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见这人是哑巴,心中感概良多,越发可怜起他来,更恨不得好好感谢一番,也不嫌他浑身脏兮兮,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全家都感念你的好了,你快跟我回去吧。”

    那哑巴勃然变色,猛地发力,不止抽回了手,还将大郎带了一个跟头。

    大郎猝不及防,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时间谁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凝滞。大郎本性憨厚老实,只道乞丐都心性戒备小心,也不恼,拍拍屁股自己站起来,这回却是站在原地,说:“你别怕,我家人真是只想当面感谢你一番,要不然,我们都过意不去。”

    哑巴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大郎从旁说了半天,他终于点了点头。

    大郎见状,当即憨笑起来,想这件事总算是办妥当了,指着门外说:“门口有辆车,你跟我回去吧。”

    俩人一前一后出来,那车夫好在还有良心,也没曾离开,远远的只见白大郎身后还跟着个人,暗沉沉的也看不清是什么样,不免跟着紧张,暗自嘀咕竟真的有人,待对方走近才发现是个邋遢的叫花子,反而松了口气。

    车夫见白大郎眉飞色舞,就知他找到人了,只是不知他要找个叫花子做什么,但也不问,忙招呼道:“快快上来,眼见天都黑了。”

    大郎爬上车,那哑巴有些吃力,前者这才注意到他腿脚似乎不利索,更叹他可怜。

    待俩人坐好,车夫扬起鞭子赶车,这一路也算荒僻,简陋的驴车颠得都快散架,总算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过了西大街,两旁蜿蜒着灯火,映得天空红彤彤的。

    白家做好了饭,只等着大郎回来,原本他们也不报什么希望了,这会,却听见门外传来兴奋的声音,“开门开门,找到了!”

    大娘心中一喜,猛地站起来,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孟浪,立时扭捏起来,直拿一双眼睛看着门板。

    白鑫过去开门,见大哥站在门口,后面隐在黑暗中还有个人影。

    大郎不由分说将人拉了进来,白鑫忍不住想找到人也未必找对,于是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遍,见对方身高和大哥相仿,却异常消瘦,浑身破衣烂衫,头发乱糟糟如干草,下巴上满是胡茬,刚一靠近,一股酸臭味立时扑鼻而来,不过一双眼睛却真如大姐说的那样,坦荡磊落,俗活说眼为心中之苗,只觉这人虽邋遢,但对上视线后,跟人印象不会太差。

    大娘早坐不住了,频频向外张望,只不过仅能看见个模糊轮廓,却看不清面貌,她也不知大哥找的对不对,心中如百爪挠心。

    白鑫忙叉了叉手,也不说别的,下意识给他往屋里引。

    哑巴已饿了一天,闻见饭菜香气,肚子本能咕噜噜叫了起来,他脸色微红,不着痕迹按着肚子。

    大娘只看一眼,当即认出这人就是那天晚上默默从破庙退出去的男子,面露喜色,忙冲大哥、三哥点点头,走过去飘飘一拜,“那日多谢恩公成全。”

    那哑巴略显局促,跟着叉了叉手。

    大娘说完,自个先红了眼眶,显然又想起那天遭遇。

    曹氏和满娘也跟着流了些眼泪,纷纷起身拜了拜。

    哑巴见了大娘,这才知这一家真是为了感谢来的,当时只在庙中匆匆一瞥,对方又是蜷缩着身子,只当是个十一二的小姑娘,如今小姑娘梳洗一番,穿着艾绿色衣裙,才发现已是碧玉之年的小娘子,不敢细看,连忙低下头。

    白鑫将这人反应看在眼里,他注意到大姐面带关心,心中更是对这人格外留意起来。

    白家说是要感谢这人,原本想的是给些银子,可如今天色已晚,又将人从土地庙带到了城里,一时也无处安顿他,又不能让他住在家中,全家为难起来。

    “对不住了,我家也是行事鲁莽,光想着要感谢,却还没拟出章程,家中又多女流之辈,实不方便与你留宿,我先去街上替你寻处邸店,安排食宿,明日再好好答谢一番,你看可好?”

    那人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白鑫不解,大郎站出来小声道:“他是个哑巴。”

    大娘忍不住捂嘴啊了一声,看着那人更带上几分关心。

    白鑫心中却有些芥蒂,又将话重复一遍。

    那人先是慢慢点头,待白鑫说寻找邸店时,又兀自摇头,指着自己胸口一下,然后右手做出行走动作。

    白鑫连猜带蒙,推测出这人的意思是感谢他收下了,至于安排食宿就不需要了,他要离开了。

    白鑫叹气,不知该说这人是高风亮节,还是什么,又劝道:“今日天晚了,我们将你从城西带来,若是不管不顾,反而害的你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怎么真任你这样离开?”

    大娘也猜出了那人的意思,不好开口挽留,只得连连点头附和白鑫的话。

    那哑巴见盛情难却,终于点头,白鑫当即取了些钱出来,带着这人离开,就近给他寻了处地点,又叫了桌食物,原本有些要聊几句,试探一下,不过这人是哑巴,只会点头摇头,白鑫也试探不出所以然,只得稍坐了会,就离开。

    白鑫回到家,大姐忙问:“可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瞧他穿得破破烂烂,幸而现下是夏季,若是赶上冬天,非冻死不可,明天咱给他买身衣服吧……原本说要给他些钱,可是钱早晚会花光,不如就按三哥的另一个办法,让他跟着买些胭脂水粉,混个温饱就不成问题了。”大姐又兀自念叨,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关心已经太过明显了。

    曹氏到底是为人母,已有了猜测,心中不免担心,饭都吃不下了,“大娘,你可别忘了,他是哑巴,可卖不了货。”

    大娘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又愁眉苦脸起来。

    白鑫也确实颇为头疼,那人是哑巴,自然卖不了货,除了给钱,他也想不出别的感谢方法,难道真就来个“以身相许”?虽说乍一看确实品德不错,可到底没相处过,白鑫还是不太放心,再说了又是哑巴,纵使大姐年岁已有些大了,可他还是想给大姐找个十全十美的如意郎君。

    “算了,明日再说吧,先问问那人什么意思,我看他举止古怪,咱们都安排好了,人家还未必乐意呢。”

    众人各怀心事,这顿饭吃的有些食不知味。

    转天,白鑫要求摆摊,只得还是让大哥拿着钱去给那人置办两身衣裳,最好在旁敲侧击一番。

    大郎实诚,不会旁敲侧击,反而说出了原本的打算。

    那人自知自己是哑巴,连叫卖都做不到,自然不能卖货,他眼神一黯,苦涩地直摇头。

    晚上,白鑫早早回来,大郎也将哑巴领了回来,白鑫简直不认识他了,洗濯一番又换了新衣裳,那人变得容光焕发,剑眉星眼,五官硬朗,竟是个俊俏男人。

    白家人吃了一惊,大娘见了后更是羞红一张脸,躲在了娘的背后。

    白鑫暗想大姐已然上心,若是这会将人打发走了,必叫她黯然神伤,他有心撮合,可总是介意对方是个哑巴,心中权衡半天,只得道:“阁下此等仁人君子,真叫我们全家敬佩,不知你是因何落难,若是困在京城,无钱回乡,我家可以帮衬一二,若是你还想留在京城,我替你找些活计,不知愿不愿意?”

    哑巴比了比自己,摇了摇头,然后他用口型比出一个“家”字,白鑫将其串联起来,得到“我没有家”的答案。

    白鑫确认后又问,“不知我替你找些活计,你可愿意?”

    哑巴还以为是卖货的事了,表情有些僵硬,指了指自己嗓子。

    白鑫会意,又道:“并不是去街上卖货,你看我家也是做些小本买卖,渐渐有些忙不过来,若是不嫌弃,你白天可留在我家帮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众人啊了一声,曹氏有心想反驳,叫白鑫用眼神安抚住了。

    哑巴有些不敢置信,偷偷看了众人一眼,然后重重点头,算是应下。

    白鑫补充,“不过我家也没有余房,我只得给你单独寻块地方。”

    哑巴听说还管住,当即不好意思起来,嘴巴比划了几个字,白鑫没看懂,哑巴有些着急,一边指着外面,一边还在对口型,白鑫能看出他说的是三个字,却实在猜不出说的什么。

    哑巴不再试图对口型,而是双手比划个屋顶形状,然后又闭上眼睛做出睡觉模样,最后拍了拍胸脯,白鑫只得勉强猜到他是说自己能找到睡觉地方。

    商量好后,哑巴匆匆走了,白鑫也不知他去了哪。

    曹氏见他走了,立刻念叨起来,“白天咱们一家子女流,实在不方便留他在家,不好不好,你明天就将他打发了。”

    这个白鑫也早想到了,只见他摇了摇头,“日后让大哥也留在家中吧。”

    大郎吓了一跳,当嫌自己卖的不好,立即不安起来。

    大郎拙嘴笨腮,确实不适合卖货,他还是守在热闹地段,卖的还没有沿街货郎好,白鑫倒也不怪他,而是安慰道:“咱家生意越来越好,早晚也是要雇人,与其雇别人,不如让大哥在家盯着,每日做的香品多了,自然能赚更多的钱,大不了我再招一些货郎。”

    大郎听了,方不再这么自责,拍了拍胸脯,“大哥有力气,在家定多给你做出来。”

    曹氏还是不赞同,“那人也不知什么来路,若是叫他偷去咱们制香膏的方子可如何是好?”

    白鑫笑道:“娘,按你这么说,那所有做买卖的都不要雇人了,再说我做的这几样也并没有什么复杂工艺,但凡有些手艺的人,买回家去也能研究出来。”

    白鑫一直没告诉家里人,其实在各处,早出现了跟他家类似的皂团、胭脂膏,生意多少会受到影响,但因他提前打出了“天香堂”的名号,知道这才是头一家,所以总体来说影响不大。

    曹氏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暂时妥协,却暗自发誓一定盯好了那个哑巴,但凡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要将其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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