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瘦的四野,将白日深深幽禁。
苍茫雪原在寂夜中发着盈盈白光,兽的嚎叫偶尔造成一块山雪的崩塌,阴森恐惧。
“老板,沿此方向西北偏北行进二十分钟,我们预估能够抵达烛龙钟山洞府。”云层中低飞着一众妖怪,打头的是长着翅膀的大老虎白泽,他身边有本书飞上飞下,纸页在风中颤抖。
“老板,我们是不是做好那年轻人被吞噬的准备,”喻助理把自己翻开其中一页,“那么大的白光,可能要几亿瓦电流,就算是河流也会被瞬间烧干。”
“把你的嘴合上。”白泽道。
“诶。”这本书老实合好,只留下封皮,刚才的封皮上写着《电力系统常识》,合好后封皮上变成《听老板的话》。
烛龙是这世间上古神兽之一,九重天的守护神。它视为昼,暝为夜,不饮不食,可请来风雨。
从前几日开始,烛龙不按时睁眼闭眼。它就像个闭目养神的固执老年人,睁眼越来越晚,合眼越来越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白泽派人劝说过好几次,鱼伯、花月精、马人、鲜花精都试过,这次是实在箭在弦上,不去要天下大乱。
可完全想不到。钟意那小男生怎么就骑在这神兽的后背上了。
二十多的小男生和五千多年的大妖,中间差了不知道多少辈分。严肃来说,如果烛龙心念一动,施加威压,钟意可能就会精神错乱。
还有那空中灿然的电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泽在云中穿梭,一边叫助理安排好担架、灭火器与冰块。免不起到时候要对小男生做一番救治,囫囵抬出个完整的人形出来吧。
“哇,您的洞府真气派。”钟意跟着烛龙飞过雪山深处,来到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枯藤老树背后掩映着一个逾几百米的洞穴,钟乳石从上方垂落,吧嗒吧嗒滴着水珠。风从前方呼啸而过。
这里视野极好,洞口能看到广袤的雪原和点缀其中的宁静湖泊,苍茫悠远之下,异兽奔腾。
他忍不住又要举起相机。
“这有什么好拍的?”烛龙凑过去问。
“您不知道,我长这么大,没旅游过,还是第一次来大西北呢。”
烛龙看着年轻人好奇的样子,觉得有丝新鲜:“这有什么难的,我要是给你再开个天眼,你足不出户,连南极的雪妖都能看见。”
“不要不要,”钟意承受不起,“况且事情闹大了,有妖会吃了我。”
烛龙尽量去理解。它是听说人世间有这样的规矩,人类不能看见妖,否则妖怪会把人吃掉。
“有一只妖无意间给了我天眼,”钟意有些愁苦,“我最怕他有天发现了,会吃了我。哎,纸包不住火,希望他最后能够下嘴轻点。”
烛龙:“有趣的人类。”
它不太懂感情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钟意这种哀伤的样子像是那些求偶期猜来猜去的小妖怪,比它小个几千岁的妖怪才会有这种情绪。
“对了,您不是找我来看眼睛的吗?我来帮您看看。”钟意转换话题。
烛龙顿时把脑袋凑了过去。很大一只,乖顺的模样。
在下午一点的第一分钟,苍白的太阳倏然明亮,遮掩的云层迅疾分开。灿烂的一轮圆日,奔涌出清晰明亮的光束。
天上飞着的白泽一队人瞬间刹停,不可思议地望着那轮久违的红日。
“烛龙竟然肯睁眼了?”喻亮难以置信。今天一直到十二点天色沉沉,所有人都对天亮失去希望。
三秒钟后,太阳又恢复苍白,剪纸般贴于天幕,黑沉沉的夜瞬间袭来。
喻亮:“怎么又黑了……果真不能高兴太早。”
一分钟后,那诡异的白日却又再度恢复光芒,晴朗的光线普照大地,让鸟语重现人间。树木抓紧在风中摇曳着碧绿的叶子,享受晴日的美好。
这回是五分钟后,太阳又……
“算了。”连白泽都有些心累。
十分钟后:……
喻亮看着那轮把雪山映得皎白的玩意儿。“这t龙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游戏,一闪一闪亮晶晶?”
气象学家和《正在直播》的女记者也不好受。
他们一会儿通电宣布好消息一会儿研究坏消息,一会儿又宣布好消息一会儿又宣布不妙,最后这个奇怪的事情任哪位专家都给不出理由。
微博工作者都忙吐了,他们十五分钟内扒拉出来三条热搜公告,第一条写天亮,闹得服务器爆炸,第二条又写天黑,第三条又天亮,到了第四条,他们学聪明了,创建了一个话题,叫做:“太阳狂闪”。
钟意正在洞穴里给烛龙做全方位的视力检测。
排查结膜炎与眼结石等会造成眼部常见不适的问题外,他要烛龙时而闭左眼,时而闭右眼,进行视物,考察两只眼睛的视力误差。
又要闭一会儿两只眼,再睁一会儿两只眼眼,用来考察对光的敏感,视区内是否有亮点、频闪、白光与黑雾。
这是烛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检查视力,被这小小的凡人指挥来指挥去,非但不心急,反而觉得有意思。
“我知道问题了。”钟意从龙角上顺着鳞片滑落,站在烛龙的面前。
“怎么样?我是不是快瞎了?”上古神龙沧桑道,“我这么大的眼睛,就算换角膜,也不会有那么大面积的膜可以换吧。”他看了不少度孃的东西。
“不瞎不瞎,您患了干眼症。”钟意止住它的胡思乱想。
“干眼症是什么?”神龙闻所未闻。
钟意:“这又叫做角结膜干燥症。您千年来一睁眼就是一整天,不间断眨眼,任太阳炙烤,终于导致了您的泪液分泌不足,或者蒸发过多。”
“再有,如今大气污染,天气干燥,或者您看手机时间过长,也会对您的眼睛造成影响。”
“原来如此……”烛龙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瞎就好,不瞎就好,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目前我们需要一些人工泪液,这个好说,买上个几大桶,一天倒一桶润润眼睛,特别是夜晚,可以让眼睛多休息一会儿,还有个办法……嘿嘿,”钟意忽然一笑,“我给一条蛟龙看过病,它的眼睛就很湿润,因为它心思细腻,常常哭泣。您偶尔也可以看看伤感的电影,让眼睛润泽明亮。”
烛龙:“你有什么推荐吗?”实在是年纪大了,很难会因为什么感到真正的悲伤。
“《妈妈再爱我一次》,我平时不爱哭,但这部电影我每次看必哭。”钟意没有爸爸妈妈,很是羡慕那种镜头上的亲情,也许没爹没妈的烛龙也能被触动。
烛龙不太信,活了几千年,它什么没有体会过,怎么会因为一部电影落泪。
尽管如此,烛龙也太开心了,一是知道自己不会瞎,二是结识了个这么靠谱的好医生。抱着悲悯天下的心态,他决定捐给钟意一笔钱,用于他完善他那个“宠物视力健康中心”。
钟意大为感慨:“谁说龙抠的?龙是天下第一好妖怪!您真是大好妖!”
洞穴附近山崖上。一行人严阵以待。
白泽:“各组就位,准备保护人类,准备劝说烛龙正常睁眼闭眼。把拯救人类放在第一要务。”
“一组地狼已就位,准备用嚎叫扰乱烛龙听力。”
“二组风生兽已就位,准备形成坚实的武力镇压。”
“三组夫诸就位,准备放水迷惑烛龙视线。”
坦白说这一行人都不自信,那可是上古神兽,比他们祖宗辈分都大。可从白泽的表情中,他们发现白先生不仅是在乎这个不正常的太阳,也很在乎那个弱小的人类。
仿佛看出其他人的疑惑,白先生说:“是我们镇上的小孩,理应护着点。”
这其实是比较奇怪的一件事。他们老大一向以残忍著称。
这次,老大可能要抱憾了,凡人九死一生。
然而,在白雪皑皑之巅,在万物寂静之所,当他们围绕洞穴做好准备之时,却突兀地听到这个凡人的笑声。
那是怎样的声音呢。
很纯净,没什么心机,活像个幼小妖怪刚刚完成一件了不起的事。比如刚学会飞又或者刚会变形什么的。这种快乐他们很多年不曾体会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谢您给我这么多钱哈哈哈哈哈我一定会加油努力的!”
众人:???
他们看到,当白泽确认这男孩没有死掉,表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一阵风吹来。
“咳,”躲在树后的白泽实在喉咙发痒,破了功,忍不住咳嗽。那洞穴里的对话声瞬间停止了。
白泽走了进去。
于是钟意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的,见了这个在此时此地,应该完全不会看到的人。
钟意就像被烫到一般松开龙角,用带着雾气的眼睛看着白泽。看他高大的身材,每一根头发都整整齐齐的发型。体面矜贵的衣服。手里握着一只深色雕云纹的手杖。
和自己被风吹了一小时吹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及凌乱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烛龙瞬间明白了。
这就是钟小朋友所说的,给他开了天眼,又怕把他吃了的那个。
白泽:“你过来点,那边危险。”
钟意把脚往后缩缩:“白先生?这里什么也没有啊。”明明你那边才危险。
白泽面无表情地想:这孩子还以为我是凡人,还想着照顾我心情呢。
真善良。
白泽:“那边洞快塌了。”
钟意扭头:“没…没有啊。”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钟乳石眼睁睁在他面前噼里啪啦往下掉。白泽趁钟意扭过头来之前,把自己冒着青烟的手杖背到身后。
“这不就塌了,”白泽不容置喙地说,“让你过来你就过来,站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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