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怀抱着一团柔软,  站在窗前。看见秦伯岣嵝着后背,遛天狗。

    奶白奶白的云朵淌了一地,稠蜜般覆盖街道,  足足没过天狗半截高。狗冲着前方打个喷嚏,后背向上用力拱起,却仍扛不住无形的压力,  只得曲着腿走路。

    又有张屠夫出门卖猪肉,  一米八的大汉,  硬是弯成了一米五。走到半截停在路上,  扭脸堪堪避开一群从他脸边飞过的鸽子。

    远处的田野,  金黄稻子更是被云朵浸润,弯下它们沉重的稻穗。

    “貔貅君,  幸好你没有在今天渡劫,”钟意轻轻哄着怀中崽子,“不然,  天雷从这么近的距离劈下来,我们根本来不及准备,  你会变成劫灰。”

    “啾”,貔貅打了个奶嗝,喷出一枚小金块。钟意把它丢到一个储蓄罐里,他现在已经攒了半罐了。

    这时候他接到了彭夏的电话:

    “135米长的核磁共振仪做出来了!我给你发照片。问题是,  你打算怎么运到塔克拉玛干沙漠?”

    彭夏又急切问:“白先生有没有办法?”

    钟意想了想:“不能找他。”

    在这之前,  钟意给白先生打过电话,  想还给他避雷针的借款合计三百六十万八千八百,  是喻亮接的电话。

    喻助理态度抱歉,  说白泽身体非常不舒服,  这几天需要好好休息,  钱直接用公对公账户打款即可。

    于是这笔巨大的款项,从“山海宠物医院”汇入了“灵感经济咨询公司”。

    当时挂了喻亮电话后,钟意倒是发现小风体积比之前大了一圈。它威风凛凛、尾巴高扬,喵叫声像意气风发的少年猫。小风突然扑到他怀里,他被那种猛烈的冲撞力弄得站不稳。嗅到干爽蓬勃的味道,有些像白先生的后背。

    钟意建了个微信群,“患者神鳌救助群”,把烛龙和彭夏拉了进去。

    室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开电视,正是《正在直播》节目:

    女主播慷慨激昂,握拳发表感言:

    “谁也不知道,天塌来得这样快!天塌严重地影响我们的生活与农业生产,但请大家相信人类未来,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们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专家团队,是国际前沿的气象研究力量。他们一定会为我们带来解决方案!虽然沙漠深处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此时不能为大家转播情况,但请大家祈祷,一直相信他们到最后!”

    “他们肩负着我们最大的希望!”

    节目播放到这里,屏幕还出现了一个老头子、两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女人的照片,旁边放了许多许愿蜡烛,还有观众留言的祈福弹幕。

    原本波浪起伏的沙海被压成一块平实、均匀的沙饼。

    此时,肩负了人类希望的桂苗,正在用沙子堆城堡。她发现,这沙子结合了云朵潮气后,就有点像逗娃用的太空沙,能够轻松塑型,雕琢出窗户和门。

    肩负了人类希望的葛老师,正挥着铲子挖大坑,打算把自己埋进去做沙疗。因为如今的沙子热气腾腾,对老胳膊老腿很是友好,比他们小区300块一次的沙疗还会舒服。

    小柯正在睡大觉,驾驶员举着望远镜百无聊赖地看云,他觉得这幅景象有利于心灵平静。

    这是气象研究队抵达沙漠的第十天,不仅屁也研究不出来,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天空越来越低,云朵越坠越快。最后,他们干脆享受人生,把它当做一个长假了。

    是驾驶员老司先察觉不对劲的。他发现,在遥远沙海的视线尽头,缓缓地“蠕动”过来一个小黑点。

    他本以为那是一块被风吹动的石头。

    但这个黑点沿直线匀速而来,不带拐弯,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黑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从一个芝麻那么大,到一个轮胎那么大,他把小柯叫醒,让葛老师从沙坑里出来,又不小心一脚踩翻了桂苗辛辛苦苦搭出来的城堡。

    四个人肩并肩地凑到帐篷前,看到从远处过来一个庞然巨物。

    纯白色的巨物。正对向他们的,是一张长长的、宽阔平实的床,如果那玩意儿能□□的话。

    在后面的,是一个圆圆的、桶状的东西。后面还有一个黑且高的立方体。

    这样一个巨物不知道被驮在什么运输装备上,反正不是车、不是卡车,前方也没有东西拉着。它就好像坐落在一个东西的后背上,迅速地往这里靠近。

    良久,桂苗小声说:“我怎么觉得,那个大东西,像个核磁共振仪?”

    “你犯什么傻?”小柯嗤笑,“应该是有关部门来协助我们来,送的气象研究机器吧。”

    “没有这种气象研究机器,”葛老师打断小柯,“前几年我老婆查胃,用过核磁共振仪,就很像这种。”

    小柯估算了一下这个庞然大物的尺寸:“怎么可能?!谁见过一百多米的核磁共振仪?!再有,把核磁共振仪弄到沙漠里来干嘛?它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通电嘛?!”

    十分钟后,当这个东西稳稳当当地抵达他们面前后,桂苗和葛老师相视一笑:还真是个核磁共振仪!

    小柯:???什么?

    这机器约有五十米高,顶端从上往下落下个梯子,爬下来三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小柯又懵了:这是什么组合啊?

    其中一个约摸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先行走到这边。

    他眉眼昳丽,温润可亲,着一身藏青色大褂,有点像个医生,小柯觉得他面熟,却又死活想不起这人是谁。

    只见这人跟葛老师握手:

    “葛老师,又见到您了。”

    葛老师拍拍身上沙粒,一本正经地和他握手:“我就猜你可能会来,小钟。”

    小柯想了半天,才捂住嘴巴:这不就是那天到处在青江市倒精油、还用铁筢子刮来刮去的神经病嘛!

    从这人身后,又爬下来个有点莽撞的、穿了件碎花衬衫的小年轻。这人好奇地瞧了瞧他们的帐篷:“哇……这就是电视上说的那个科考敢死队。”

    再下来个穿着红色汉服,戴了墨镜的人,他巡视一圈,沧桑风范:“本君觉得,他们这种科考方式不会有任何进展。”

    最后蹦下来个穿肚兜的小孩,天真无邪道:“你们谁是记录数据的人呀?我能不能瞧瞧你们的数据?”

    葛老师要小柯把数据本拿过来,可小柯不乐意了。

    “你们都是什么人啊?要数据做什么?”葛老师快退休了,可以糊涂,可是他不能糊涂。

    跟葛老师握手的年轻人很有耐心:“我们是来辅助你们做气象科考的,我们是民间组织。”

    小柯:“哦,你们这个机器是做什么用的?”看上去好不专业的组织!

    室童最是着急,看完数据,只想赶紧把事情弄完,他打开了遮挡用的塑料布,任云朵快速地涌了进去:“你没看出来吗?这就是个放大的核磁共振仪啊。”

    小柯更加不理解了:“这是给病人看病用的,这么大,能看恐龙了吧?搬到沙漠里来干什么呢?”

    这时,葛老师微笑地指点他:“可能是用来检查云朵的构成吧。”

    小柯:???葛老师是当他是傻子吗?

    云朵涌入到机器中。

    小柯听到小钟下令:“神鳌,试着把腿伸进去!”

    小柯莫名:“什么腿?”

    那个碎花衬衫可能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没事没事,我这个朋友比较中二,喜欢用拟人的手法,你体谅他一下。”

    轰一声,天又往下塌了塌。但是那四个奇怪的人对于这种情况就跟了然于胸一样,反而用如愿以偿的表情看了看磁共振的大圆桶。

    接下来小钟又下令:“打开ups电源!”

    小柯才明白那个黑色的立方体是什么了,是专供这个巨大核磁共振仪启动的电源。

    小钟在巨大的仪器后面操作。一阵嗡鸣声后,大约过了五分钟,仪器慢吞吞打印出来个五十米长的黑色胶片。

    “神鳌,腿可以出来了!”

    虽然这个人很中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但小柯又感到天空又恢复到了之前的高度。

    沙漠本身光线强烈,不需要读片架。这只五十米长的胶片被一根长长的木棍迎着太阳挂起来,科研队员和其他四人仰着脖子站在下面,凝视着史上最大的胶片。

    良久。

    小柯:“这上面屁也没有啊。”

    钟意和碎花衬衫的双眼一起看向同一个方向:“噢噢噢噢,原来是那里啊,果真有问题。”

    葛老师慈爱地拍拍小柯后背:“不要再问了,我们就看着他们操作吧。”

    桂苗:“真有趣。”

    接下来是钟意和碎花衬衫彭夏的会诊时间。

    他们像打暗号一样交流,小柯什么也听不懂。

    钟意:“的确是膝盖积水,在这个膝关节囊腔里呢。”

    彭夏:“哇,这水可太多了,得有好几吨吧,怪不得疼成那样。”

    钟意:“感觉是骨关节炎造成的,但是不好说,我们得把水抽出来,回去化验,再去做下一步决定。”

    钟意:“带针了吗?”

    彭夏:“当然,20米的不锈钢针头。我跟领导申请的时候,他都快疯了。”

    于是小柯眼睁睁看到碎花衬衫走到刚才“下车”的地方,掀开一块大塑料布,嘿哟嘿哟地抱出一只20米长的大柱子,钟意拖出来一大桶酒精。

    钟意拿出一块大棉花,蘸着酒精,在云朵里挥了挥。

    钟意看到小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没事没事,我们是在给云朵取样……然后从里面……抽一些雾气出来。”

    小柯:???这骗鬼呢,能抽出来什么东西啊?

    钟意试试抬不锈钢柱子,力气不够,对红衣汉服男请求道:“烛先生,现在需要您帮忙了,一会儿它会有点疼,您往天上投个梅喜喜电影吧,分散分散它的注意力。再有,帮我抬抬这个针。”

    那个叫烛先生的不疾不徐走来,他打开手机,戳了戳,调出一个电影。

    “啊哒……”这里正是《白日见妖》的高潮部分,梅喜喜率领群妖和传销公司做斗争。

    烛先生看了两眼,就把胳膊抡圆,将手机往天上一丢!接着就跟没事人一样,站在钟意的身后,两个人抱着不锈钢柱子,由钟意主导方向,向云朵大力戳去!

    小柯实在是无语,看了看桂苗,桂苗搬了个板凳过来,好奇地看着这群人。

    “等下!”钟意忽然叫停,“烛先生,您的力气太大了,容易让我扎错地方,根据杠杆原理,您往前站站吧。小彭,你过来,站在烛先生后面,我们两个一起主导方向比较好。”

    三个人一起向云朵戳了戳。

    “等下!”钟意又叫停了,“这个……云还是太厚了,科研队员能不能帮帮我们呢?”

    葛老师推了一把小柯和小司,两个人壮年男人一脸懵,但还是听从指挥,站在了烛先生的后面。

    小柯摸到大柱子的时候,就觉得离谱,离大谱。这到底有什么用啊?他觉得自己脑袋里也有积水。

    可是,当钟意下令,“一、二、三、扎!”

    小柯清晰感觉到这个柱子真的深深刺入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噗嗤”的响声!

    少时,他听到了这个柱子里,发出了哗啦啦的,像自来水管来水一样的声音。

    那穿着肚兜的小朋友碰碰跳跳地抱了个一人高的大桶过来,放在大柱子的末端。奔涌的淡黄色水流如瀑倾下!

    小柯震惊地回头,一个大桶不够,又来一只大桶。灌满两个大桶后,又来了第三个大桶。

    这一排人的胳膊都酸了,这根柱子的末端才颤颤巍巍,掉下最后一颗水珠。

    “这云朵里为什么能抽水,为什么是黄色的啊?”小柯看着三只一人高的大桶喃喃道。

    “啊,因为大气污染嘛,这个云团里就有那什么云核,云核里带着尘土,就脏兮兮的。”钟意很好心地给他解释。

    “可是分子云核在恒星系里啊?”小柯莫名。

    “小柯,不要问了!”葛老师第二次提醒。

    “辛苦各位了,”钟意走到葛老师面前,“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今天的事情,还请各位不要说出去,每一句都不要透露。如果未来电视台采访,你们可以说,是因为你们的项目研究,让天空恢复了正常。”

    “不好意思,我们还需要签一个保密单。”钟意拿出几张a4纸。

    “可以可以。”葛老师看了看,第一个表态,他先签好字,然后交给小柯、桂苗和驾驶员。

    小柯:……天空这就能恢复正常?

    “赑屃,走吧。”他听到那个叫做烛先生的人对着虚空说道。

    又问:“钟大夫,我们是先去大西洋,还是先化验积水?”

    少时,庞大的核磁共振仪与ups电源一起奇怪地蠕动起来,四个大桶也被安置在旁边,四人从梯子爬到仪器顶端,渐渐移动像远方,从大变小,缩成黑石头,变成黑芝麻,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在巨大的抖动声里。小柯忽然感觉到后背久违一轻,扭头一看,原本如瀑布倾落的云朵倏地停止,回归于天空上方,鸟儿不再绕道,以一个快乐的迅疾速度,滑翔到高空。

    小柯叠被子,驾驶员收好望远镜,桂苗往背包里装黏答答的沙子,葛老师拽出来他的铲子。四个人把帐篷卷好,登上直升飞机。

    他们还不知道,之前全球天空最低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如今变成了全球天空最高。

    数以亿记的人们发现了这个巨大的变化,喜极而泣,不等英雄们回帝都,已经在电视台疯狂地刷起感谢活动了。

    赑屃负重能力最佳,千百年来,它以驮碑能力为擅长。在钟意想不到怎么拉机器的时候,请教了一下烛龙君。

    烛龙君说:“呵呵,你给玄武君挠过痒痒,这次又要救神鳌,作为他们亲戚的赑屃没有拒绝的道理。”

    是以,烛龙神君把地下睡了几千年的赑屃给叫起来,充当了一次劳力。

    为了怕人类发现,赑屃驮着他们,净走那些荒郊野岭的小道,好在它速度奇快,驮得又稳又好,回程时,一滴积液都没有撒出来。

    走到医院门口,两位神君暂时和他们分手。

    彭夏稍微有点忧愁:“钟意,你花了九百四十八万了,哪来的钱啊,还有余钱买药吗?刚才我看到你给赑屃神君一大笔物流运输费,到时候我们去大西洋、澳大利亚什么的,还要花钱。神鳌还没给你打钱吧?白先生什么时候醒?”

    “不要紧,车到山前必有路,”钟意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你快去找工厂加紧生产其他三根钢针。”于是小彭跑去打电话了。

    “小风,貔貅君,你们都还好吧!”钟意拧门,一进院就喊。

    小风像个子弹一样扑到他怀里。院长今天去沙漠没有带它,它有些不开心。

    “好了好了,等去大西洋抽积水时带你。”

    小风这才心满意足地卷卷尾巴,像个骄傲的少年喵。

    “貔貅君呢?你有没有好好给他喂奶呢?”钟意寻找着崽子的身影。

    他脚下“哐”一声,低头,看到一地空奶粉罐子。

    “小风……你给他喂了那么多!?”钟意有点吓到了,“他能吃下吗?!”

    小跑打开后院门,钟意看到一座小金块山,貔貅君卧在上面,一脸无辜地不停打奶嗝,每嗝一声,就会从嘴角滑落出来一个亮闪闪的小金块。

    貔貅君大概恢复到人类幼崽刚会说话的神志了:“对,对不起钟意,就是想吃饭饭,我,还老打嗝,我给你添垃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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