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已经褪去伪装,如今的他模样比少阳还要柔美几分,倘若忽视眉宇间的阴郁,说是天香国色也不为过。
王国之中牡丹不少,但颜色鲜红极近彼岸花与玫瑰的,数百年来唯他一枝。
“你母亲是个奇人。”他背后的红翅收拢,软软垂下,宛如一袭质地上好的轻纱。牡丹手持烛台,依次点燃分列花苞内部五个方位的壁灯。“她诞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个初生不过十几年的元人,虽然颜色不错,顺利进了侍卫团,但并不懂要守卫什么。元人不怕死,死了也能复活,那么活着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轻声慢语,仿佛根本没有发现阿蓝还在昏睡似的。
“你母亲的诞生花很不起眼,浅粉色的一朵风信子,飘飘摇摇的,仿佛被风一吹就飞走了。在诞生前,我们就猜那里面应该是一位女性元人,温柔美好——但我们错了。”牡丹说起风信子,唇角总是挂着温暖的笑意。“你母亲是个有点固执,十分坚强的,温柔美好的元人。”
“处于高高在上的位置,享受衍人的侍奉和跪拜,同时宣扬元人和衍人地位平等,偶尔还为衍人的可悲境遇流几滴眼泪的元人不少,但你母亲是唯一一个拒绝衍人献祭的元人。”
牡丹放下烛台,凝视着花苞正中央华丽棺木中躺着的红发男人,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当年用柔和而坚定的语气说出最叛逆话语的女子:“如果我的生命需要其他人的生命来换,那我和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但是,如果你死了呢?”
牡丹和风信子坐在一朵巨大的雏菊上,这朵花刚刚绽放不久,上面还没有任何建筑,这说明再过一两个月,又会有一名新的元人出生,他的名字就是雏菊。
“有尽头才叫做生命不是吗?”风信子轻轻笑着:“花都是会凋零的。”
牡丹不明所以,他们身处的巨型花朵是不会自然枯萎的,只有彼岸花主宰有权利使得花朵枯萎凋零。他倒是听说过诞生花如果没能及时接受月光,花就会枯萎,再不能生出元人,可谁会遮住月光呢?
牡丹觉得风信子有些天真。“你可以不选择下一位衍人,但这几十年里如果你……主宰会做决定让他为你献祭的。”
“这不是还有你吗?”风信子转过头,她挽过浅粉色的发丝,透过镜片用一双笑眼看着牡丹。“你可是要成为侍卫团长的人,你会保护我们的,不是吗?”
牡丹在那一刻忽然有了身为侍卫想要保护什么的冲动,哪怕风信子说的是保护整个王国的元人,但牡丹在心底重复了她的话:我会保护你。
牡丹践行了誓言,他成为了侍卫团长,而风信子一直平安快乐地活着,直到她的第一任衍人死亡后,风信子就再也没有选择过衍人,她喜欢这只有一次的生命,这让她对待生活更加慎重和热情。
牡丹猜想他或许是爱上了风信子,从风信子诞生的那一刻起,从风信子坐在雏菊上告诉他不想要衍人为自己献祭的那一刻起,但牡丹是一朵不善于表达的花。
在元人的世界,爱情和伴侣是很稀奇的东西,哪怕头顶上有主宰和夫人对标,但实际上主宰和夫人也不是一直都是夫妻关系,他们会在某一纪重生为兄弟,或是姐妹,这让元人们对于伴侣的理解很宽泛,也并不觉得必要。
牡丹垂下眼眸,他的眼睫也是赤红的。
“我是风信子最重要的人,从她诞生起我们就是朋友,我们比并蒂的花还要亲近。所以在婚礼当天,她挽着我的手,我把她交给了石莲。”
如果生命只有一次,她想要嫁给最爱的人。
牡丹坐在棺材边,抬手轻轻抚摸上棺材中红翅元人的脸,那其实是阿蓝的脸,并不秀美,也不温柔,是带有棱角的俊朗。
“你长得不像她,也不像石莲,我无数次怀疑过你是不是她的孩子,风信子从紧闭的花瓣中把你交给我是不是我做的一个噩梦?但最终你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你就是她的孩子,你们一样固执,也一样愚蠢。”
飘摇的烛火下,阿蓝的脸忽明忽暗,牡丹则是按下一个按钮,花苞缓缓张开,天边夕阳欲坠,血色铺遍苍穹。
牡丹再次开口的声调,同方才温柔迥异,他说:“你们果然有些奇怪的能力,这种翅膀倒是和我们的不一样。”
金无尽落地,站在微微开启的花苞中。
牡丹负手,左右看了看:“他们呢?”
金无尽一挑眉:“你倒是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
牡丹的眉眼中透出几分疲倦:“放心,阻拦你们,本就不是我的本意。”
“这一切轮回太久了,我想,你们应该知道怎么结束。”
金无尽有些意外,能够区分玩家身份的副本角色不算少,但是想要结束副本的还是第一个。
他同牡丹对峙,收起了纯白的羽翼。
“结束?你指的是什么?”
牡丹对这明知故问有些不耐,他蹙眉的样子也很美,甚至有些动人。
“王国陷入了一个怪圈,我也被影响了神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就在不久前,我忽然清醒了不少,于是发现这么多年来王国都在进行一场噩梦般的轮回,而我,不止性情大变,还成为了手刃无数人的刽子手。——我猜,这些应该和你们异域来客有关,每一次轮回,都伴随着不同的人进入特定人的身体。”
从花步晚离开惩罚副本开始,海龟汤游戏的诡异程度直线增加,不止有能够在副本中影响中转站的神祇,在中转站使用其他世界能力的修仙者,现在还出现了突然清醒,想起了每次副本轮回过程的npc,金无尽简直想拍手称快,因为这一切都意味着,这个游戏快撑不下去了。
在幕后操纵副本和玩家的力量,正在削弱。
金无尽饶有兴味地抱臂看着牡丹:“你想要停止这一切?那你为什么还要抓我们的人?”
牡丹凝视着阿蓝:“是私心,也是诱饵。如果手中没有筹码,就不够资格上谈判桌。我不清楚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怎么离开的,只能先让他沉睡,至少沉睡状态下,他一定走不了。”
“如果真像是你说的,在这个副本开始的时候你就可以和玩家达成共识,你告诉我们一切的真相,我们告诉你副本结束的方法。”
牡丹摇头:“你们想知道的真相,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有月季知道其中原委。至于你说的‘玩家’……”牡丹的笑容带着轻蔑与厌恶。“你不知道成为你们口中的‘副本’的一员,能够见识到多少有趣的事情。玩家,让我恶心。”
“你们已经是最接近真相的玩家了。”牡丹看着金无尽道。“你们有些特别,让我看到了希望。”
谎言校验机没有报警,牡丹说的是真的。
金无尽按了按太阳穴,清醒了几分:“所以,你飞得这么高,就是为了跟我们做交易?这事儿在你的宫殿也能做啊。”
何必让他们上上不来,下下不去?!
牡丹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不,这里我有别的用处。不过交易是真的,告诉我结束的方法,我唤醒他。”
在牡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眼底蓦然闪过一丝诡异光芒,下一刻,红翅猛地张开,剧烈震动使得方才还温和无害的冰美人变成了曾在副本中虐杀无数玩家的恐怖boss。
金无尽眉心一蹙后退半步,面无表情,神情大变的牡丹一步步向他走来,花苞缓缓闭合,重新封锁任何人逃离的去路。
“喂,说两句话就掀桌子,你们花精灵几百岁还这么幼稚?”
金无尽随口开了个玩笑,试图试探牡丹的状态。
牡丹张了张嘴,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发声方式,几秒后,说出了声调奇怪的语句:“你们……永远……无法……脱离掌控……”
金无尽脚步一顿:“哇哦,不是吧,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掩耳盗铃,负隅顽抗,自欺欺人,亡羊补牢。”
牡丹身上显然发生了新的变化,而最有可能的,就是海龟汤游戏的幕后力量,终于无法坐视一切失控,亲自降临在npc的身上了。
金无尽反而不怕了,甚至嘴角带着愉悦的弧度:“我说,强制游戏,提升难度,把中转站搞得一团乱麻,你是快要撑不住了吧?要我说,不要勉强自己,实在玩不起可以认输嘛,兑现承诺,把玩家都放回去,这不是挺好?”
他是在对牛弹琴,因为很快金无尽就发现支配牡丹的力量并不具有智能,它只是单调地重复着那句话“你们无法脱离掌控”,然后就开始疯狂地袭击金无尽。
与它贫瘠的语言和思维能力相比,它的战斗能力还是不错的,金无尽尝试躲闪了几次有点气力不继,他终于拿出了杀手锏——在他兜里的小花步晚。
花步晚早就着急了,在金无尽解除小人国效果的瞬间,短刀同牡丹的红翅撞上,几要擦出火花。
而牡丹看见花步晚之后显然更疯了,金无尽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绕过战场道棺材边尝试唤醒阿蓝。
牡丹和花步晚激烈战斗,在花苞中元人失去了明显的优势,但控制牡丹的力量本身和花步晚不相上下,这使得花步晚的鳞甲化现才能勉强应对。
牡丹大力一击,花步晚脊背重重砸上花苞,他面无表情的脸几乎蒙上冰霜,在牡丹步步逼近他时花步晚技能启动,花苞内顿时被迷雾笼罩。
这本就是花步晚要用来刺杀少阳和阿蓝的技能,但现在牡丹作为第一个完全脱离掌控的npc,反而不能这样轻易杀死。牡丹翅膀用力拍打,试图驱散迷雾,然而花苞内空间狭窄,迷雾无处可去,他依旧看不见花步晚的身影。
正当牡丹恼羞成怒,想要冲向棺材方位时,花苞内忽然响起了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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