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儒森的故事计划在下一天发布。

    梁暮和萧子鹏遵循了三段式原则,并将视频进行了二次剪辑,在保留故事真实性的基础上,融入了“笨拙”的技巧。

    账号以“寻亲会”的名义命名,并进行了官方认证。在发布以前,梁暮和萧子鹏刷脸找到很多朋友,定制了一个传播方案。

    “发吗?”罗罗的鼠标放在发送按钮上,等着梁暮和萧子鹏发话。

    2016年年末,没人能预测平台流量的走向,在这一年,短视频还是“很新”的东西。大多数的噱头禁不起推敲,越来越多人研究起了“流量”。梁暮作为一个冷门纪录片导演,就这么上路了。

    “发吗?”梁暮问张晨星:“客户说的算。”

    “发。”

    这种感觉像多年前张晨星在论坛上发布的第一条寻亲帖子,从那之后的每一天,每一条留言都变成了她的救命稻草,或者致命一击。文字时代过去了,那个论坛几乎没有人再发布内容了。张晨星在论坛上发了一条公告,告知大家可以用新的方式寻找亲人,在那后她收到了无数的消息,义务拍摄需要很多钱,她的十万块很快会花完。

    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视频发布了。

    大家站在那看着电脑,罗罗不停地刷新,看到视频的播放量呈个位数上涨。就那么站了很久,大家都被一种失望的情绪占据。

    “别管了。”张晨星说:“别管它。”

    梁暮和萧子鹏出去打电话,他们找到的那些同学和朋友,有一些有“粉丝会”,梁暮恳请他们帮忙。十分钟后,播放量涨到了10000,一个小时后,播放量停在了6万、百余条转发、十几条评论。

    “很好。”梁暮安慰大家:“至少被一些人看见了。下班吧,明天发第二条。”然后拉着张晨星出了工作室。

    这一天梁暮话很少,他思考的时候不太喜欢讲话,而张晨星又很安静,于是两个人借着月光默默走了一路。只是中间过马路的时候,梁暮拉住张晨星的手塞进自己口袋里,指腹摩挲她的手背,微微痛痒的感觉一直钻到张晨星心里。抬头看梁暮,他嘴唇紧抿、眉心微皱,下巴上泛起青色,无比好看。

    周茉下了出租车跑到他们面前,搀着张晨星另一条胳膊,身上带着微微酒气。

    “你喝酒了?”张晨星问她。

    “今天聚餐,喝了点黄酒。我跟你睡好不好?”周茉嘟嘴:“回家我妈又要唠叨我。”

    “好。”

    周茉见梁暮竟然没有反对,探出头去看着他:“你今天没说那些屁话?”

    “他心情不好。”张晨星说。

    “你能看出别人心情不好?”周茉有点惊讶:“你从前不管别人的。”

    “我不是别人。我是她老公。”梁暮终于说话:“就许她关心你?”

    “这才对嘛!”周茉笑了:“你不说话我以为你是哑巴。”

    晚上在床上,周茉对张晨星说:“梁暮不说话的时候好看的要死。开口就那么烦人。”

    “还有,我今天发现,你们两个是有一点般配的。”

    “梁暮这个北方汉子走在你旁边,把你衬的更清瘦。你们的脸也很配,他刚毅,你呢,很江南。”

    “还有,我看到你们脑子里会有乱七八糟的画面。”周茉捂着嘴笑:“我担心梁暮把你拆了。”

    般配。

    周茉是第一个说她和梁暮“般配”的人,从前周茉说她和楚源般配,今天说她和梁暮般配。

    “梁暮是值得喜欢的。”周茉说:“梁暮对你好,好到像个假人一样。”

    “唐光稷不一样,唐光稷对人很坏,尤其对我。”周茉说:“晚上聚餐,新主任把他也请来,他竟然来。大家都知道我们离婚了,你猜他怎么着,吃饭的时候给大家看他在最近约会的女人。”

    “你呢?你不会只是听着。”张晨星知道周茉不会受气的,她只是看起来瘦小,但她不是任人欺负的人。

    “我什么都没说啊。”周茉嘿嘿一笑:“我找人来接我,顺道在大家面前搂搂抱抱。我管你是唐光稷还是唐光光,不给我留脸面你也别想好过。”

    当时的情形很尴尬。

    大家吃过饭从餐厅出来,男男女女都有一点微醺,周茉歪进一个男人的怀里,亲亲热热叫人家老公。所有人都看着唐光稷。唐光稷呢,叫车走了。

    她们在卧室说话,梁暮在书店里失眠。

    他自认是一个输得起的人,但郭儒森不一样。梁暮有一种天然的使命感,无形之中有一条鞭子在抽打他,让他跑快点、让他把事情做好,不要辜负张晨星的信任、也不要让一个老人一生的寻找无果。

    此时已近深夜,梁暮辗转反侧。

    听到张晨星卧室门开了,他也下了桌子,打开书店后门。

    张晨星穿过小院走进来,跳到桌上坐着。

    “周茉睡了?”

    “睡了。”

    “你怎么不睡?”

    “怕你有事。”

    张晨星了解梁暮,今天他受到了打击。他本人是不在乎这些的,但这件事的意义不同,梁暮一定一边谴责自己一边寻找出路。

    梁暮把被子搭在她身上:“回去吧,冷。”

    “我刚刚买了一些书。”张晨星说。

    “什么书?”

    “一些工具书。”

    张晨星不懂这些,但当她看到一整个工作室人的失落,她好像也开始跟着难过起来:“我学一学,我们别着急。”

    “有文档,发给你。”

    “不一样。”那种感觉像在吃别人嚼过的东西,张晨星不喜欢。裹着被子侧躺在床上,能看到外面薄凉的月亮,洒下一点薄光,映在斑驳的薄墙上。

    “梁暮,来晒月亮。”

    晒月亮,成为他们之间的暗语。每当他们遇到什么难事,又或者某一天并不太好过,就会招呼对方“晒月亮”。

    梁暮躺在她身后,让她的头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只手抱着她,一起“晒月亮”。

    梁暮的胸膛贴着张晨星后背,热烘烘的,这让她觉得这个冬夜并不难熬。只看了一会儿月光,就翻过身去,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次没有抓着他手指,而是手臂环着他的腰,脸埋进他胸膛。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是被电话吵醒的。

    电话里罗罗的声音非常激动:“导演!爆了!”

    “什么爆了?”

    “你快看!昨天的视频!”

    梁暮觉得有点恍惚,是张晨星先反应过来,抢过他的电话,打开软件,看到郭儒森奶奶的第一条视频下有六千余条评论。

    绝大多数都在要求作者马上上传下一条,他们想把故事看完。

    梁暮想起读书时老师问他:你拍纪录片,要追寻什么意义?

    大概就是此刻,他觉得自己或许能帮助一个人。

    梁暮紧紧拥抱张晨星,他太用力了,以至于他的手在微微抖着。周茉起来不见张晨星,来书店找她,推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两个人热切而珍重的拥抱有那么一点动人。

    周茉捂着眼睛笑他们:“别抱了!羞不羞!”

    “张晨星你说好要跟我睡,却跑来跟他睡,你真是一天都不开你老公了!”

    梁暮微微红着脸把衣扣系好:“我先去工作室。如果有消息,我会告诉你。”

    “好。”

    “按时吃饭,记得涂护手霜。”

    “好。”

    梁暮揉揉张晨星脑袋,转身走了,脸都没洗。

    周茉突然有点羡慕:“你看他对你的爱多具体。”

    “什么?”

    “他在惦记你的手。怕再过一些时日肿起来。所以他让你涂护手霜。”

    周茉为梁暮感动。

    张晨星也为梁暮感动。

    她在涂护手霜的时候想起梁暮的指腹总是在她手背上摩挲,也总是怪她不肯好好爱自己。

    周茉在她身后接电话,张晨星听到她叫:“楚源哥。”而后是一番客套。周茉挂断电话后对张晨星说:“楚源上周回国了。”

    “嗯。”

    “他先在外面转一圈,年前回古城。问我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周茉掐着指头算:“有五年没见了吧?”

    “不记得。”

    “之前他妈说他一把年纪还不结婚。”周茉说:“而且这几天,他妈打电话来显摆,说古城改建,请他所在的团队来做顾问。也不知真的假的。”

    “如果是他所在的团队做顾问,那古城好不了了。”

    让一个不喜欢古城的人来做改建顾问,那古城只会面目全非。

    “也没准他变了?”

    “他不会变。”

    楚源的野心那么大。

    他觉得所有的城市都应该在快速发展中焕发勃勃生机,凡老的都该被取代;凡跟不上时代的,都该消亡。

    张晨星不认同他,也不屑与他争辩。

    “如果当时楚源不是这样的,你们会在一起吗?”周茉问。

    “不会。答案永远不变。”

    张晨星讨厌楚源的尖锐,他永远把刀锋对准别人。他不是梁暮,梁暮也尖锐,但他更有温度。

    张晨星不想讨论楚源,把书店丢给周茉,骑车去纸行。老板仍旧昏昏欲睡,看到张晨星把纸从柜台里抽出来,慢悠悠地说:“有缘分啊。”

    “什么?”

    “《花间集》的原主,想认识你。”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张晨星把纸卷好捆在后背上,对老板说:“让他来清衣巷找我。”

    “女的。”

    “什么?”

    “原主是个奶奶,七十多岁。”

    “哦。”

    张晨星没再多问,骑车向回走。刚到书店就接到养老院的电话,工作人员在那头对张晨星说:“张小姐,你来一下吧?”

    “怎么了?”

    “出了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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