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头天吃了酒,白鑫第二日起的就有些晚了,曹氏见儿子醒了,一边张罗早饭,一边忍不住埋怨道:“你第一次吃酒,竟这样没有成算,昨晚请客吃饭,客人家尚且还没尽兴,你倒醉了,最后还累得程少爷送你回来。(小说文学网)”

    白鑫宿醉刚醒,头脑酸胀,精气神比往日短了不少,迷糊间也并未将她的话全听仔细。只埋头想到,昨日那一场原本是为的感谢程闻人之前的照拂,不料自己把持不住,竟事与愿违,倒叫对方结了酒钱。思及此,白鑫忍不住磋叹两声,心中懊恼,顿觉亏欠良多。

    曹氏还在絮絮叨叨,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程少爷的好。

    直到走上街,白鑫神情还有些萎靡,他又猛地想起白家一家都跟着进京了,更是郁闷,四下看了看,陌生的面孔人来人往,他总怕忽然从人群中冲出一人,高喊他名字。分家后离开松山村,远离了那些人,刚过几天松快日子,谁能想到整个白家都来了京城,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昨天之前,他猜到二郎回来,却从不担心会碰上,可他都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程少爷,怎么就不能遇见白家人?而且那程闻人的家必然不住在这附近,白家却不同,又要二郎离考场近,又要房租便宜,城南这片区域,是最好选择。

    白鑫这一天,光思考二郎的事了,连卖东西心气都不高,出于各种原因,他恨不得求神拜佛,保佑二郎不中,否则以二房、三房的势利眼,和之前双方闹翻的程度,二郎但凡谋得个一官半职,之后双方若遇上,定要戏弄侮辱他们一番。白鑫其实并不看好二郎学识,可谁叫现在科举舞弊厉害,都有门路买卖考题,白鑫不免担心白家卖了所有田地,就为了替二郎花钱谋得出路。

    白鑫这几日始终情绪低落,其他人丝毫不知白家也来了京城,还道他是累的,整日嘘寒问暖不停。

    程闻人自从知道白鑫在新瓦子门附近摆摊位,三不五时就过来一趟,也许只说上几句话,或是从他摊上买几样东西。

    ……

    随着放榜日子的临近,无数考生坐立不安,似乎连京城气氛都随之变得压抑起来。

    在白家租住的院子里,全家人真是无不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整日求神拜佛,或是询问二郎考试如何。

    那二郎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被问得烦了,忍不住大骂起来,完全和平时两个人似的,白家人吓得变了脸色,也不敢再打扰他了,只得整日整日往寺庙里跑,鞋底都磨薄了。

    四月初,科考放榜。

    白鑫有意留心,那天便让大哥代他摆摊,自己一个人则去了放榜点,还没走近,便被眼前人山人海的壮观吓傻了,严丝合缝的根本挤不进去,不少人是全家老小一起来看榜。

    他刚往上冲几步,便被一阵人潮挤了回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哎呦,我的脚”的嘈杂喊声,他鞋子差点没被踩掉,白鑫节节败退,心有余悸,只得退得远远的站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往人群里扫来扫去,企图找到二郎,可只看一会,他就头昏眼花,看谁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眼看着一些人手舞足蹈跳了起来,嚷嚷着“中了中了”,还有一些人痛哭流涕,举止疯癫,更有几个人猝不及防,直接哀叫一声,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闹得人仰马翻,白鑫似感染了这种气氛,一想到那些个经义、诗赋,便也跟着心慌气短。

    白鑫占得位置不错,算是偏僻,却又能将前面的人群尽收眼底,他旁边还挨着好几个跟他一样的架势的人,一双眼睛跟安了蜡烛似的,有时瞧见了喜不自禁的及第学子,立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四五个人围着一个,七嘴八舌说着什么,白鑫隐隐听见都是自报家门的,这个说自家女儿貌美如花,那个道自家女儿知书达理。

    白鑫一阵纳罕,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人将女儿生辰当面说出,弄得好像是要说媒似的。

    不一会,就有人替白鑫解答了,好像是家中没有女儿,说话酸溜溜的,“像这种‘榜下捉婿’,将女儿名声置于不顾,简直丢尽了脸面,这些个商人们,为了能攀上门官亲戚,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白鑫听后十分诧异,看那些个围上去的人,确实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再看那些及第学子,有的不乐意,甩袖而去,也有寒酸的,巴不得能娶个有钱人家女儿,顾不得什么商户下贱,乐颠颠被人领走了。

    他自顾啧啧称奇,看了半天,这种情况不在少数。

    白鑫从早守到晚,人群络绎不绝,好似不曾变少,他竟找不到一丝机会冲过去,又守了会,天有些黑下来,人们这才稀稀拉拉散开,露出的贴榜的桩子。白鑫凑过去,借着别人挑在手里的灯笼,吃力地辨着上面的蝇蝇小字,时不时蹦出一两个白姓名字,叫他吓一跳,仔细一看不是,又松了口气。

    匆匆看了一遍,没有白二郎名字,他的心一半落回了肚里,可又不放心,怕自己落下了,又看了一遍,待看完后,眼前都出现雪花了,眼睛又酸又涩,可心却轻松了,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后来更是轻笑出声。

    他刚要走,便被个人围住,那人拉着他的手,极快地说:“我是城南宋家,家有酒楼一座,小女正值碧玉年华,样貌出众,性情贤淑,不知小官人高中几何,可曾定亲?”

    白鑫一愣,幸好之前听人议论,知道怎么回事,要不然糊涂了,说不准就懵懵懂懂答应,一瞬间他极为尴尬,欲抽出手来,谁知对方手劲真不小,像个钳子牢牢夹住,不让他挣脱。

    “我并没高中,老伯你不要误会了。”白鑫哭笑不得,又使了些力气。

    那人狐疑没中怎么反而笑吟吟的,又将他打量一遍。

    “我真没中,只是来看个热闹。”

    老伯犹豫起来,手上卸了几分力气,白鑫趁机抽出胳膊,风也似地跑了。

    白鑫跑回家,想想刚才遭遇就觉好笑,不知这榜下捉婿,有没有人捉错了,毕竟谁脸上都没有贴着名字。

    曹氏见他慌慌张张,不免又要念叨几句,“你这一天都跑哪去了?怎么回来恁地晚?便是真去哪里了,你跟家里支会一声,别叫娘胡乱担心。”

    白鑫不想说出这科举放榜的事,一说,曹氏就能猜到二郎来京,忍不住就要多想,娘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无忧无虑,这样更好。

    “程少爷约我出去吃饭,上次让他结的酒资,这次我请回来。”他说完,自个先愣了,从以前到现在,真是太常拿程闻人当借口了,简直是张口就来,弄得他自己先心虚了。

    曹氏闻言,先嗅嗅儿子身上气味,见并无酒味,就放了心,点头道:“程少爷之前帮咱们度过难关,是该好好感谢他。”

    ……

    再说白家二房、三房,此时屋中愁云惨淡,耳听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声响,伴随二郎破口大骂,“那些个有眼无珠的狗官,懂得什么,捧得人不过是提前买通的,做的狗屁文章也能及第。”

    丁氏气呼呼地坐在厅里,狠狠翻了个白眼,故意大声道:“哎呦,这将地都卖了,如今钱也花的七七八八,回去后可怎么活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听见白奶奶走调的喊声,“二郎,别烧东西啊,这笔墨纸砚,哪一件不是花钱买来的?”

    丁氏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没考中还这么大脾气,不如当初将那钱拿来置上几亩地,也好过这样无底窟窿。”

    三叔蹲在门槛上,本就心烦意乱直嘬牙,这会听她念叨没完,火气更是噌噌往上顶,他厉声呵斥几句,“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今时不同往日,丁氏仍不依不饶,“我能不着急吗?原本想着他能高中,咱也能跟着沾光,连田地都卖了,回村后难道要喝西北风啊?尤其咱这次又做的这么绝,最后灰溜溜回去,还不定被人怎么笑话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白奶奶气势汹汹的走出来,脸色铁青,几步到她跟前,扬手就一巴掌,“长舌妇,看回来不绞烂你舌头。”

    丁氏脸上顿时浮现五个手指印,肿了起来,她双目圆睁,不服气地看着对方,嗷地一声叫了起来,“我哪点说错了如今钱没剩下多少,咱们要怎么办?”

    白奶奶气得险些背过气来,指着她手都抖了,然后将矛头指向三叔,厉声喊道:“反了反了,敢跟我顶嘴了,老三,你还不管管你媳妇?”

    丁氏脖子一梗,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男人,倒有几分我见犹怜,三叔到嘴边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

    丁氏掩面,呜呜跑进了屋,三叔跟了几步,欲追过去。

    白奶奶见状,心中直叹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嚎叫一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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