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梁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次!”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喜悦腾地冒出来, 钻到头顶。他甚至在一瞬间看到了两个人的老年。
“我说有本事直接结婚。恋爱恋爱恋爱的,腻歪。”张晨星一向独来独往、直来直去,梁暮总想试探她, 一点一点冒进,好像她是个气球,一戳就破。又好像她是个什么易碎的东西,他得小心翼翼。
操。
张晨星真能掐他脖子, 梁暮想。她是练过什么绝门秘籍吗?怎么每次都能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给他一个大嘴巴。最气人的是她慢悠悠抽回手,像旁边移一步。大概意思应该是:你别挡我看风景。
“你说的啊。”梁暮突然捏住张晨星脸:“你给我等着!不结的是狗屁!”
张晨星看他一眼,风景看够了,准备回去睡觉。
梁暮跟在她身后,阴阳怪气问她:“你能自己做主吗?你户口本在吗?别到时说身份证丢了。”
“管好你自己。”
“得嘞!”
梁暮为了张晨星给他等着,第二天就给程予秋打电话让她寄户口本过来。
“你要户口本干什么?”程予秋问。
“结婚。”
“什么?你再说一遍?”
“结婚。给你找一个美若天仙的儿媳妇,明年冬天让你当奶奶。”梁暮顺口胡诌, 听到程予秋一口气差点没捣过来, 他笑的要死。
“你都不带回家里?我也没见过人家父母。彩礼要不要?房子要不要?车子呢?以后在哪生活?这些你都没说清楚。”程予秋给梁暮传递经验:“这可不是儿戏。”
“我结你结。”
“你结。”
“不寄我这辈子打光棍了啊, 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了。”
“你敢!我就是觉得你草率。”
“我不像别人,我结婚就一点:这个人我打心眼里喜欢。”
“行行行!你轴!”
程予秋觉得自己还没见过儿媳妇就要寄户口本,这事太气人。好一顿训梁晓光:“你们父子俩没一个让我省心!是不是说家里只听我指挥?现在好了, 一个自己指挥自己,一个不听指挥!气死我了!”说完还拍了梁晓光一巴掌, 这一巴掌听个响,觉得心里舒服点, 又训了他好一通、拍了好几巴掌,才算把气顺过来。
生气归生气,自己养的儿子心里总归是有谱,知道他不会胡乱结婚。既然到了这一步了, 拦着也不是办法。就琢磨着去趟古城,但梁暮却拦着她:“别来,没时间招待你们。等我安顿好,把你们接过来度假。”
“另外,用特快快递寄。”
梁暮第二天没去书店,第三天也没去。
张晨星琢磨着梁暮八成是冷静下来了,可低头间,有人把一个文件袋丢到桌子上了。
抬起头,看到抱着肩膀洋洋得意站在那的梁暮,气焰很嚣张:“结不结啊?”
张晨星对他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资料,站起身走:“快点,晚了关门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啊?”梁暮问她。
“谁不结谁是狗屁。”张晨星说。
“你可想好,婚姻不是儿戏,结了可就别想离了。”
“走不走?”
“不走。”
梁暮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张晨星切了声,把资料放回抽屉,低头继续干活,不搭理梁暮。
梁暮一直玩手机,过了半天说:“走吧。”
“关门了。”
“去照相!”
“民政局里能拍。”
“我就要自己拍。”
梁暮刚刚让萧子鹏去搞布景,说工作室新增一个拍征婚证照片的业务。萧子鹏说行,五分钟快活,二百一次,不着急,明天就去。梁暮说不行,今天就要。
“给谁拍啊?”萧子鹏问。
“我。”
都是吓死人不偿命的主。
连拉带拽把张晨星带到工作室,进门的时候张晨星觉得气氛不对,紧接着就听到“嘭”一声,几个人跳出来,大喊:“恭喜结婚!白头到老!”
…
场面一度很尴尬,罪魁祸首萧子鹏笑趴在地上,过了半天站起来,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对着呆若木鸡的两个人说:“怎么样?我们的新业务。”
梁暮仿佛看到了工作室倒闭的那一天,近在咫尺了。
“罗罗帮张晨星画个淡妆。”
“不化。”张晨星拒绝。
“待会儿灯一打,不化妆一张大黑脸。你结婚证上真要放这样的照片吗?”萧子鹏吓唬张晨星:“当初我媳妇为了拍这张照片,半个月没吃饭!”
“你还是老天爷赏饭吃,天天吃饭,还这么瘦。”萧子鹏把张晨星按在椅子上,让罗罗给她化妆。张晨星上一次化妆还是最后一次在上海演出,舞台妆要化很浓,不然在灯光下真的会黑。
化妆刷触在脸上,她下意识闭起眼睛,再睁眼时,看到一个不太一样的自己,还有看着妆镜的梁暮。
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件心上的东西,满是流光皎洁。
又上前一步,接过罗罗手中的梳子,按下要起身的张晨星:“别动!”
梳子自上而下,亲手为她梳头。酥痒感从头顶一路爬到心底,张晨星看着镜中垂眸的梁暮,听到他说了一句:“青丝结发。”
别人都不太敢说话,甚至觉得连呼吸都会破坏这该死的旖旎。
张晨星像被摆弄的木偶,又被推进卫生间换上梁暮给她的白衬衫,出来的时候梁暮也已经换好,景也布好了。
就这么被动拍了一张结婚证照片。
当天分开的时候梁暮说:“明天早上八点,不见不散。”
这一夜梁暮根本无法入睡,在床上烙饼。因为怕张晨星丢三落四,把她的证件都要了过来,这会儿压在枕下。这么熬着,第二天却意外神清气爽,特地早起刮胡子换衣服,当他站在书店门口的时候,是那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张晨星呢,跟平常一样,只是在出发前要求去吃一碗面。
面馆里坐满了人。
两个人坐在角落里,一人一碗素浇头。
张晨星想起儿时父亲说过:他和妈妈去扯证那天早上,在面馆吃了一碗面。
她也想在这一天在这里吃上这么一碗面。
一口下去,竟隐隐能体会当年父母的心境。一口一口慢慢吃,梁暮也不急,倒了杯水给她。等她说出那句后悔的话。
如果此刻张晨星说她只是在逗他,那他也不会生气。话赶话说到这,看起来像两个人在较劲。只是看起来而已,梁暮不是。他心里欢喜着呢,又带着一点忐忑。
可张晨星什么都没说。
两个人一起回书店,张晨星打开自己的自行车,朝梁暮方向推了推:“距离不远,骑车去吧。”
“行。”梁暮跨上车,察觉到张晨星坐了上来:“你给我指路。”他对张晨星说。
“好。”
张晨星抓着他衣服,微微仰起脸晒太阳。
一直到民政局门口,两个人都没讲话,彼此看一眼,走了进去。
盖章那一下,声音不小,梁暮心里的石头突然落了地,有种尘埃落定之感。
是,尘埃落定。
张晨星也想到这个词。
她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从没有任何一个瞬间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看了眼梁暮,他也在看她,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直到出民政局两个人都没有讲话,只是梁暮的手握得紧,张晨星甚至觉得有一点点疼。
“轻点。”她说。
“哦。”梁暮微微松了手劲儿,看着一脸严肃的张晨星,突然笑了。
“你把我的证给我。”
“做梦。”梁暮拍拍自己衣服口袋:“我保管。我不太相信你。”
“我能拿它干什么?”
“谁知道你拿它干什么。”梁暮敲她脑门儿:“蔫坏。”
张晨星看着梁暮,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家人。
“你对我有什么要求吗?”梁暮问她:“你可以列出你的禁忌和底线,还有你对我的期望。”
“没有。”
“那我也是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请你多多指导。”
“嗯。”
“然后我是这么想的…”
“住我那。”张晨星打断梁暮的话:“现在去买必备的东西。”
“然后就…过咱们的小日子?”
“要不还是维持现状?”
“不!”梁暮觉得自己有点头晕。那种感觉就像接连吃了蛋糕、巧克力、糖果,血糖上来了,让他整个人都有点眩晕。
梁暮想,我媳妇真是一个爽快人,一句煽情的话都没说,就让我搬过去了?要跟我过日子了呢。
“婚礼呢?我想…”
“不需要婚礼。”张晨星说:“千万别要,我不喜欢。”
张晨星讨厌热闹,每当她身处于热闹之中,都觉得自己是一座孤岛,哪怕这热闹跟她有关。
“好,那咱们看看家里缺什么,现在去买吧。”梁暮说。
又骑着车带张晨星回家。
秋日的阳光真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张晨星终于不再捏着梁暮衣服,而是局促地揽着他的腰。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走进一段婚姻的准备,但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坐在梁暮的自行车后座上,被古城的阳光晒着,听着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的声响。
这一切让她安心。
“多骑一会儿。”她说。
“好,当作婚车巡游。”
梁暮骑车带着她绕过古城。
真奇怪,2016年的秋天,电子产品那么发达,婚礼形式花样繁多,而他们,骑着破旧的自行车环游古城。
这感觉很奇妙,又好像发生在古城里根本不必稀奇。
反正身边的这个人,一无所有。
但是可以依靠。
结束了单车巡游,又开车去买东西。
梁暮买了新的厨具碗筷,斥巨资买了一对杯子,还有一些日用品,然后把他的行李搬到张晨星家里。
马奶奶坐在轮椅上,怀里抱着两盆花,一盆是梁暮的,另一盆是她和马爷爷养得最好看的。由马爷爷推着她,跟梁暮一起送到张晨星家里。
马爷爷环顾四周,猛然想起当年张晨星父母结婚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么简单。但两个人的感情可真好。
周茉下了班赶来,看到这一切,被吓傻了。
张晨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嫁人了。
梁暮招呼大家:“在晨星的要求下,我们不准备办婚礼了。所以今天晚上,请大家一起看一场露天电影吧。”
还是城边那个快要作废的公园,一块巨大的帷幕放露天电影。梁暮说要去开尿,起身走了。
周围灯光突然暗下来。
帷幕拉开,站着一整支合唱团。
梁暮站在最中间,只说了一句:
“祝我们新婚快乐。”
没有人知道“我们”中的另一个人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的合唱团,歌声太美了。
“乘着歌声的翅膀
亲爱的请随我前往
……”
梁暮消失那两天,邀请了很多合唱团老友。有自己团的,也通过朱老师联系到繁星合唱团的一些人。打电话、买车票、订酒店、远程排练,花掉他身上所有的现金。梁暮没说新娘是谁,他知道,张晨星不喜欢。而他很庆幸,年少时一起歌唱的朋友们什么都没有问,一群人,来自十多个地方,奔赴一场特别的婚礼。
所以在这样一个夜晚,公园灯光昏暗,他们在别处候场,没有所谓的故人重逢。
只有这么一场演出,送给张晨星女士。
祝她新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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