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暮没想到在一个由他亲手制造浪漫的夜晚里, 又被张晨星打了一拳结束了浪漫。
张晨星这个女人瘦巴巴的,但力气真不小。握紧的拳头挥在他左脸上,让梁暮呆愣在原地。
过了很久才说:“我逗你你没看出来?我都没挨着你。”
“开无聊玩笑, 挨揍算轻的。”张晨星用力将车拉出来:“打死你也正常。”
“……”
“你先别走。”梁暮捂着脸说:“你帮我在地上找找我牙?”
“再装?”张晨星不信梁暮, 却还是把车放在那, 到他面前手捏着他脸,左右各看一眼:“你别碰瓷, 我没使劲。”
“那你也不能动手。”
“就许你胡闹?”
张晨星有点急了,她生气的样子终于像个凡人。梁暮垂首笑了,过去跨上她的车:“上来。”
“你下去,这是我的车。”
“马爷爷说他不舒服, 让我带药回去。”
“那你打车。”
“这打不到车。”
梁暮最知道什么事情什么人能拿住张晨星, 果然,张晨星坐到后座上。归去和来时不同, 马路上空无一人,他们的车影不断交叠树影, 风将张晨星的短发吹起, 一片黄叶飘飘忽忽落在她身上, 气氛至此,梁暮却没再耍赖。果真去24小时药店买了降压药,载着她回去了。
在张晨星开锁的时候问她:“明天去哪?”
“西安。”张晨星说完把一把备用钥匙丢给他:“辛苦你, 不忙的时候帮我看一眼。”
梁暮攥紧这把钥匙,嘴上还犯欠:“那季卡过期了我可就不能再续了。”
“嗯。”
“注意安全张晨星。你知道我的号码, 也有我的好友,如果有事你可以放心打给我。”
“再见。”张晨星走进去锁上门,听到梁暮的脚步声渐远。整理行李,冲澡, 忙活了很久才回到床上,看到梁暮发给她一张照片:他被她打红的脸。照片里的梁暮微微仰着脸,露出好看的下颌线,也不知到底在展示什么。
“活该。下次再胡闹我还打。”
梁暮发来一大串哈哈,又对她说:“晚安,张晨星。”
这个夜晚张晨星睡得很好,梦里尽是秋夜晚风,还有落到她身上那片黄叶,第二天一早,她背着行囊出发。打开书店门,却看到梁暮站在晨曦之中。看到她开门就笑了:“果然是清早出发。”
他赌张晨星会在无人的清早出发,不跟任何人短暂告别。他五点就等在这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张晨星看到梁暮的笑容,没由来心慌。梁暮将背包从她后背扯下来背在肩上:“送你去车站。我还没看过这座古城的黎明。”
古称的黎明真美。
他们并排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沐浴着晨光。街边有戴着蓑笠的老人在卖秋莲,手执一片带露珠的莲叶,那露珠随着动作在叶片上滚动。公交车驶过古城渐醒的街道,那站台像古凉亭,就连普通的街道都好像被着了秋色。
梁暮看外面的风景,偶尔看张晨星的侧脸。
如果她的眼睛不看向你,那这张脸看起来是那么温柔,就连参差不齐的短发都被黎明渲染得风情。
这一霎那的失神让梁暮想跟随张晨星去西安,可理智又把他拉回来。够了,再多,张晨星又要不自在了。当她背着大包消失在人潮的时候,梁暮被那种要命的孤独感撅住。而张晨星,察觉到梁暮的视线定格在她后背上,她没有回头,却突然明白了送别的意义。
她上了火车,开始了又一次跋涉。
这一次她要先去华山。
那张照片里的人,坐在景区的售货亭前,身后是连绵群山,周围是人头攒动。张晨星不知她选的地方对不对,她尝试着联系发帖人很多次,但都无果。
火车上她的电话响了一次,是一个新的号码。这一次她接起,深吸一口气说:“再打过来我就报警。”
对方挂断电话,她拨过去,再一次关机。
张晨星标记这个电话:陌生4。她总觉得这些电话是“她”打来的。她如今已经称呼妈妈为“她”了。她或许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许良心苏醒,才会在消失八年后打来这些静默的电话。每当接一次这样的电话,张晨星都觉得自己距离真相更近几分。
当她到了华山脚下,拿出照片给商铺的商家看,并问人家:“请问见过这个人吗?”
那店主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过?”
“说不准。”店主说:“看着眼熟,但这里往来人太多了。”
如果她真在山上卖东西,那这里总该有人认识她、见过她。可她在山脚问遍所有店主,都没人拿得准。
终于有人凑上来,那个人脸上一道道深沟皱纹,拿过她的照片仔细看,又认真思考:“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在哪里?”
“在我家附近的山上,不在这。”那人肯定地复述道:“对,我见过。当时她也是捧着一本书,我还想这人挺漂亮。”
“可以给我一个地址吗?”
“可以。”
张晨星递过纸笔,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指间都是皴裂。扭扭歪歪写了一行字,不会的用拼音代替。写完叮嘱张晨星:“那地方不好走,到了村子里你就提我,王老三,到时候就有人带你上山了。”
“谢谢。”张晨星把纸笔装好,问王老三:“那要是别人不相信我呢?叔叔你跟我合个影吧?”
“不用不用,提我名字就行。”王老三摆摆手走了。
张晨星在山下问遍了人,最终决定还是上华山。
她背着很重的行李爬山,走走停停、快快慢慢,竟又偶遇过王老三一次。
他对张晨星憨厚地笑,张晨星还他一个微笑,低头啃面包。王老三凑到她面前问她:“要找的是什么人?”
“小姨。”
“一个人来的?”
“对。”
王老三叹了口气:“一个人出来找人可不安全,要注意啊,这世道坏人多!”他递给张晨星一瓶水:“别光吃面包,喝点水。”
张晨星把水推还给他:“谢谢,我带水了。”
“带水好带水好。”王老三看着张晨星的行李:“你一个人背着这样的行李,能爬完?”
“待会儿就存了。”
“反正我爬不动了,要不我帮你看着?”
“不用,谢谢。”
张晨星抬头认真看了王老三一眼,漫不经心问他:“你也一个人来玩?”
“我也来找人。”王老三拿出一张照片,照片破旧,上面是一个小男孩:“自己来华山玩,走丢了。”
张晨星看了眼,没再继续问,把垃圾装进口袋跟王老三简单告别。
张晨星用了两天时间走华山路,没错过任何一个商铺,偶遇了那王老三四次。终于在第四次,他走上前来问张晨星:“下山就要去了吧?不行我带你去。”
“爬山太累了,下山后我想找个地方休息两天。”
“那山上的小商贩也不安稳,不定什么时候就走了。要找人就赶早啊。”
“要么您给我留个电话,我去之前给您打电话。”
王老三想了想,终于点头:“行。”
张晨星拿了他的电话,一头扎进下山人堆里,消失不见。张晨星找了家青旅住下,看到周茉发给她书店照片。里面不同于往日,人很多,竟然有三个人在排队结账。她发去一个“?”,周茉得快:“梁暮、萧子鹏拉来一个旅行团。”
“怎么拉的?”
“要说这梁暮做导演啥也不是,拉生意还真的绝。”她又给张晨星发了几张照片:萧子鹏站在巷子口,身边是一行字-古镇最老书店,向里走。活生生一个移动招牌。
“不光这个,我昨天晚上听他打电话:你把人带过来就对了。天天带人逛商店你把古城底蕴都逛没了,我给你出路书!”周茉索性打来电话,张晨星小声接起,听她叽叽喳喳:“这还不算,人家问他带到书店有提成么?他说有一条老命,问人家要不要。”
周茉在电话里咯咯笑:“这个梁暮有点意思。”
张晨星嗯了一声,那天梁暮送她到车站,跟他说保证,还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现在想来应该是:书店交给我了。
他真把自己当作了书店的主人。
“怎么样啊?有眉目吗?”周茉问她。
张晨星拿起手边那张写着电话和地址的纸,眉头微微皱起:“没有。”
“那就早点回来。”周茉说:“天气预报说那边要降温了,你衣服带够了吗?”
“我晚几天回去,我再去几个地方。”
“那你注意安全。”
“我知道。”
张晨星手边有一张地图,上面是她画的几个圆圈。她至少还要再去四座山,其中也包括王老三告诉她的那一座。
但那座山距离城市很远,只有山脚下和山腰有两个小村落,甚至没有一条修建好的完整上山路。
青旅房间里陆续住进了人。
张晨星从上铺下来去卫生间,看到几个姑娘坐在餐桌边聊天,看到她就对她招手:“hello。”
“hello。”
张晨星回一句,进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听到姑娘们在聊天:“那个地方一个人不能去,山路不好走、说是也有人在那里失踪。”
“但我想去,这是我这次必须要打卡的地方,强度20,对我来说不难。”
张晨星看了眼说话的姑娘,虽然只穿一件t恤坐在那里,但身上肌肉线条很美。
“你自己吗?”其他人问。
“我在召集旅伴,四个人以上就去。”说完扭头问张晨星:“你去不去?”
“我不去,谢谢。”
那姑娘举起一张纸:“是你的吗?”
是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
“我刚刚在地上捡的,你要去的这个地方在我想穿越的这条线路上。”姑娘笑了:“不如一起。”
这样的巧合不多见。
张晨星点点头,回到床上。有人掀开帘子,是那个姑娘:“你不会真想一个人去吧?然后打一个陌生电话?在群山峻岭里。”
“我还没想好。”
“你不像这么没脑子的人。”姑娘索性找根笔,牙齿咬着笔帽,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递给张晨星:“王笑笑。我这几天都在城里玩,如果你真决定去,刚好我在凑人穿越,不差捎上你。”
“我没有经验,也没有装备。”
王笑笑笑了,敲敲她床沿:“你知道我们户外爱好者最信奉什么吗?”
张晨星摇头。
“相信队友、安全回家。”
王笑笑拍拍张晨星膝盖:“等人齐了你再决定也不迟。”
“好,谢谢。”
张晨星从华山上下来,两条腿已经快废掉了,晚上躺在床上,翻身的时候只要碰到膝盖内侧,腿就很疼,根本无法入睡。
梁暮给她发了一张今日营业数据图,在他的努力下,今天书店卖掉72本书,收入1748元。
“谢谢。”
“明天去哪?”
“还在西安。”
“好。早点睡。”梁暮说:“做个美梦,没准儿等你睁眼,就见到想见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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