如深渊的瞳孔里翻滚着血色,几息之后,那抹红像落于茶中的墨逐渐消散,映出前面枝叶轻摇的竹林。
地面星星点点,妖异的银色血迹像一片碎银。
虎科动物对清洁有着近乎偏执的需求。他虚手一握,凭空拿来一瓶84,对着地面大力喷了起来。
身边一道声音:“白先生,这只獜,我们应该如何处置?”
是那碎银中间躺着只形状像狗的怪物,却有着老虎的爪子。
“不守妖德,”男人面无表情地评价,“现在日出日落本不正常,它不蛰伏于洞府,反而为祸世间,让本来就低的气温还要再降三四度。”
“把它的肉晒了做肉干,送给东海那条龙,有利于它的风痹病。”
“白先生真是心怀天下妖怪,”助理使唤人把獜拖走,补充道,“心怀天下好妖怪。”
“世间妖绝大部分岁数过大,实在是缺人医治,老的老残得残,慢性病、常见病一大堆。东海龙成天抱怨膝盖疼。”男人皱皱鼻子,他对刺鼻的84味道敏感,又轻轻咳起来。
助理递给他一瓶金嗓子,男人打开药瓶,含了一粒进去,清润的甘甜流淌在喉咙,止住了痒意。
“清平镇这小医生送您的药,还真是不错,别的药都不如它镇咳。对了,我看那孩子生得不错,心善人美,之前不是还给您做过正骨按摩,手法一流。要不,您就别想着如何收回天眼了,让他给妖怪们治治病啊?”
男人不假思索:“迟早得收回,才活了二十多年,在妖怪里也算小娃娃,不合适。”
“况且,他还不知道我的原身就是我,如果知道,应该会吓坏了。”白泽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他认为钟意一直把他当人类看。他们在清平镇加过微信。钟意时不时发个早安晚安,还会发发关于治嗓子的养生小文章。
譬如《多喝热水不见得有用,但增强运动一定有用》。小心翼翼的示好,很是有趣。
助理诧异。
须臾,白泽眉间一动。“奇怪,有人书写了我的名字。”
像他这样的妖,如果有人全心全意地念了他的名字,特别是为了震慑或者威压恶妖之时,会让他心有所感,这是一种“咒”。
绝大部分的妖,哪个不是听说过他大杀四方的样子,忌惮他至骨血。他已经几十年没被人这样写过“咒”了。
“是谁?”助理也觉得稀奇,“竟然会有人请求你。”
“写‘咒’的人在帝都,”白泽若有所思,俊美如俦的面孔,表情有丝和缓,“帝都有了突然信赖我的妖怪了吗。”
“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误写!”助理大骇,把头摇成拨浪鼓,别说是信赖,做个噩梦差不多。
男人看着助理坚决的否定:“你劝说烛龙给个正常日出日落的探讨方案,出到第几版了?”
助理:“……”
山海宠物医院门口,小道士在后面追呀追,钟意在前面快步走。这年轻人见他就跟见妖怪似的,小道士不理解。
“你肉眼凡胎,识别不出它凶悍异常。此妖能够吸取精气,特别是皓月当空之时,它默不作声凿开窗户,凶牙一露,你的精气就没了。我念你年轻,囊中羞涩,我便宜点,给你打个……折!五千,五千要不要啊?”小道士急得直跳脚。
钟意:“我不要啊。”花钱比见妖怪好恐怖啊。
“这位小善信,您别不信,您现在神不外驰,精神内守,形容如槁木,心固如死灰啊!”小道士大声嚷嚷。
“我只是熬了个大夜,双目无神罢了,”钟意拨拉开这个眉清目秀的人,“谢谢呀,我的医院我最了解,不当紧的。”
这医生是不是也太死轴了!
“我师父是金麟,那可是道学奇才,我承蒙他的开悟,看妖气很准,”小道士名叫云鹤,上山十年有余。自己头次被当做骗子,急得跺脚,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张嘴,“你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我,我免费给你做还不行吗?你不管不顾的,出了事怎么办啊?”
“不会出事,你快走吧!”钟意关门,把小道士往外推,“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一定是搞错了。”
“哎!”云鹤气得在门口转来转去。这大院子里的妖气好说歹说也是百年往上的妖,想到如果这么好看的年轻人出了事,师父肯定要怪他。
钟意进了门。把在袖子里揣着的暖手宝室童拿出来,放在金银木的树梢上,转身就正对上了大妖怪的眼睛。
领胡妖从那夜一别,便妖不停蹄地从帝都赶到名片上的位置。
真不怪他顽冥不化,是他从听到小道童那第一句起,就知道是领胡来找他了。他约好的妖怪,哪能让人做法轰走?
室童刚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坐在金银木上。揉了揉眼,只看到前面站着个大妖怪。
他从小生长在育婴堂,又在爱宠医院化了型,自认为自己是个极凶极凶的小孩子。如今见到大妖钢鞭一样的赤色尾巴扫在地面,卷起来一大片尘土,目光在他和院长之间来回交错,带着审视的意味。
嘤一声就哭起来了。
好凶,比我凶多了!
钟意这个软绵绵的院长怎么会叫来这么恐怖的妖怪?!
还以为他只会收留什么猫猫狗狗,哪想到这么不靠谱呢。
钟意用看小傻子的表情看看他,往他嘴里怼了一根棒棒糖,是离开帝都前去商店买的。
室童:……真甜。
如果这个奇怪的妖怪一口把钟大夫咬没了,那我就带上包裹回帝都,继续住爱宠医院。
却见钟意在这茫茫尘土中咳了咳,他温和一笑,做了几个手势,这只领胡竟然卧了下来,像条乖乖的大狗狗。
室童瞪大了眼睛:好家伙,钟院长还是有本事啊,原来是给人看颈椎病的。
这也是室童第一次看到钟意给人看病。在此之前,他想过钟院长是个冷酷的人,毕竟他敲键盘时无所畏惧,也想过他其实医术不怎么样,只会空用嘴巴说说而已。
他没想到小小的凡人,看病时专注又温柔。那抹春风一样的眼神随着钟大夫的手势在领胡的后颈上来回拂动。如细雨过后,一片芳菲。
室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起来了。他没有妈妈。但是看到钟意,却体会到这种人们常说的妈妈一样的感觉。
室童心里酸酸软软的,别过脸去,揪起一片树叶擦掉脸上的泪,又大大嘬了一口棒棒糖。
一番手诊过后,钟意望着屋内的机器,叹了一口气:“哎,助理。我们条件所限,咱们缺设备。”
听到自己被叫了,室童赶紧收拾好情绪:“缺什么设备?能买来吗?”
钟意最喜欢有求知欲的小孩子:“得要定制一层楼那么高的ct机或者核磁共振,才能满足绝大部分妖怪的需求。”
他讲解:给妖怪看病,不仅科普难、劝说难、找到合适设备也难,真可谓任重道远,我们一定会攻克这个重大难题。室童默默从包裹里掏出一张便签本,用牙签扎了扎叶子,沾了绿色的汁液,在本子上飞快记了下来。
“领胡,我先给你做个按摩来看看吧。”
钟大夫伸出双手,室童一滞,又替这凡人操心了:轻轻触诊还好,可是深度按摩……脖子向来是任何动物的命门所在啊,这大妖怪真的不会啃了他吗?
三分钟后……
凶残的大妖怪发出了舒服的哼唧声。
当钟意把一大块地毯样的布浸了热水,盖在它脖子上的时候,室童的眼睛更是瞪大了。这妖怪的表情,就像是整个妖生都得到了升华啊!
“嗷嗷!嗷嗷!”领胡跺蹄子快乐嚎叫。
妈呀,竟然是个能说话的,室童扔掉牙签,两只小手捂住耳朵。
他的老板钟意满意这个效果:“我认为不需要牵引,只需要采用物理疗法,多多注意即可。你长这么大个脖子,脑袋又这么沉,脖颈受到了很大的压迫。平常一定要注意锻炼,多多摇头晃脑,能够大幅度缓和颈椎不适。”
领胡又开口了。
震得室童直接从树叶上掉下来,拍拍土望着老板和客人。
领胡说:“钟大夫,真乃神医!我想问问您……能办个按摩卡吗?”
“噗,按摩卡?”钟意想起领胡之前还给了他一张周嘿鸭卡,可见它是个阔气的妖,“次卡?”
“永久会员vip大金卡!”领胡嗷道。
领胡妖认为,多年以来,它就如在黑暗中无知寻觅许久,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如今居然碰上了一道光。
可千千万万不能错过这个好医生!
“你的阳寿有多久,我就想办上多久!钱不是问题!如果您投胎转世,我也会劝说您继续做医生的。”
钟意先是高兴地眼一热:哎呀,这金主也太阔绰了,是不是室童带来的好福气。
“但是预支下辈子是不行的,万一我就是不想当医生呢,你的钱就白花了。”爱财也要有原则。
而那小孩子。
简直想对老板做五体投地的跪拜,从来没有过的信赖感在他小小的胸膛中涌动。他眼睛发亮,跳于树梢,亲昵地蹭蹭钟意的头发。他意识到,这个人类会给妖怪们带来翻天覆地的好处啊。
享受完这次服务,领胡妖绝尘而去。
小道士云鹤在山海宠物医院门口转来转去,目测那阵邪风始终萦绕,他红着眼睛要爬树翻过墙头解救年轻人。
他想到那个年轻人,才二十出头,虽然轴,可总归没犯什么大错。如果丢了命,多可惜?
可不等他爬到树顶,这股邪风就没了,反而变成了一种愉悦中混杂着快乐的灵气。是让修行者感知后,会发自内心觉得美好的味道。
云鹤震惊了。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环顾四野,眺望远山与河流,小道士心想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正要掏出个手机跟师父讲这奇怪的事时,余光里觑见旁边另一棵树顶上,有一抹让人挪不开眼的红色。
一个身穿红色汉服长衣,身姿卓绝的男子,飒然而立。树叶掩映间,能看到他居然戴着一副墨镜,真是奇怪的人。
诶,和自己一样,是偷看人家山海宠物医院的院子。
他是为了救人,可那奇怪的人是在做什么?不知羞!肯定没有光明正大的事情做。
再定睛看去,那树影轻摇,空无一人。
“白先生,你在看什么?”助理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到奔涌的云层。
“领胡,”男人难得让一向沉稳的声音露出些许不可思议,“这个妖怪前几天在嘬鸭子,我觉得事情太小,没有管。”
“怎么现在一边在天上飞,一边晃脑袋,跟个多动症一样。”
“摇头晃脑对活动颈椎有好处。我偶尔晃晃,还能听到骨头发出咯吱的声音,实在缺乏锻炼。”助理笑道。
这个时候,有人大踏步来到男人面前,交出一张纸来。“白总,我们第三次劝说烛龙准时睁眼闭眼的尝试失败,一群签了敢死协议的花月精被他以烟雾熏出,个个都被熏黑了。”
“目前,我们推断明天日出时间将会更晚,预计在11点至12点左右。全球农学家都在紧急探讨,如何对良田进行补光,不影响作物收成。”
“但农学家的大胆畅想不现实,补光效果甚微,短时间难以落地执行。再继续下去的话,我们将迎来人类史上最大的饥荒。”
白泽:“你们没认错人吧?”
助理:“虽然他最近戴着墨镜,但那种上古神兽的气息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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