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在太子府已然住了几个月,寻找阿风的事情却始终没有眉目。太子影除了上朝,每日白天在前殿看公文、同东宫官员议事,晚上回寝殿休息,太子影走到哪里,钱航的魂莲就种到哪里,云儿高度配合了他的步调,加之阿风的事情太子影当时也在逍遥山,因此倒也没瞒着他。
云儿思前想后,觉得总这样也不行,于是择一月朗风清之夜,待太子影熟睡后,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来到院子中央。她从袖袋中取出一块一寸多长、通体碧绿的小玉牌,向空中一抛,那玉牌便发着莹光悬停于半空之中……
太子影不负众望,反应过于机敏,待他出了殿门,正看到云儿对着空中念叨一些听不懂的话,她说一会儿停一会儿,样子倒像是在跟空气聊天。她跟空气聊了好一阵子,然后就开始焦躁地来回踱步,踱一阵又会停下来跟空气聊几句,然后又踱步,反反复复,直到天明才作罢。云儿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扑倒到矮榻上,躺了一整天,此后一连数日都很消沉。
这一日,她同往常一样,正坐在日莲旁出神,永丰公主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头冲进太子办公的文华殿,紧跟着,有侍卫禀报司徒徐枫奉旨到访。司徒官阶虽不大,但既是鲁公派来的那就不得了,太子影闻言,赶紧穿上朝服恭恭敬敬到东宫门口列队等候,可惜,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一直让太子在毒日头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这位徐司徒才姗姗来迟。东宫的官员个个义愤填膺,都想冲上去骂娘,幸亏姬影旷兮若谷,冷静地制止了众人。司徒笑容可鞠,跟太子一路寒暄、官场客套,眼睛耳朵都特好使,左瞧右看、问东问西,每一步都精准踩在边界上,既不逾矩,又让人膈应,是个人才。
云儿在文华殿旁的花坛边闭目打坐,形容怪异,必然成了司徒大人的查问目标。司徒大人上下打量云儿半晌,心下了然,但又显得有些不屑,问太子这是什么人、从何而来。太子影含糊其辞、糊弄应付,却被司徒接连追问,简直是在逼迫太子影承认,这就是自己在外面沾花惹草找回来的、不三不四的新宠爱妾。就在这个焦灼时刻,永丰公主姬淼忽然从文华殿里跑出来给哥哥解围,不知为何,这位趾高气昂的司徒一见永丰公主立刻就本分了很多。
云儿心生好奇睁眼一望,立刻就明白了问题关键,原来这位司徒徐枫,就是整天被姬淼一天念叨五百回的人。姬淼有意,可人家徐枫是有未婚妻的人,而且,未婚妻还是现今鲁后跟前的红人,据说是一个半俗半道普什么仙师的小弟子,整日在王宫里给鲁后传道授业解惑,非常不得了。
“阿枫……”姬淼小嘴甜如蜜,叫得百转千回、回味悠长。
云儿被唬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掏出怀里的本命花看一眼。不过,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两魂六魄都齐刷刷出了窍,差点坐着都能摔倒,就见那朵一向含苞待放的小黄花,此刻忽然绽放,露出一簇杏黄色的花蕊。云儿“噌”地一下从地上跳起来,疑心是自己看错了,捧着本命花绕着徐枫转了好几圈。
不能吧!此人身上毫无仙气,半点仙骨都没有,世俗红尘之气倒是从头灌到脚。
云儿一咬牙,一把攥住徐枫的手腕子,盯着他因为惊慌而涣散的双目,她将两道仙灵侵入他的魂魄,贯穿全身,再从手腕处回流自身,这是仙界高阶的术法——探魂溯源之术,非常耗费甚至损伤仙者的修为。到了这种时候,云儿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她调动全身仙力,前追一百年,看不出任何头绪,再追一百年,仍一无所获,直到追溯到三百年前,终于在徐枫的魂魄里找到一丝仙灵之气,自此每往前翻一世都能感觉仙气多了几分,隐隐已能感到阿风那缥缈的影子。此时的云儿已几乎把全身仙力用尽,开始透支仙骨之髓,全身关节嘎嘎作响、骨骼锥心刺痛,眼鼻嘴角都淌出血来,身体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可是,她依然执着地不肯罢手,她往前再探一探,再探一探,她想一直探到四百年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她想知道阿风到底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他如此衰弱、仙髓殆尽
一股热浪袭来,背后有人在她肩上重重一击,冲破了探魂术延绵缠绕的仙灵,猛地把她从徐枫体内拉拽出来。云儿猛地向后飞出,被太子影在半空中一把捞住。云儿一口鲜血呕出来,红着眼睛回头寻找始作俑者。
钱航背着双手,冷冷训斥道:“小丫头,不要命了吗?”
云儿的眼泪止不住地奔涌而出,挣脱太子影的搀扶,大口地喘着气。
是啊,不要命了吗?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云儿忽然冷笑一声,反手拔下头上玉簪,幻出瞬戎玉骨剑,剑尖一递,顶上了徐枫的喉头。云儿流着眼泪大笑三声,对着抖如筛糠的徐枫,道:“我已多活了五百年,已经实在没什么意思。今日我便杀了你,将我这一身仙骨渡给你,让你来世位列仙班,就算是我还了你五百年前救我的恩德。”
云儿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话已至此,立即就送出长剑,要立刻结果掉徐枫的性命。钱航又再次扑上来,用手中刀横着架开了云儿的宝剑。
钱航怒斥道:“你不能死!你若死了,谁来护佑傅州仙泽?那样岂不是会影响鲁国国运?”
云儿大怒,都到了这个时候,谁他娘的还管什么“鲁国国运”?
钱航冷笑一声,又道:“你若一定要死也可以,那就留下傅州令和你的一魂一魄。”
云儿听罢怒不可遏,呸了一口,大骂道:“你也知道你在傅州啊?是欺负九州界没神仙吗?”
云儿右掌向下一挥,将一股仙力送入地下,顿时地气涌动,方圆百里之内的灵力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在云儿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这漩涡凡人虽然肉眼看不见,但也能感到厉厉阴风、灵力煞人。汹涌灵力被云儿不断引到瞬戎玉骨剑上,越聚越多,钱航心知不妙,先发制人,手中魔道燃起噬魂魔火,蓄力猛地挥出……
“住手!”
太子影的喊声没能喝止住钱航的刀气,云儿也立即挥出一剑,刀气剑气眼见着就要在空中遭遇。因那灼灼魔火鲜红耀目,而云儿的灵气乃是异空间之气,看不见摸不着,气过风不动,因此在肉眼凡胎看来,就像是钱航单方面向云儿发起了攻击,云儿只能坐以待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太子影忽然身影一动,闪电般冲入两团杀气中央,用身体挡住了钱航劈出的灼炎烈火,而与此同时,云儿的剑气也已到了他身后。这刀气剑气随便哪个砍上去,他一界凡人,都用不着死,直接就灰飞烟灭。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幸亏有一人身法快到神仙里面都出类拔萃,忽地从旁边跃出挡在太子影身前,挥臂挡开了钱航的刀气,同时,云儿见太子影忽然出现,也拼命调动剑气转向,让剑气锋芒愣生生转出一个锐角,擦着太子影身体边沿划了出去。但是,即便如此,太子影被剑气的旁风一激,三魂七魄立刻变如同清晨山谷中的水雾一般,迅速消散了。钱航见此情景,吓得魂儿都没了,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云儿比他靠谱,见状立刻调集四周灵气,用气旋卷住太子影消散成烟的魂魄碎末,盘旋于她身体四周,然后再打出一穹仙障,将自己和太子影全部包裹起来,闭目打坐,用自己的仙力帮太子影重新把魂魄拼接起来。好在太子影的魂魄是刚刚打散,云儿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帮他修补完毕,无甚损伤,可是,他毕竟是一介凡人,受此大创必然经受不住,因此,魂魄归位后,陷入沉睡,迟迟苏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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