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千真万确看到圣上领着姜公公走了?”

    荷花苑里,江晨曦穿着浅青色窄袖便装,端坐在书案前写字,一旁的映雪在帮忙拨珠算,兰英进来前片刻,主仆俩在算账。

    “千真万确!”兰英把药碗搁在敞开的窗户旁,任其自动降温,“我去厨房煎药,正好撞见姜公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追在圣上身后,圣上还罚他禁言呢。”

    兰英还故意扮作姜公公委屈的模样,逗得映雪都忍不住笑。

    江晨曦没心思笑,萧询走了,出乎意料地快,神出鬼没似的。

    也好,她终于可以放下吊着的一颗心,待过几日,萧询说不定就能忘记此事,毕竟国事繁忙。

    惹她烦恼的人一走,江晨曦心情不免松快几分,“映雪,先不忙做这些,快来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太后。”

    “喏。”映雪动作迅速,把摊开来的账簿妥帖收起来。

    兰英见状,忙不迭上前帮忙,“主子,您得先把药喝了。”

    江晨曦走至窗边,伸手碰了碰药碗,碗壁还很烫,她抬头眺望窗外,心里估算着时辰,端着托盘脚步一转去了洗脸架旁,粉色圆口大瓷盆里正好盛着半盆清水。

    兰英眼尖,哎哟一声,“主子,李太医特地叮嘱千万不能用凉水降温,否则失了药性,您快放下,我来想办法。”

    江晨曦失笑,她自己的身体她心里有数,哪里就那么娇贵?

    “无妨,你且去给我拿来含香丸。”

    世家闺女出席重大宴席时,人手备一份含香丸,以防与人说话时,用了饭菜后口气不好闻。

    兰英只好应诺,乖乖前去取东西。

    一刻钟后,江晨曦留下兰英在荷花苑照应,领着映雪去梅园向太后请安。

    太后见她过来很是高兴,一直拉着她的手,对她嘘寒问暖。

    “瞧着清瘦了些,别学京里那些未婚女郎追求瘦为美,女子还是丰腴点好看。”

    太后的疼爱令江晨曦动容,换作以往,她不敢太过撒娇,如今侥幸重活,她摒弃被世人奉为圭臬的贤良淑德,只想好好肆意活一回。

    她垂首靠在太后膝头上,一脸孺慕,“曦儿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心有讶异,这丫头素来端庄得体,即便待字闺中时也不曾做出如此小女儿娇态。

    联想到昨夜查到的事,再加上这孩子生病刚好,她许是心里有委屈,借此撒娇呢。

    太后并不反感,相反很是欣喜江晨曦的改变,年轻女郎本该朝气蓬勃,何苦学她们这群老人,时刻都得端着。

    常嬷嬷笑着搬来菖蒲垫子,“地上凉,太子妃身子刚好,千万别再冻着。”

    “曦儿谢过嬷嬷。”江晨曦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映雪跪坐在旁,帮忙整理江晨曦的裙摆。

    俩人闲话家常没多久,下人通报忠勇侯老夫人寻了过来。

    江晨曦起身想避开,被太后留了下来,“无妨,不是什么要紧事。”

    正中下怀。

    忠勇侯老夫人徐瑛年约六旬,对方穿着浅紫色长袄,精神矍铄,由贴身嬷嬷搀扶进来,“老身叩见太后娘娘——”

    徐老夫人见到江晨曦也在场,立即跟着拜见,“曦妃娘娘安。”

    饶是以前,江晨曦对京城勋贵世家的命妇们都会侧身接受跪拜,近日,她端坐在椅子上不动,端是气势十足。

    “老夫人安康。”

    太后看得心里欢喜,暗忖这丫头总算有了长进,端起了一国太子妃的架势。

    寒暄一番后进入主题。

    徐老夫人昨天来找太后指婚,为的是她的爱孙——小侯爷王靖康。

    忠勇侯一脉世代贤良,儿郎大多战死沙场,现如今唯一的独苗嫡长孙要去参军,徐瑛舍不得,想让长孙先成家后立业,指望孙媳妇怀了身孕才愿放人离开。

    “京里世家千金闺秀不少,可碍着我们侯府‘男郎活不长’的名声,竟没人愿意敢嫁,老身也是迫不得已,斗胆特来请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倒是没推诿,一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徐老夫人都主动求上门来,忠勇侯府的面子肯定要给;二来徐老夫人为人识趣,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

    况且将心比心,为人父母自是希望子女婚事美满。

    “老夫人,你的苦楚,哀家理解,依哀家看,小侯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该是有许多女郎青睐才对。”

    提及自家嫡孙,徐老夫人苦笑,“不怕太后和太子妃笑话,靖康顽皮,平日里不是泡在书院里就去看他二舅校场点兵,指望他开窍,主动结交女郎,老身躺到棺材里也未必能等到那一天。”

    江晨曦适时开口,“老夫人快别这样说自己,曦儿瞧你长命百岁呢。”

    徐老夫人听罢,心里熨帖。

    旁人真心实意夸赞还是逢场应承,她自然能察觉出来,外界传言太子夫妇貌合神离,太子妃不受宠,眼下瞧着倒不像那回事。

    太子妃笑容温婉,双眸神采飞扬,端的是佳人翩翩,百战如钢的儿郎也能被化成绕指柔。

    “太后娘娘,老身真当羡慕您,瞧瞧太子妃娘娘多会哄人。”

    “呵呵,老夫人也不必自谦,哀家瞧你精神头确实不错。”

    太后很是受用徐老夫人的夸赞,“常言道婚姻大事,盖由媒妁之言、父母做主,人选我得仔细观望,既不能委屈别人家的掌上明珠,也不能委屈你家孙儿。”

    “有太后这句话,老身死也瞑目。”

    徐老夫人热泪盈眶,又要起身叩谢,太后示意常嬷嬷拦着,“在此地无需谢来谢去,忒无趣。”

    太后留了忠勇侯老夫人用午膳,午膳后忠勇侯老夫人下了山,无旁人在,太后问江晨曦可有意向人选。

    这一问,用意颇深。

    忠勇侯一脉世代忠良,江如海时任礼部侍郎,官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是文官,江晨曦虽已嫁给太子,然一日未诞下子嗣,终是地位不稳。

    太后不能替江晨曦撑腰一辈子,倘若江家有女自愿嫁入忠勇侯家,江、王联姻,对江晨曦百利无一害。

    江晨曦与太后想到一块去了。

    其一,她与太子和离后,不出意外,江家待字闺中的女郎一时半会儿无人问津,与其那时被人扣一项罪名,倒不如趁现在,能安排订婚的就先安排。

    其二,萧承翊惦记的那位,工部侍郎卢大人的庶女卢柳,其嫡亲妹妹对王靖康心生爱慕,她当年被抓花了脸,得知小侯爷娶了那位,但是不是良配,她不清楚。

    既然萧承翊与卢柳联手恶心了她,她定然不介意先下手为强。

    深思熟虑后,江晨曦缓缓开口,“太后,曦儿厚脸自荐,我二叔家的蕙兰堂蕙心兰质,为人良善,早两年已然帮叔母处理家中大小事务,且蕙兰堂姐比小侯爷大三岁,或许堪为良配。”

    “哦?是吗?女大三抱金砖,这个好。”太后做事雷厉风行,即刻拍板,“这样,未免你不好做人,你待会儿去信,派人去接你们江家所有未婚女郎来山庄,让我都见一见。”

    江晨曦躬身谢过,“曦儿先替她们谢过太后。”

    “曦儿先不忙道谢——”太后语重心长地拉着江晨曦的手,“丑话说在前头,倘若那王靖康将来命运真当那般,就怕委屈了你们江家女郎。”

    江晨曦倒是不这么认为,微微一笑,“太后,坊间传言摆在那,我们只提供机会,事情成与不成,还没定数。”

    “那倒也是,罢了,是我想左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王靖康能觅得佳偶,打消去参军的心思。”

    当晚,太子府。

    萧承翊晚间归来,府里管家张福告知,“殿下,曦妃娘娘还未下山,送信来说还要在山庄再住几日。”

    下月初要祭祀天地,萧承翊近日忙得脚不沾地,未宿在府里。

    江晨曦未归,萧承翊并未当回事,他颔首,“知道了。”

    萧承翊平时住在自己的东辉园,与江晨曦分院而睡,除却重要场合见面,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院子里伺候萧承翊的丫鬟清一水的长相普通,倒不是江晨曦小气,插手过问伺候萧承翊的人选,自始至终,太子府邸管家权都不在江晨曦手里。

    张福见状,见怪不怪,他自小跟随在太子身边,太子心尖上住着一个人,那人可不是太子妃。

    清茗苑那位没福气,白占了太子妃头衔。

    两日后,江晨曦辞别太后,带着映雪和兰英打道回府。

    门房早在第一时间迎上来,倒是管家张福看人下碟,不甚热情地招呼,“曦妃娘娘,您回来了,今日晚膳想用些什么?小的现在就派人去通知膳房备上。”

    张福是萧承翊身边的老人,萧承翊曾在东宫时,张福就是料理内务的一把好手,后随萧承翊一起搬入太子府。

    江晨曦与萧承翊成婚三年,一直不得宠,太子府邸的下人们自然对她也不够尊敬。

    即便知晓她背后有太后撑腰,也没把她太当回事,毕竟她‘端庄大方、贤良淑德’名声在外,向来又不与下人斤斤计较,自然有不长眼的蹬鼻子上脸、捧高踩低。

    换做以前,江晨曦从太后那里回来,会点一份白粥配酱菜,吃得清淡一些。

    但她身边的兰英和映雪会跟着受罪,当主子的不强势,立不起来,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们也不受人待见。

    “那就劳烦张公公代为通传,四喜丸子、平京烤鸭、虾仁馄饨,对了,再来三道点心,糯米圆子油炸沾红糖,晚些时候直接送入清茗苑。”

    张福本以为照常又是白粥配酱菜,谁料江晨曦一反常态,一口气不停歇地点了五六道菜,还都是硬菜。

    他嘴巴微张,到嘴边的话又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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