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

    ……

    黄昏,赵羽和赵恩娘默然不语走在街市上,忽然,赵羽借口要替楚天佑买东西,和赵恩娘分开了。

    赵羽独自走在街市上,想着赵恩娘说的话。

    他虽然感觉赵恩娘不会骗他,邵纱纱或许真能应付苏廷关,但他不能拿公子和珊珊的性命做赌注。

    他怀揣着给延州刺史的密信,在街市上买了两只鸽子,在巷深之中绑在鸽腿上,将它放飞。

    见鸽子飞走以后,他才拎着另一只鸽子往赵宅方向走。

    离此不远的一处荒凉庭院中,赵恩娘素手挽弓,将飞往延州府的那只鸽子射下,带血的鸽子落在了庭院的荒草之中。

    赵恩娘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她感觉自己手臂的关节隐隐作痛。

    一身紫衫的邵纱纱捡起了地上还带着温度的鸽子,握在手中解开了绑在鸽子身上的信,打开来看。

    “原来,你这心上人,还不是等闲之辈。”邵纱纱轻笑道。

    一句心上人,让赵恩娘有些动容。

    “他不是我的心上人。”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辩解。

    邵纱纱从袖中取出火折子,将手中的信件烧掉,一边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我不关心,只是你要能够让他为我们所用。”

    邵纱纱望着地上的灰烬,“明天的酒宴,你想我替你做什么?”

    “保护楚公子和白姑娘。”赵恩娘就着黄昏,看着邵纱纱。

    “苏廷关那个狗胆,艳如意不在,他什么也不敢做。”邵纱纱不屑道。

    “不,他敢。”赵恩娘的目光忽然变冷。

    邵纱纱一愣,听赵恩娘又道,“艳如意一贯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从楚公子身上得到殷州、扇州、源川乃至白渡关的兵权。苏廷关没有此等心机,只想要那块,”赵恩娘的目光与邵纱纱对视,“敬天法祖的大玉圭。”

    邵纱纱笑道,“所以,他极有可能杀人夺宝。”

    赵恩娘点头,昨夜,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一直跟着赵羽寻找楚天佑的踪迹。

    “那你呢?”邵纱纱噙着笑,带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赵恩娘,“你不会爱屋及乌,因为喜欢赵羽,忘了杀父之仇了吧?”

    赵恩娘道,“我没忘,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说完,赵恩娘就丢下弓箭离开了,邵纱纱在背后淡笑着看她。

    ……

    “丁先生,我家小姐请楚公子到秋荷亭用晚饭。”

    将夜,赵府里的家丁到西厢房来请楚天佑等人。

    “好,”丁五味转头看了楚天佑一眼,只见楚天佑微微点头,执扇而起,便对那家丁伸了伸手,“那么烦请带路?”

    “好,诸位这边请。”

    到了秋荷亭的走廊,楚天佑一行人远远看见赵恩娘的身影,她仍是一身白袷衫,耳边别了一朵绢制白牡丹,华贵之中夹藏着落寞与哀伤。

    她站在亭中替坐在桌旁白发苍髯的老人倒茶,亭风拂过,赵恩娘转头放下了来风方向的卷帘,转头便望见了楚天佑一行人。

    她对赵羽莞尔一笑,没有敷粉点彩,只在唇上点了淡淡的朱砂,既见气色,平添一点温柔小意。

    拂乱了赵羽心头一汪静水。

    他脚步一停,又隔开了与楚天佑的距离,丁五味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所谓。

    家丁带楚天佑等人到了亭中,先对赵恩娘道,“小姐,我已将楚公子等人带来。”

    赵恩娘点头,“你先退下吧。”

    “是。”

    之后,赵恩娘低头对老人道,“叔公,这位就是壶儿跟你说的楚公子,昨夜承蒙他的随从赵少侠相救。”

    程不行和善地看着楚天佑,赵恩娘随后为楚天佑一行人介绍,“这是我的叔公,程公。他与我父亲是故交旧友,我曾与叔公之孙有过婚约,他因公殉职,临终央我替他奉养长辈。外人以讹传讹,或有胡诌之说,若有闻说,还请各位莫要见怪。”

    “岂敢,”楚天佑道,“像赵姑娘如此重义之人,我等钦佩不及,岂有见怪之理?”

    丁五味也笑嘻嘻,“是啊,我们家公子说的是,咱们都敬佩赵姑娘的为人。”

    听见丁五味的话,楚天佑轻瞥一眼,淡笑,心下不知丁五味是否又有什么小九九了。

    “诸位请坐。”赵恩娘延请他们落座,之后家中奴仆开始上菜。

    众人落座,唯独赵羽站在楚天佑身后。

    程不行看着赵羽,又望向了赵恩娘,赵恩娘对楚天佑笑道,“楚公子当真家教森严。”

    丁五味往旁边挪了个位,道,“石头脑袋,你跟我坐。”

    楚天佑仰头看了一眼,赵羽颔首,板正着身在丁五味身边坐下。

    席间,程不行问楚天佑,“老朽见公子气宇不凡,不知是何处人氏?”

    白珊珊想着要如何替楚天佑搪塞之时,楚天佑反问程不行,“程公可听过源川民封将的故事?”

    程不行震惊,手抖指着楚天佑道,“你是源川楚承天的后人?”

    楚天佑道,“算是。”

    赵恩娘问程不行,“叔公,你认识楚承天?”

    程不行老泪纵横,“他之前是白渡关守将秦楚凤的副将,因为源川起水患,又有外敌进犯,所以他请缨保源川。后来,他在国难之后在源川染病而亡,新国主不愿意承认他保源川之功,源川百姓便以承天将军之名将他隆重葬在源川。故所谓,民封将。”

    楚天佑闻言,与珊珊对望一眼。

    楚承天是楚家一脉,当年跟秦楚凤出白渡关,从此一去不回。

    复国之时,他亦曾听闻民封将的故事,教他肃然起敬。只是,社稷根基未稳,他不好敕封母后族亲,只能搁置。

    他知道民间有所谓,三朝不封的流言,但……

    “快,恩娘!”程不行似乎很激动,对赵恩娘道,“让你婶婆出来拜见恩公!”

    楚天佑阻止道,“程公,我叔父从来义薄云天,相救只为大义,必定不愿受你如此大礼。望你莫如此。”说完,他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晚辈就以这杯酒,敬程公,与遭遇白渡关之祸的诸多英魂。”

    说完,楚天佑一饮而尽,心中浮现出表兄秦楚凤的模样。

    他想,他应该知道秦姑娘是什么人了。

    翌日,他便与珊珊同往苏府赴宴,邵纱纱早已在苏府门前等候。

    赵羽看着楚天佑,楚天佑忽然转头对他道,“你该知道,对苏廷关之流,我绝不放任。”

    “可是公子的安危更加重要。”赵羽着急道。

    “君舟民水,孰轻孰重。小羽,当年敌国为何能够直入王城,如入无人之境,恐怕只有白渡关能有一解。既然他们设计请君入瓮,我岂有不来之理?”楚天佑这话说得坚决。

    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白珊珊没有听见,邵纱纱亦是。

    许久之后,赵羽躬身拱手,“臣请国主为天下百姓计,保重龙体。”

    “嗯。”楚天佑点头。

    他转身走向白珊珊,白珊珊问他,“天佑哥,赵羽哥说了什么?”

    “他说赵恩娘约他去闲游街市。”楚天佑道。

    邵纱纱盈盈而笑,“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

    “你跟楚公子,真的很不一样。”

    大街上,赵恩娘跟在赵羽身边,忽然开口道。

    赵羽回道,“公子气宇不凡、胸怀宽广、谦恭仁厚,非我能及。”

    赵恩娘双手背在身后,低头轻笑,赵羽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的笑是什么意思。

    只见赵恩娘抬头,那双盈盈秋水的眼望着他,“你真是木头,我说你与楚公子不一样,是说你忠义无双、刚毅木讷、谨守本分。只不过,奉命唯谨、从令如流,不敢稍稍开罪你家公子,难怪那位诸葛丁直呼你为‘石头脑袋’,着实贴切。”

    她学着赵羽的语气,一句话排出了好些成语。脸上带着温温柔柔的笑,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三分讥讽。

    但不知为何,赵羽就是生不起气来,总觉得她这些讽刺之语话似乎带着些调戏的意味。

    “是吗?”赵羽不知道如何回她的话。

    “你听不懂我的意思?”赵恩娘拉住他的手臂,让他停下来。

    两人就站在大街上对视,赵恩娘似乎是想要他个交代般的,直追问。

    赵羽有些窘迫,这个赵恩娘,似乎什么事情都要理得明明白白,不肯含糊。

    “赵姑娘是想劝我,不要妄自菲薄。”赵羽看着她道。

    赵恩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不算太木,你是你自己,不是你家公子的附件,你为什么要对他言听计从,又万事以他为先、以他为主,你没有自己所求么?”

    赵羽也笑了,转头又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赵姑娘,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赵恩娘与他并肩而行,听着他道,“我家公子虽是游历江湖的闲散之人,但他心系黎民之疾苦、忧虑伦常之坏。所以赵姑娘,我并非对公子言听计从、从令如流,而是我知道他所要我做之事,都为解黎民之苦。”

    赵恩娘笑道,“只怕,他并非是闲散之人。”

    赵羽心惊,他忘了,赵恩娘善于琢磨人言。

    三两句话,他或许就暴露了公子的身份。

    但赵恩娘明显对楚天佑兴趣平平,反而对他充满了好奇。

    “那么你觉得,对你来说解黎民之苦的天下大义重要,还是誓死效忠的主仆之情重要?”

    赵羽道,“对赵羽而言,都重要。”

    赵恩娘轻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这么容易,我就不会开口相问了。这世间的事,鲜有两全。”

    赵羽闻言,心中犹豫。

    他想回避这个问题,但是赵恩娘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过,似乎非要他给出答案。

    赵羽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求两全之法。”

    赵恩娘目光微闪,“果然是莽夫。”

    之后,她越过赵羽往前走。

    赵羽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她,在她转头蹙眉看他的时候,他问,“那么对于赵姑娘来说呢?”

    赵恩娘看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腕,赵羽松手,她反握住他的手腕,举起在二人视线之间。

    “与我同心之人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与我异心之人会做我的敌人。大义和私情,私情会在在乎谁更重要,大义会在乎谁会被牺牲。为难的是你,大义与私情或者不会互相为敌。”赵恩娘笑着说完这段话,松开了赵羽的手,往前走。

    她的话说得云里雾里,赵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为何,不敢出言相问。

    他一直有种感觉,赵恩娘有很多话不愿意明着跟他讲,却总是用这些蒙昧不明的话向他表白。

    “我们在这里等楚公子吧。”赵恩娘在一处酒楼停了下来,对赵羽道,“我已经遣人告诉楚公子,请他来这座小馆喝茶。”

    赵羽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昨夜发出的信件,没有收到回复,不知为何延州府也没有人下来。

    是信发不出去么?

    听见马车的声音,赵羽想回头看街上,赵恩娘伸手打翻了店小二的托盘,热茶往她身上泼去。

    “姑娘!”小二惊慌大喊。

    赵羽听见动静望去,只见赵恩娘捂着被淋湿的手臂,眉头紧蹙。

    “恩娘。”赵羽两步上前,扶着赵恩娘的手腕,解开衣袖,发现皮肤已经烫红了。

    小二震惊,紧张地说,“赵姑娘,这这这,这可是你自己打翻的,我……”

    赵羽问他道,“有没有水井?”

    “有有有,跟我来!”小二见他不怪,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引他们去水井处。

    赵羽无暇顾及他事,对赵恩娘道,“恩娘,走吧。”

    赵恩娘扶着自己的手腕,跟在赵羽身后,转头望向街口。

    一个红衫女子拿着剑站在街市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他低头对她道,“秦主,她身边那个男人就是忠义侯,赵羽。”

    红衫女子摩挲着剑鞘,道,“长得确实很像他父亲。”

    “您要见他吗?”男子问。

    “柯老三,”红衫女子转头看他,“你知道我什么事,最好都忘了。”

    之后,赵恩娘和赵羽消失在了视线里,秦姑娘便转身而去,柯老三望了一眼茶馆的名字,跟了上去。

    赵羽带着赵恩娘来到了茶馆后院的井边,舀了井水,将赵恩娘烫伤的手放在了冰凉的井水里。

    他抬头看着赵恩娘,问道,“疼吗?”

    “有些。”赵恩娘据实以答。

    “去找点烫伤用的药膏来。”赵羽吩咐小二。

    赵恩娘不知为何,忽然倒在了赵羽的身上,打翻了那盆冰冷的井水,赵恩娘的衣衫都湿了。

    “恩娘?恩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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