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市, 一处居民安置点里。
“妈呀,又又又震起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着桌上的饭碗滴溜溜地转圈, 左手扶上才一岁的孩子, 右手抓上老公, 老公拽上地震应急包,三个人稳稳地趴在地上。
不到一个星期, 青江市已经发生过十二起地震了!
第一次是在大半夜, 桂苗醒来后一摸, 发现孩子不在床上,吓得她魂飞魄散, 一开灯看见孩子坐在地上笑。
奶嘴在地毯上转得跟个陀螺一样。
那次专家说, 只是偶发小震动, 大家不必在意。
第二次,桂苗出门遛娃, 从来不会开口说话的孩子, 在婴儿车里指着前面,冒出一句“呀呀呀呀呀”……前面有只小狗狗, 被地震震得四脚朝天。
专家说, 没事的,还是普通小震而已。
她才不信什么专家, 从网上买了地震应急包, 里面有口哨、手电和绳子、创可贴和酒精什么的。
果不其然, 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他们区成立了居民安置点, 要大家先在操场上呆着, 还有一些居民受伤, 医生会不时调配过来医治。
一直到今天的第十二次。
桂苗很想晃晃专家肩膀: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剧烈震感结束后, 桂苗老公又打开《正在直播》,人们纷纷凑过去瞧。
“方才青江市爆发第十二次不明原因地震,地震级数为七级。”
“全国百余名地质学家已经进驻青江市,气象泰斗葛老师临危受命,亦被请来。本次频发的地震,严重威胁了青江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及财产安全,下面我们连线葛老师,看看有什么样的研究进展。”
居民a:“怎么又是他,不是退休了吗?”
居民b:“郭嘉不放过这样的高端人才,遇到危难之时,只有他说的话最权威吧。”
老头子的声音在直播中响起来:“咳咳,又是我……各位观众好。众所周知,当前的地震学理论,对地震的了解还是比较权威的、完善的。地震的行程,是因为岩层在地壳运动的过程中,或挤压,或拉伸,造成了地面的震动。”
“好比青江市西边几百公里之外的帝珍市,恰恰就处在地壳交界的地震带,一年总要有至少一次的一级地震。”
女主播:“那么,青江市是不是也处在板块的交界处呢?”
葛先生:“根本不是!”
女主播:……
葛先生:“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组织了深入的专家探讨。我们发现,青江市所在的地壳板块非常完整、圆满、平滑、结实。别说十二次地震了,一次地震都不应该发生!”
女主播:……
女主播试图把话题引向积极明朗的方向:“对了葛先生,我们最后一次在青江公园发现了震源,这是否也是一项重要的研究突破呢?”
葛先生不假思索道:“不不不,突不了。作为地质学研究共识,一次的地震震源应该有且只有一个。特别是本序列地震,本应共享一个震源。”
女主播已经有点懵了:“所,所以呢?”
葛先生:“我们一共发现了十二个震源!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现在正在请国外概率学专家进行研究。”
女主播:“这也太奇怪了?!”
葛先生咳了几声:“要不然我想退休呢!你们每次都要采访我……”
视频在这里中断,居民面面相觑,大家早就发现,因为地震的关系,青江市的网络、电话、电视信号都不太好。
大家都在关注大地。如果他们中间,哪怕有一个人开了天眼,就会发现天空上飞着一条巨大的青蛟。
蛟龙神色匆匆,硕大的眼睛轻眨,伸出爪子,撕裂开浓密的阴云,在一声威严的龙啸之后降落于地面。
毕竟比不上真龙,蛟龙很累,有点喘。
“呼,钟大人,现已抵达青江市,我去和镇江蛟打个招呼,就会离开。”
“祝您和白先生平安归来。”青园彬彬有礼道。
双脚落于仍然在微微颤抖的地面,钟意从青园的龙角上拿下医药箱,一小只的室童坐在箱子顶上,双手紧紧拉着提手,浑身摇摇晃晃。
两个小时前。
在钟意从电视中看到白泽之后。
钟意就接到一个电话,那边只说出一个音节:
“救……”
地震让信号变得微弱不堪。
只在这么一个字后,白泽的话就消没在遥远的脆弱电波中。
无论钟意再打多少个电话,对方都没有接听。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白先生要他救命。
明明,方才还想要他的命:在那间逼仄的审问室里,白先生矜贵体面地,慢条斯理地拿起手杖,像逗弄小动物一样逗弄他的下巴,说考虑分期吃他。
钟意找出他最大型号的医药箱,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往里面填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医疗用品。
打开手机订票,发现通往青江市的高铁和飞机都停运了,钟意跑去找了一趟金华。
金华已经恢复了精元,剥离开小奶猫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本体。
这只巨大无比半层楼那么高的猫,正在打谷场上晒太阳。听完钟意慌里慌张地说完话后,第一反应是:
“不可能。”
“哪有白先生搞不定的事情?”
“谁敢让他的身体沾上血污啊喵?”
钟意给金华看了《正在直播》视频回放。
又给它看通话记录,证明的确收到过求救电话。
金华整张猫脸都被吓得变了形:“我给你一只迷谷树枝,让青园驮你去找先生。”
“信童愿继续茹素一月,祈祷白先生与钟先生平安无事啊喵!”猫儿噗通一声对着南方跪下。
青江公园漆黑一片,门口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木头招牌被地震震松,歪歪扭扭地挂在牌坊上面。这是一家老字号的公园,原本此时应该欢声笑语,现在却像鬼魅之所。
这个公园,是钟意所知的白泽最后一次出现地点。
“室童,接下来就是员工转正考试。找到白泽!联系我,如果我们活着完成任务,每月给你免费做骨龄检测,员工餐添加足量vd。”
“好耶!”小孩子拿着一只手电,蹦蹦跳跳地跑进黑暗深处去了。
一人一妖分头寻找白先生。
黑暗中的夜风淡淡,夏日的植物气息涌入鼻端。
花草树木因为地震,或压塌,或折断,散发出更加浓烈、衰败的气味,甚至还有点点的血腥气。
偶然有一个长长路灯绊在地上,像一条横亘过去的蛇,钟意跨过去,又见到倒塌的娱乐设施。旋转木马狼狈地栽成一团,露出只只油漆上色的黑眼睛。
这里好像从来没有过白泽的存在,没有那双翅膀,没有老虎爪痕,更听不到那悠长的虎吟。
随着心情一点点往下坠落,钟意看到一只小小的虎斑猫,从不远处走来,停在他的面前。
它有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四只软软的爪子,爪间还淌着血。
钟意一滞,这小猫的样子,好像他在福利院遇到的那一只。很听话的样子,超可爱的,见到他的时候会张张嘴巴,露出粉嫩的小舌头。
钟意赶紧蹲下身来了,打开医药箱,呼唤小猫过来,给它的爪子止血。小猫眼睛不眨地看着他,尾巴一绕一绕,蹭着他的手臂。
处理好之后,小猫咪呜喵呜叫,并不离开,示意钟意跟着它走。
星光点点下,这猫儿走得根本不是寻常人走的路,总是绕过奇怪的山坡与小道,终于在路过一处小土包时,钟意看见一抹耀眼的白色。
捡起来,对着星光看去,是一片纯白的羽毛。
竟像是从白先生身上掉下来的羽毛。
钟意难掩激动,把羽毛放进自己的口袋:“谢谢你啊小猫,我的确是在找白先生!”
可小猫接下来的举动就让钟意大为惊讶了。
它跳到了钟意的脖子上,用猫尾巴缠着他的手,缓慢的、缓慢的,带着他的手举向前方的黑暗深处。
那好像是一个隆起的建筑。
它由几棵倒下的树干搭成,上面用许多大大的树叶盖好,像个简易帐篷,绿色荧光围绕着它飞舞。
里面有许多小动物的哭叫,有细声细气喵呜的,有唧唧啾啾叹气的,还有咳咳咳咳像个老年妖的。
钟意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如人类一样,妖怪也会搭建这种临时居民妖安置点。一是为了抱团取暖,二是为了预防新一波地震造成的伤害。只是,这里有许多妖怪们在受伤后缺乏医治,只能瑟瑟发抖,听天由命,或者硬扛过去。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白先生。”钟意摆摆手。
虎斑猫跳下来,尾巴缠在钟意的腿上,坚定地、不由他反对地,拖着他一步步朝着帐篷的方向走去。
半分钟后。
钟意对着天空喊:“室童!”
得到回答:“在!”
钟意:“我有别的事情要忙,你自己找白先生!”
室童:“收到!”
真是他最忠实的下属。
看着一帐篷的老弱病残妖,钟意颇有些头痛。虽然白先生喊他救命,但是这些妖怪的情况也不容忽视。
三只脚的鸭子少了一只脚,两只头的牛只剩下一个头,长了脚的蛇抱着断脚嘶嘶叫。
有的妖想要喝水,有的妖想吃肉。
有的妖很小只,想妈妈,想要抱抱。
在这种时刻,没有任何妖介意,这个贸然进来说要给他们看病的,是个人类。
他们默默地看着这个医生把医药箱打开,左手抱起一只巴掌那么大的小刺猬,小刺猬哭得喘不上气。
钟意右手拿针管敲了敲箱子:“来,先是流血的妖怪,自己排队过来拿酒精、纱布和云南白药。”
“有骨折和内伤的妖怪去外面草垛子上排队,不要乱动,会加重病情。”
“哪些妖怪昏迷不醒,或者认为自己快晕过去了,旁边的妖怪就帮忙举举手。没手的举举尾巴也行,我先看它们。”
妖怪们有条不紊地遵从指挥。
只是有一头长着五条尾巴的豹子,呲牙裂嘴,不管不顾地向前凑,旁边传来小妖怪的嘘嘘声。
“狰,不许加塞,”钟意冷冷地看过去,认出了这只妖怪的本名。
“所有妖遵守纪律。否则,等我找到妖王,会让他吃掉不守纪律的妖。”
狰收起獠牙夹起尾巴,默默地踏步回去,蹲在一只捂着腮帮子的小耗子后面。
至于虎斑猫,它坐在帐篷顶端,时不时舔舔爪子。
它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天上的星子。今夜云海翻滚,雨意淡淡,一条青色的蛟龙随晚风向北飞回。
身下那原本哭哭啼啼、妖间地狱一样的大帐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条不紊、充满了医院该有的秩序感。
除了偶尔传来钟意一声愤怒的狂吼,惊得小猫一哆嗦:
“妖也得有个妖德,少扯点纱布,很贵!你以为是不要钱的卫生纸吗!给我打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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