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 微微松了松手。
像是生怕她下一秒会反悔似的,小孩儿几乎是在她松手的瞬间,毫不犹豫将那枚来之不易的银元揣进了怀里, 进而防贼一样看着明夏。
下一秒,小孩儿却见明夏又拿出了一枚银元, 放在了掌心,递到了他面前。
可有了刚才和明夏的交锋, 这次即便钱放在了他面前,小孩儿也没有轻易伸手去拿,眼中的警惕非但没有消退, 反倒愈发强烈起来。
“你还想问什么?”小孩儿满脸警惕的看着明夏,和她掌心那枚银元。
明夏却像是没看出他的警惕似的, 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轻描淡写道:“带我去你说的那个书局看看。”
小孩儿盯着明夏看了几秒,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快速转了转, 用颇为不屑的语调道:“就这点钱, 你也好意思拿得出手?”
他本意当然不是嫌弃钱少,而是看明夏像个冤大头,打算借机好好坑上一笔呢。
可明夏哪儿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嗤笑一声,也不跟他废话,握有银元的手掌心一合,转身就要走。
拿乔不成反倒弄巧成拙,这回着急的又变回了小孩儿, 可就这么放过明夏这个冤大头不宰,他又有点心里不平衡。
咬了咬牙,小孩儿提高音量对已经转过身的明夏喊道:“你确定不让我带你过去?那儿可不止有旧报纸, 好东西可多着呢!”
他这点拙劣的小把戏又哪儿能唬的住明夏,明夏甚至连头都没回,只轻飘飘开口提醒道:“我都已经知道书局名字了,这么大个浔州城,还怕找不到人带路吗?”
“说不定都用不了一个银元,只要一个包子就有小叫花子愿意主动给我带路呢。”
她的话有理有据,让小孩儿连反驳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理由,眼看明夏越走越远,明显没有要回头的意思,小孩儿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小跑着追上明夏,语气比起刚才也软和了几分,却还强撑着面子故作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左右也没多远的路,我带你去行了吧,就当小爷我大发慈悲,行善积德!”
明夏闻言脚步一顿,扬了扬眉,道:“行善积德啊?那想必连报酬也不需要了?那还真是太谢谢了,走吧。”
见她变卦变得如此之快,小孩儿涨红了一张脸,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厚颜无耻!”
明夏满脸无辜,道:“不是你自己说要积德行善吗,都说做好事不求回报才叫行善积德,哪里有收了钱得了好处还要好名声的道理,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太贪心了吗?”
小孩儿自知说不过伶牙俐齿的明夏,索性也不再和她理论,粗声粗气道:“给钱!”
明夏也只是存了逗弄的心思,倒也没有真想为难他,将银元塞到他手里,道:“带路吧。”
或许是两枚银元入账的缘故,小孩儿倒也没再像之前那样对明夏恶声恶气,也没有再整出什么新的幺蛾子,而是老老实实走在前面,给明夏带路。
两人走到巷子口,刚好与满脸焦急守在巷口的陶希然会和。
将从小孩儿手里要回来的钱重新递给陶希然,这傻姑娘看到那一沓子钱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敢置信的看着浑身狼狈的小刺头,诧异道:“好啊,亏我们还给你买了包子,你居然偷我们的钱!”
小刺头脑壳被她吵得生疼,不屑的撇了撇嘴,咕哝道:“自己不看好自己的东西,还有脸埋怨别人?不是我看不起你们,就你这点警惕心,在这浔州城里甚至都走不出二里地,不是我偷也得被别人给偷了。”
陶希然被他这番话唬的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道:“真、真的?”
明夏在旁边听得有些无奈,伸手安抚性的拍拍小姑娘的脑袋,道:“你听他胡说八道。”
“他能得手不过是仗着自己是个孩子,又看着很凄惨,利用你对小孩的不设防和同情心罢了,换个人哪儿能有他这么顺利。”
小姑娘受挫的自尊心被明夏很好的安抚到了,用脑袋在明夏掌心蹭了蹭,道:“还是小夏姐最好。”
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小孩儿冷哼一声,用凉飕飕的声音半是警告半是提醒道:“我劝你最好把钱自己收着,交给这傻大妞,最多五里地必被丢,你信不信?”
饶是陶希然脾气再好,此时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儿百般鄙视,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愤愤来。
“我还真就不信了,要是五里以内钱没丢你给我赔礼道歉,敢不敢?”陶希然难得较起真来。
偏偏小孩儿不接招,只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嗤笑,虽然未置一词,但那小眼神简直把‘不屑’二字展现的淋漓尽致,仇恨值拉的足足的。
眼看两人要呛起来,明夏眼疾手快打开油纸包,从中摸出俩包子,一边一个,赶在两人说话前用包子把两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小孩儿得了包子,哼唧了两声,到底没再说出什么难听话,闷声走在前面给两人带路。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久到明夏几乎要以为这小孩儿怕不是在耍人的时候,小孩儿像是觉察出了她的情绪,先一步开口解释了句:“拐个弯儿就到了。”
他倒也没有撒谎,又往前走了大约五六百米,拐了个弯的功夫,明夏已经看到一栋高约三四层的建筑。
这栋建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建筑最顶上原本应当规矩端正,象征着建筑身份的招牌歪歪扭扭挂在那里,华瑞书局四个字里的‘华瑞’而字更是摇摇欲坠,看上去仿佛风一吹就会掉下来似的。
明明是白天,书局的大门却被用铁链子牢牢锁住。从外往里看,不大的院子里像是已经荒废了有段时间了,杂草与各式各样的碎纸文稿满地都是,无人清理更无人打扫。
“喏,就是这儿。”将人带到了门口,小孩儿努了努嘴,示意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见他转身就要走,陶希然赶在他跑路前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你这就要走?不跟我们一起进去吗?”
小孩儿神色有些不耐烦,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道:“想我跟你们进去,那是另外的价格。”
话音刚落,嘴里又被人塞了个包子。
“行了,说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明夏收回手,在掠过小孩脑门时,没忍住轻轻拍了下。
被包子塞了满嘴的小孩儿似乎很生气,但又实在舍不得将香喷喷的肉包子给吐出来,只能努力咀嚼,狠狠咽下去才忿忿吼道:“别拍我头!”
陶希然刚想笑他,却被明夏拦了下,明夏用眼神示意他吃完了就别废话,赶紧说。
小孩儿哼了声,语气虽然不太好,却也没刻意隐瞒,如实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大概是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华瑞书局忽然新到了一批书。”
“那批书和以往运过来的书不太一样,那书是由几个穿着军装的人护送过来的,看着有几人好像还受了伤。”
小孩儿努力回忆着那天自己看到的情况,想了想,道:“不知道他们说了点什么,只知道那天之后没过多久,华瑞书局的老板忽然就宣布要关门。”
“自那之后书局就没再对外开过了,不许人去借书,连还书也不行。门外时常挂着一把锁,看着似乎已经没人了,但我知道他们那时候还没走。”
明夏闻言,若有所思道:“你怎么知道书局关门的时候里面还有人在?”
说起这个,小孩儿脸上浮现一抹难掩的骄傲,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眼里难得流露出几分笑模样,自豪道:“虽然他们从不开灯,可小爷这对耳朵灵着呢,每天都能听到书局里的脚步声。”
“那后来呢?”陶希然追问。
小孩儿被她打断,却也没恼,而是继续道:“书局关门后过了大概有五六天,有次我路过这儿,发现门口挂着的大锁不见了。”
“晚上的时候,我看到书局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子,他们把一个个大箱子全部装车,装了得好多箱,那箱子看着可沉了,装到车上后,在地上留下了很深的车辙印。”
说着,小孩儿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在编故事,还拉着明夏和陶希然找到一处地方,指着地上残存的车辙印道:“看,现在还有呢。”
“他们把东西都带走了吗?”明夏问。
明夏的敏锐让小孩儿眼中闪过一抹惊奇,他摇了摇头,咕哝道:“哪里能全带走哩,那么多箱子,就几辆车哪能装的完。”
“只带走了一部分,因为这事,老馆长还和穿军装的发了火,但最后也没能搬完。”
“那剩下的箱子哪儿去了?”陶希然也再次追问。
小孩儿看了她一眼,吐出两个字:“埋了。”
“埋了?”陶希然愣住。
明夏神色忽然凝重起来,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道:“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小孩儿想了想,摇摇头,“应该没有。”
见明夏紧绷的表情微松,小孩儿有些诧异:“你不问我埋在哪儿吗?”
明夏看了他一眼,忽然弯下腰,神色难得严肃起来,她伸手握住小孩的肩膀,直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希望你能记在心里。”
“这件事情从今天起,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
“如果有人问你,那些箱子被埋在了哪里,即便你知道也一定要咬死不知道。”
“若是你能够答应这件事情,我会再给你一笔钱。”
许是明夏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小孩儿被她看的竟有些失神,过了良久后才有些狼狈的移开视线。
“你个憨婆娘,谁稀罕你那两个臭钱!”小孩儿恶声恶气道。
然而过了好半天,就在明夏思索着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忽然听小孩儿用很低很小的声音说。
“我应下了。”
“不要你钱,我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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