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屿长到这么大……虽然也就五岁, 但在学习这方面,从来没有什么能难到他。
如今却第一次生出有些挫败的感觉。
他努力了一晚上,修炼没什么进展, 仿佛打坐着睡了个觉, 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是什么样子完全不知道。
画符也没画好, 洛闻书龙飞凤舞的笔迹写在纸上的符咒,看起来是很复杂, 但也就那么大点图案,他从头到尾跟着练了几遍, 自觉已经会了。
但是当他尝试着连贯的去画完整张符,却发现落笔下去没多久,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了。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阻止他的笔尖继续下去,脑子里原本完整的符咒样式及绘画过程, 也跟打在碗里被筷子搅碎的鸡蛋一样, 完全混在了一起,根本理不出头绪。
洛星屿试了几次, 每次都是开始画没多久, 或是画到中间就无法继续。
而当他停下笔选择放弃之后, 所有的一切又会恢复正常。
洛星屿咬着唇,有点委屈的看着洛闻书, “妈妈, 我是不是很笨?”
“没有, 你很聪明, 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洛闻书摸摸他的头。
洛星屿听到这话, 被安慰了一下下, 又很快重新委屈起来, “可是你教的, 我什么都没学会……”
他声音越来越小,忽然话锋一转,又问起了之前的问题,“妈妈,我想知道,你以前修炼用了多久感知到灵气?”
这个问题,洛闻书之前没告诉他,现在就更不可能跟他说。
她想了想,说起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我的世界,跟这里不一样。”
“虽然都有灵气游离在天地间,但是那边的灵气很浓郁,就像是一个摆满了很多鲜花的房间,你打坐修行,相当于是进入了房间里,那些鲜花散发出香味,就是天地间游离的灵气。”
“而这个世界的灵气,十分稀薄,就好比在一个堆满了杂物的房间里,放了一片枯萎的花瓣,你好不容易进入到这个房间里之后,还要先找到那片被藏起来的花瓣,然后再从那片枯萎的花瓣上,去嗅到几乎已经消失的香味。”
“两个世界的修炼难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两个拥有同样天赋的人,用同样的方式,在相同的时间开始修行,在那个世界的人,要比这边容易太多。”
洛闻书说完之后,看向洛星屿,“明白了吗?”
后者点点头,眼里委屈依旧,“意思就是说,你以前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比我今天修行的时间还要短,就感受到了灵气的存在,对吗?”
所以没有直说,而是拐弯抹角的说了很多别的。
洛闻书:“……”
这个孩子,确实是太聪明了一点。
“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基础条件不一样的情况下,比较是没有意义的。”洛闻书说着话,躺倒在柔软瑜伽垫上,朝洛星屿招手,“来,躺下,我跟你举几个例子。”
洛星屿乖巧的挪过来在她旁边躺下。
“我拜师学艺的地方,叫玄门,是天底下所有玄师心中的圣地,可以理解为普通人世界里最好的大学公司之类的。”
“我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弟,拜入师门时,大师兄家里的孙子,年纪都比我大了。”
“但是年龄,对我在师门的辈分没有任何影响,每天走在路上,都有人叫我师叔或者师叔祖,他们的表情很有意思,别扭,不情不愿,又不能不叫。”
“我记得有个叫王北河的,是二师兄的徒弟,十七岁,长得很高,身形称得上是魁梧,每次红着个脸叫我师叔祖。”
“王北河的根骨还算不错,跟我前后脚入的玄门,在那个天地灵气十分浓郁的世界,他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进入到感知境界,跨过了修行的门槛。”
“还有一个叫小墨的小家伙,根骨极佳,跟你差不多吧,也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
洛闻书侧过身躺着,看着洛星屿,“你现在才修炼了几个小时,感知不到灵气才是正常的,不用那么着急。”
“真的吗?”洛星屿有一点点怀疑。
“真的。”洛闻书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他脑门,“你先以半个月为目标,这期间内能感知到天地灵气的存在,就比小墨厉害了。”
“可是你说他只用了三天……”
“因为那个世界的灵气更浓郁啊……”
这天晚上,洛星屿离开了居住两年的一室一厅,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新的书桌很大很漂亮,能放很多东西。
新买的床垫睡起来很舒服,可以在上面随便打滚,蹦蹦跳跳也没关系。
他很喜欢新的房间,但依然想妈妈。
在睡觉之前,洛星屿拿出手机,给自己注册了一个短视频账号,发了第一条动态——
星星小岛:妈妈说,今天将是新的开始。我很想她。我学了新的东西,但是没有学会。不过没关系,我会努力学的。晚安。
配图是临时拍摄的床头小夜灯,云朵的形状,印着可爱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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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
月明星稀,凉风徐徐。
金平安和钱小丽夫妻俩刚参加完朋友的婚礼,这会儿打算从镇上回城。
中途有一段路没有灯,两侧是大片的田野,穿过去就能上高速了。
八月底快要到九月了,正是稻谷成熟丰收的季节,车灯照过之处,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车窗没关,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钻了进来,跟车里播放着的舒缓音乐交织在一起,成了一首不错的曲子。
钱小丽坐在副驾上,把座椅放倒下去一些,人仰躺着,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的说着话。
“平哥,我琢磨着,金有钱那个兔崽子,最近这苗头是不是不太妙?”
“怎么了?”金平安一边回话,视线始终看着前方,没有挪开哪怕一秒。
说起来,金有钱即便是被鬼追着,上了车都不忘系安全带的好习惯,就是从他这里学的。
“我前些日子听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追得可认真了,结果没几天,忽然就没声儿了。”钱小丽说。
“这种事看缘分的,而且他还小,不着急。”金平安宽慰道。
说起这个,钱小丽就有点来气,从闭目养神状态退出来,眉头微微皱起,“我不是急这个,反正打光棍的又不是我,真正让我愁的是,那之后他忽然就沉迷上了算命那一套,成天把什么洛大师挂在嘴边。”
钱小丽说着话,将座椅立了起来,一边扯了扯脖子上的红绳,将上面坠着的平安符给拉了出来,“还给整了一堆这玩意回来,家里人手一个,说什么开过光的,灵验得很,花钱都买不到,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他以前总说这些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骗人的,怎么现在自己反而信上了?”
这事金平安也是知道的,不过不怎么在意,“信就信呗,反正也花不了几个钱。至于这些个小玩意,戴着就戴着吧,多一根红绳的事,没什么影响。”
这个家里,要别的可能没有,但钱那是不缺的。
钱小丽闻言,白了他一眼,“我是在乎那几个钱的人吗?这不是担心他给人忽悠瘸了嘛,智商本来就不高……”
正说着,忽然听金平安“咦”了一声。
“怎么了?”钱小丽问。
“突然起雾了。”金平安回道。
钱小丽闻言,坐起身来。
此时车已经开过了稻田区域,拐上了高速并且跑了一段,处于真正的荒郊野外。
只见前方车灯照射范围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
起初只有淡淡的雾气弥漫着,但是越往前开,就越浓郁,能见度骤然降低。
“是团雾。”而且是高速上的团雾。
金平安开车多年,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因此也不紧张,有条不紊的降低车速,开雾灯,切近光,并将示廓灯、前后尾灯和危险报警闪光灯一并开了,驶入雾中。
他这一路上都有在认真观察路况,从驶入高速路开始,前后都没见着车子。
但也不敢掉以轻心,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开车。
不知道开了多久,前方浓雾依旧,能见度不足十米,金平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小丽,这段路有这么平直吗?”他问。
春山市名字里面带的这个山字,可不是装饰用的。
她就是一座山城。
即便是市区,很大一部分也是依托山地而建,下辖的县镇也多是如此。
春山的路,那是弯了又弯。
而高速路虽然得收敛点修,但不管怎么样,弯道,坡道,多多少少都得有点。
可金平安这一路开过来,感觉自己走的不是春山的路,倒像是在某些平原城市,车子开着几乎都没有起伏,并且这么长时间了,尽是直路,一个弯道都遇见过。
后面这一点,即便是在平原上,也很少会出现。
钱小丽闻言,默默回忆了一下进入团雾里之后的情况,脸色渐渐有些变了,“这边我虽然来得少,但是记忆中,没有这么长一段又平又直的路……”
甚至可以说,整个春山境内,都找不到这样一段高速路。
“说起来,似乎从我们进入团雾没多久,导航就没说话了。”金平安说话的时候,迅速瞄了一眼导航,已经是罢工状态了,地图停留在刚碰上团雾的那段路上。
那会儿他正专心的开车,一时注意没到这一点,如今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异常或许从那时候就开始了。
“你打个电话报警。”金平安说道。
“好。”钱小丽咬着微微发白的唇,拿出手机打电话,然而打了几次都不成功,她才想着去看信号栏,发现完完全全没有信号。
“怎么会……”
虽然高速路是修在山里的没错,但如今的通信基站铺得到处都是,只要不是进了特别长的隧道,几乎不会出现没信号的情况。
“平哥,怎么办?”钱小丽声音抑制不住有点颤抖。
他们夫妻俩,这些年来,从来没遇上过什么怪事,因此也一直不信这些神神怪怪的。
金有钱也是受了他们的影响,起初并不信这些。
可是现在的情况,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我……”金平安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到胸口处微微发烫。
这时副驾的钱小丽又说话了,“平哥,我,我胸口忽然有点烫……”
金平安闻言一愣,“你也烫?”
钱小丽在惊惶不安中,依旧准确抓住了其中关键字——也,“你跟我一样?”
她一边问着话,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处,那里挂着一个叠成三角形状的平安符。
她脑子里忽然回想起之前金有钱把这个东西给她戴上时说的话。
“……妈,不管怎么样,这平安符你都得给我戴着,不能取下来,洗澡也不能,别问,是防水的!”
“你跟我爸要是悄悄取下来被我发现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嚎得难听……”
“……你问我它有什么用?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假如某一天,你感觉到胸口发烫,那就是遇上事情了,那种情况下,你的手机大概率是没信号的……”
“我当然不希望你们有用上它的机会,但如果真的碰见了,记住,千万记住,跟着直觉走,它会把你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钱小丽不安的看向金平安,“平哥,元元当时说的那些话……”
“我都记得,”金平安说,继续认真的开着车,“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里是高速路,又被团雾包围着。
虽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开到了哪里,又将去向哪里,但理论上来说,开着车走,总比停下来安全。
金平安话音落下,忽然前方可见范围的边缘处,出现一道隐隐约约的影子,看起来像是个人影。
他此时的车速并不快,时速也就二十多公里的样子,但是团雾里能见度实在太低,哪怕他尽可能的保持专注,在发现异常情况的第一时间,就本能的踩下了刹车,车子依旧直直的朝着那个影子撞了上去,之后才停下来。
急刹车带来的颠簸中,金平安回忆着刚才的情况,他清清楚楚看到车子撞到了东西,有一道影子往前飞了出去,但是又没有那种撞到东西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奇怪。
“平哥,我们刚才是不是……是不是撞到人了?”钱小丽紧张的问。
“你在车上等着,我去看看。”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撞到东西,金平安把车挪到了应急车道上停下,熄火,拉上手刹,准备下车去看看。
而就在他的手碰到门锁的一瞬间,胸口原本微微发烫的护身符,仿佛放在炭火上被烧得通红的铁块,带给肌肤一种灼烧的感觉。
烫得他瞬间松开了手。
下一秒,便见什么东西扑到了侧面的车窗玻璃上,同时还撞到了车门,发出一声巨响,整个车子都跟着晃动了两下。
金平安下意识扭头去看。
一副不知道怎么去形容的画面映入眼帘。
那似乎是一颗被压扁的头颅,眼睛鼻子嘴巴,平贴在了车窗玻璃上。
四分五裂,鲜血直流,狰狞的裂缝中,混杂着白色的液体。
饶是金平安自认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此刻也被吓得心脏停跳了两秒。
或许是惊吓过渡了,他反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僵硬的坐在驾驶座上。
而旁边听到声音一起看过来的钱小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惊恐的尖叫出声,“啊——”
外面的东西发出一种渗人的声音,残缺不全的双手,扒着车窗玻璃,用无法解释的蛮力,一点点的将之扒了下来。
金平安感觉到有风吹到了脸上,还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腐臭的味道,疯狂涌入鼻腔之中。
让人觉得恶心反胃。
可是他此刻却顾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车窗玻璃缓缓往下降,那颗原本贴在上面狰狞恐怖的扁平头颅,就要钻进来了。
怎么办?
完了!
他脑子里疯狂翻滚着这几个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忽然,有一个声音似在他耳畔响起,“开车。”
在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的情况,忽然得到一个指示,金平安几乎没有思考什么,下意识的就照做了。
拉手刹,重新启动车辆……
他已经做得很快了,可是心里又很清楚,来不及的,因为那颗狰狞恐怖的脑袋,近在咫尺。
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耳边又响起一个声音,但不是给他指示的那个,而是一声尖叫,那种刺耳渗人的声音,似乎还夹杂着痛苦。
与此同时,他的视线余光看见,那个本来要钻进车里来的可怕东西,忽然就飞了出去。
那一声尖叫,正是那个东西发出来的。
金平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此刻无心去思考,迅速启动了车辆之后,继续向前行驶。
那个可怕的东西,似乎被甩在了后方的迷雾里。
然而金平安不敢有一丝松懈。
果然,车开出没多远,胸口那个稍微凉下去一些平安符叠成的三角,又重新变得灼热。
“砰——”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上。
车顶肉、眼可见的有些变形了。
车身也随之一阵猛烈晃动。
金平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车子稳住。
他不敢停下,继续向前开着。
“加速。”刚才的提示声音再度响起。
他想也不想,直接照做,一脚油门差不多要踩到底了。
呼啸的风透过被扒下来的车窗玻璃灌进来,金平安的头发被吹得立了起来,同时车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刺得人耳朵疼。
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关窗。
而副驾驶的钱小丽,已经吓得叫不出来,脸色苍白,看不到一丝血色,整个人没有一丝力气,身体瘫软,要不是还系着安全带,就直接滑下去了。
忽然,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把符贴到车顶上。”
一瞬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尽可能的站起身来,抓着脖子上的平安符,往被压得变形的车顶贴去。
一个痛苦的尖叫声随之响起,压过了呼啸的风声,钻进门窗紧闭的车里,又瞬间远去。
平安符的灼人的温度降了一点点。
夫妻俩大概知道,这是因为那个东西被甩开了。
他们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严阵以待。
果然没过多久,那个东西再度袭来。
“砰——”
“砰砰——”
这一次,不止是车顶,就连车尾也有。
那个可怕的东西,不止一个!
意识到这一点,金平安心里一沉。
而那个提示的声音又响起了,“继续往前走,不要停下。”
金平安恐惧又麻木的照做。
旁边的钱小丽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车子一直没有停下过,围上来的东西却越来越多。
一个,两个,三个……
车顶,车尾,引擎盖……
到后面,金平安几乎看不见前方的路了,全凭感觉在开。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他听到那个提示的声音说,“可以停下了。”
金平安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到达极限,整个人惊恐交加,累得快要虚脱了,但仍旧坚持着,慢慢降低车速,将车开到应急车道上停下。
旁边的钱小丽不知何时昏迷过去了。
金平安艰难的挪动抓住方向盘的手,伸过去,抓住妻子的手,抓得紧紧的,而后缓缓合上了无比沉重的眼皮。
他视线余光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原本浓郁的迷雾飞速散去,周围的景物渐渐显出形来……
金平安的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又似乎留存着一丝清醒在人间。
因此听到了周围的各种声音。
撞击声。
尖叫声。
哭喊声。
混杂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警铃声。
“……高速路段发生车祸……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已死亡……”
“……这边还有人活着,快过来……”
这些声音仿佛就在耳边,紧接着他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
“……似乎并不严重……”
“……小心一点……”
身体仿佛在被人搬动,他的最后一丝意识,也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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